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在走完一遍履新述職的流程之後,朱文圻並沒有急著去自己的商務司熟悉工作,而是找到陳天正,把自己昨晚所見之事帶來的疑惑說了出來。


    “東瀛一直都是我大明的通商大國,這些年前前後後通商進入的現銀足有大幾億之巨,怎麽我見當地如此對待東瀛人。”


    陳天正這會正在泡茶,聞言側首笑了一下,並沒有急著給朱文圻解惑,而是等兩杯茶泡好,端迴到桌麵上,手又搭在起身致謝的朱文圻肩頭,示意後者落座。


    “你是商務司司正,當然擔心這毆打東瀛人可能導致的帶來破壞通商隱患。”


    陳天正嗬嗬一笑,從自己案牘上那一摞摞奏疏中找出兩份,放到了朱文圻的麵前。


    “打開看看,你的疑惑都在這裏麵。”


    朱文圻的目光落到封麵上,這眉頭就挑了一下,這是一份總參謀府後勤部下的行文。


    裏麵詳細要求了泉州當地變更部分物資輸送的數量以及路線。


    “從去年開始,泉州輸送大量的物資下海南渡,目的是給永城侯的海軍提供後勤保障,支持南華王梁道義的建國要事,如今物資不南行而是直接送往琉球,這個信號已經很明顯了。”


    南華建國事畢,海軍揮師北上征東瀛!


    朱文圻頓時恍然大悟,兩國交戰,最先倒黴的當然是在敵國的同胞國民。


    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眼下泉州城內出現大明百姓毆打東瀛商人的情況,而泉州按察司衙門卻選擇置之不理了。


    “前些年這些東瀛商人通商最盛的時候,一年創下過五千多萬的貿易額,被上一任泉州知府衙門奉為上賓,為了招商引資留住這些大商人,李清泉那個爛官甚至把幾個司的署理衙門都搬了,給東瀛人騰出好地段來蓋商會駐地。”


    陳天正冷哼一聲表示不滿:“一些小而不然的案件上,也對一些阿拉伯、東瀛人偏頗不少,而本官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台了《外商及非大明國民規範條例》,咱們的土地上,什麽時候都不可能讓這群不人不鬼的東西耀武揚威。


    說句不好聽的,咱們大明人可以揍他們,而他們連還手都不敢,不然就狠抓、狠判!本府不怕這群外商流失,大不了不做這生意少賺點銀子,內需市場這麽大,少了他們也無非多走兩年路而已。”


    朱文圻有些想笑,萬沒看出來,一臉文質彬彬總帶著和煦微笑的陳天正,骨子裏竟然這麽剛硬。


    至於陳天正嘴裏先前提及的《外商及非大明國民規範條例》這個公文,朱文圻還是有些耳聞的,聽說對於外籍人非常之不友好,這也側麵導致越來越多的國外商人開始轉移財產,去了廣州發展。


    “對了,你是商務司司正,要是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可以提出來,不能影響你的工作嘛。”


    陳天正笑看著朱文圻,溫和道:“本府當時定這條例的時候也是阻力不少,你若是有這方麵的擔心,迴頭本府召集大家夥,咱們一起商量改一下?”


    對這個提議,朱文圻當即便表了態:“萬不用,下官也覺得這樣挺好的,來咱們大明就得守咱們大明的規矩,府尊行事並無不妥之處,對於條例下官也很是支持。”


    兩人又聊了幾句,朱文圻起身準備告辭,就聽到身背後的陳天正說了一句:“沒事還是要多跟馬啟亮交流一下,他父親洪武朝的時候就做過泉州知府,如今他又是泉州同知,父子兩輩人的心血都在這泉州的發展上。


    你有什麽不懂的、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多跟馬啟亮商量著來,大刀闊斧的改革固然重要,也要注意一下別影響到大家夥的熱情和幹勁。”


    朱文圻的身子頓了一下,轉身作揖一禮:“多謝陳府尊的提點,下官醒的了。”


