自鎮江迴轉南京,調研組開了個碰頭會,在會上朱文奎交代了一句‘將鎮江一行觀察到的寫進報告’,說完了這句話之後便從會議上離開,連晚飯都沒時間同大家夥一道吃。


    現在朱文奎也沒心情去一道吃這個飯。


    他得迴住處靜下心來仔細去翻翻《建文大典》。


    《建文大典》這本書朱文奎當然看過,而且看過不止一兩遍。《建文大典》對於全大明的讀書人來說屬於必讀刊物,就好像正常人吃飯一樣。


    看大家自然是都看過,又因為屬於必需品,反而沒人真正沉下心去思考過。


    餓了就吃飯,誰還會去想為什麽要吃飯?


    攝入能量、補充營養、蛋白質、氨基酸、卡路裏。


    這些就是吃飯這一項行為更深層次的內容。


    讀《建文大典》類同於吃飯,大家夥想當官的心就同餓肚子一樣,這就是兩者之間的聯係。


    朱文奎亦同天下人一般,一樣將《建文大典》奉為圭臬,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棄之如敝履,因為他從不去細看。


    這次來南京,總算是因為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後,朱文奎開始沉下心埋頭去苦讀了。


    而朱文奎的選擇,則是先從政治卷先入手。


    他沒有去看記載了青史朝代更迭的運動卷。


    “政權政治的核心在兩點,一點是依托人民、一點是相信人民,沒有這兩點的支撐,則所有政權都是不牢固的,政權本身施政的方向也就易走上錯誤的道路。”


    深夜下的屋子內響起了朱文奎的低聲誦讀。


    “政治的大是大非問題上,一定要明晰對錯,堅決不能容忍‘中立派’、‘騎牆派’、‘妥協派’存在,要麽是對要麽是錯,不存在矯枉過正,對於可能嚴重危害國家和人民的行為,必須提早全部杜絕,不過正不足以矯枉。”


    “政治風氣這個詞是朕於皇明三十四年於內閣會議上提出的,當時正值國內全麵革製迎來新發展,從中央到地方的官員都在改變思想,很多舊官僚習俗被打破和廢除,很多不適應國家新發展的錯誤習慣逐漸被洗淨,官場生態需要新的風氣。


    要使我大明大幾千萬,未來上億乃至數億子民過上更好的生活,一定要時刻關注、重視政治風氣是否健康、正確,盡早發現不正的苗頭,一旦發現就要有自我糾錯的能力和實際行動,這便是整風,現在要整風、將來還要整風,這是保護政治風氣唯一和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政治階級是大問題,也是大明自朕而下全天下人都應該慎重對待的問題,翻遍青史,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消滅了。還有一些遊走於階級間的投機分子苟活著,但如今也被消滅了。這就是華夏幾千年的文明史。


    在政治本身存在的再定位問題上,每一個人都在階級地位中生活,其本身便擁有著屬於他們地位的階級思想,而這種思想是頑固的,打上特有階級烙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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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段出自朱允炆口中、筆下的內容、批注和一些由翰林院抄錄下來的語錄選集內容都收錄在《建文大典》的政治卷中,朱文奎從沒有像今日這般看的如此仔細。


    而這一次真正靜下心的去讀,個中更深層的感悟也就躍然紙上了,又或許是朱文奎的歲數長了些許,加上前後做了幾年官,自身更多了一些對政治本身的理解,讀起來,也就有了新的體會與心得。


    ‘政治的大是大非問題上,一定要明晰對錯,堅決不能容忍‘中立派’、‘騎牆派’、‘妥協派’存在,要麽是對要麽是錯’


    朱文奎念叨著這句話,心思就轉開了。


    什麽是‘是’,什麽又是‘非’呢?


    聯想起早前朱允炆多次提及過的公器歸於皇權的話,朱文奎糾結起來,他覺得自己似乎走進了一條死胡同裏,因為朱允炆說的這番話和他表述出來的思想有著嚴重的衝突,這裏麵有矛盾點。


    隻要公器歸於皇權,那麽天下就是一家的天下,這是不可動搖的政治核心。


    既如此,高舉皇旗就沒必要反皇旗,擁護皇旗就不能打倒皇旗。


    從這一基礎出發,與之前那句依托人民、信任人民就有了衝突的地方。


    “父皇並不想要釋放皇權。”


    念及這麽多年來,自己父皇一直在搞高度的中央集中、大搞個人崇拜和領袖神化,再談民主與階級破除,是不是有些雙標?


    五軍府裁汰了、宗族親貴的傳承打斷了,這天下,除了皇帝一家,哪還有鐵帽子的人上人呢。


    說難聽點,豈不全是天子一家家奴。


    “政治階級是大問題啊。”


    朱文奎感慨了一句。


    他是皇子,那麽他從一落生開始,身上烙印下的階級標簽就是皇族貴胄,這個標簽將會一直跟隨朱文奎直到死亡或者他登基做皇帝那一天。


    而如今在南京的朱文圻搞出來的事情,卻是組織、召集一大幫工人階級、學生(官員)階級和朝廷做對。


    這不是在搞階級峙立、煽動階級鬥爭又是什麽?


    “所以說,這就合乎了大是大非的問題,文圻做的,就是‘非’。”朱文奎咂摸起來,但自己心裏卻還在不停的嘀咕以及搖擺不定。


    “也不對啊,如果說這麽做屬於‘非’,文圻這麽聰明沒道理還會這麽做。”


    從眼下自己已經獲悉的消息來分析,朱文圻的所作所為一定是對的,所以父皇才打算將朱文圻扶持做未來的儲君。


    想到這,朱文奎再將目光轉移到桌子上的《建文大典》,不禁頭疼起來,雙手插進頭發裏一通抓撓。


    “這裏麵的話太難分析了吧。”


    這還是朱文奎第一次感覺到《建文大典》的晦澀,之前觀看通讀還不覺如此難懂,今日沉心下來去讀,反而分析出來一堆錯誤的想法。


    “文圻是怎麽靠這本書弄懂父皇心思的?”


    想想,朱文奎陡然有一種頹廢感升起。


    “這天下,有誰能讀懂《建文大典》。”


    朱文奎就一點好,自己搞不懂的事情知道請教其他人,當年張東升的案子,他就去拜訪過許不忌。


    而此刻,朱文奎的心裏又想到了許不忌。


    後者那是一定可以讀懂《建文大典》的,但偏生現在他沒法問也不敢問。


    可是除了許不忌,還有誰能讀懂。


    或許於謙也能懂一點?


    這個年頭剛剛升起就被朱文奎自己掐滅。


    就算於謙懂他現在也不想問了。


    有些賭氣。


    蹙眉想了片刻,朱文奎頓時雙眸發亮。


    在江西,可還有一位政治大牛。


    執政長達十二年的楊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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