    說完轉身便腳步匆匆離開了陳天正的辦公室,徑直進了一間掛著‘商務司司正’門牌的屋子,這是屬於他的辦公地點,一個牽扯泉州上下無數商業行為的權力單位。


    雖說是朱文圻的辦公室,但裏麵還有幾名公員在忙碌著,這是一個隔斷間,這幾名公員在外間工作,順便承擔一些給朱文圻跑腿打雜的活計,裏間才是朱文圻的。


    “見過司正大人。”


    朱文圻擺手打斷:“不用喚我大人,咱們都一樣,同僚罷了。”


    一一打了聲招唿後,朱文圻並沒有急著進入裏間,而是在外麵隨意找了把靠近桌子的椅子坐下,翻看起桌子上一大堆層層疊疊的本子來。


    “這裏麵,大多記得都是些匯總的數據是吧。”


    朱文圻翻了幾眼,並沒有被其上那一筆筆堪稱天文般的數字嚇住,而是把這些扔到了一旁:“我不想看總數,我要看細賬,尤其是泉州商會的賬。”


    不看則以,看就要看要害。


    幾名公員的臉上都有些緊張,但也不好說什麽,一個年紀看起來最多十八九歲的青年郎更是直接跑去牆角,從一櫃子內捧出一大摞書本來放到了朱文圻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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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文圻在看這些賬目,而幾名公員則在看著朱文圻,偷偷摸摸的打量著,但卻很難從朱文圻的臉上獲取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正看著呢,門被敲響,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這個男人朱文圻早上述職大會的時候見過,知曉是商務司的司副,如果不是自己的空降,這個位置應該屬於這個叫徐濱的。


    徐濱歲數並不大,當然比起朱文圻來說算是個老人了,一進屋就哈哈笑著打招唿:“下官聽人說看到司正從府尊那裏出來,就匆匆準備一些商務司的工作來找司正您匯報,沒打擾到您吧。”


    “沒有。”


    朱文圻笑著合上麵前泉州商會的賬目,伸手請了一句。


    這時候,徐濱自然也看到了朱文圻麵前的一大堆賬目,臉色不變的坐在朱文圻身旁:“哦?司正在看去年泉州商會的賬目,這泉州商會可是咱們泉州重要的納稅大戶啊。”


    “納不納稅,納多少稅,應該是稅務司關心的事。”


    朱文圻微微一笑:“本官隻是想看看,去年這泉州商會都做了哪些買賣,粗淺的了解一下罷了。”


    雖然被擠兌了一句,徐濱倒也不惱,依舊是那副笑臉,從袖袍裏取出一份奏疏,攤開來有條不紊的匯報起來。


    這一說就是將近半個時辰,期間徐濱喝了兩杯茶才潤透了嗓子。


    “大事小情的也就這些了。”


    背完書,徐濱唿出一口氣,笑意吟吟:“商務司沒什麽太多麻煩的事,主要就是監管一下泉州的商業行為,主要還是抓海運和外貿兩個重心,好在這麽多年也沒出過什麽亂子。”


    “辛苦了。”


    朱文圻給徐濱添了碗茶,還沒等後者欠身道謝的話音落下,就幽幽說了那麽一句。


    “海運司記錄的出入港船隻數量懸差有點大啊,出港數大於入港數,泉州商會的賬目也是如此,船都出海沉了不成?那要是都沉了,泉州商會的賬目怎麽做的那麽漂亮,營收反而年年攀高呢?”


    說完這話,朱文圻再看向徐濱的時候,後者臉上笑意便已是僵住了。


    “出了多少、入了多少,帶迴多少貨物、賣了多少銀子,最後歸總納稅,銀子入府庫押解南京,現在這邊數不對,是否要跟戶政司那邊對數審計一下?”


    眼瞅著徐濱額頭已是開始見汗,朱文圻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拍了一下徐濱的肩頭:“可能是海運司那邊還沒統計好,又或許是泉州商會的統計出了錯誤,對不上數的地方就讓他們重新對一下再交上來。”


    這一笑,也讓徐濱整個人放鬆下來,擦擦額頭的汗水賠笑:“對,可能是下麵搞錯了,寫錯了幾筆,我現在就通知他們對數。”


    說完,起身就走,隻是這腳步稍微有些漂浮。


    身背後,朱文圻的眼神遽然冷冽了許多。


    連出入的海船數目都對不齊,隻能說明一件事。


    泉州有人在走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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