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在泉州招待處進行的接風宴最終還是以一種麵上一團和氣的喜悅情緒宣告的結束,無論是以陳天正為首的本土派,還是朱文圻這位頂著宗親金字招牌空降下來的外來官都沒有彼此試探出對方的底。


    朱文圻酒量有限,宴會到了多半的進程就開始有些迷迷瞪瞪起來,要不是陳天正及時解了圍,估計能被活活灌趴下。


    而離場的時候,陳天正也沒有多待聊些什麽,留下一句照顧好朱文圻的囑托後便匆匆離開,留下馬啟亮組織起這送客的工作來。


    “哎呀,真是可惜,還說今晚這撤了宴,我們幾個請朱司正去海灣盛宴學習交流一下呢,這真是痛失良機了。”


    馬啟亮扶著朱文圻,嘴裏也是酒氣熏天,而他懷裏夾著的朱文圻早已是喝的滿嘴胡話,不停的揮手。


    “有機會、有機會。”


    “那今晚,朱司正就留在這裏歇著吧。”


    馬啟亮喚過幾名小廝,把朱文圻交給幾人,讓小廝們攙扶朱文圻迴房間,自己和幾名關係親密的同僚原地目送,直到朱文圻進了升降梯,幾人才轉身離開。


    雖是一臉的酒氣,但這神情言談卻與下午時分並無兩樣。


    “不好對付。”


    馬啟亮負著手走出一樓大門,感受著海風的輕撫,沒有上車輅而是一步一步漫步在繁華、燈火通明的主街道上。


    幾名其他各司的司正陪在馬啟亮身邊走著,幾人的下人吏目駕著馬車跟在身後,周遭是幾十名挎刀的衙差。


    一整條寬闊至極的馬路,隻有這些人在漫步,而道路兩旁遊玩的行人們仿佛早都見怪不怪,並沒有駐足觀瞧。


    “確實不好對付。”


    戶政司的司正跟了一句,也是眉關緊鎖:“都說人老精、鬼老靈,這朱美坤看起來那麽年輕,怎麽說起話來那麽不著實際,飄飄忽忽的嘴裏沒一句靠譜的話,聊了一晚上,一點底都沒漏出來。”


    “怎麽說也是湖畔二期出來的學生,都是人傑嘛。”


    馬啟亮不知是羨慕還是妒忌的嘟噥了一句,抬頭看了看皎潔的皓月歎了口氣:“又來一個難纏的主,就不知道是人是鬼了。”


    說著,馬啟亮就看向那戶政司的司正:“你那邊最近慎重點,商務司的賬抹不平,肯定要走你們戶政司調度支審計來對賬,別出麻煩。”


    “放心吧。”


    這人一口就應了下來,自信滿滿:“要是有問題的話,老孫就不是到線退休,而是直接上刑場了。”


    他口裏的老孫,便是朱文圻到任前因歲數到線而致仕的上一任商務司司正。


    “泉州這地界,最要緊的就是商務司的賬,這個部門太要緊了,希望這位別是一個愣頭青就好。”


    馬啟亮歎了口氣:“咱們跟著陳府尊,年年吏察都是優,別因為這位一到,壞了大家的仕途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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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要如此,他就是人,也讓他變成鬼!”


    按察司司正是一粗獷的漢子,一雙怒目中煞氣騰騰:“泉州的大好局麵不能壞他一人之手。”


    “哎,這種話不能說。”


    見漢子這番怒火升騰的表態,馬啟亮連連擺手,更是皺眉斥責了一句:“府尊的指示切莫忘掉,穩定,穩定,一定要穩定,這種不利於團結甚至破壞穩定團結的話不許再說了,沒有穩定哪裏來的繁榮呢?


    泉州是咱們的心血,也是二十年來兩代泉州人的心血,天大的事咱們也盡量求同存異,不能搞的頭破血流,人家畢竟是宗親,傷著碰著的,會惡了宗人府、惡了皇商,甚至傳到陛下耳朵裏,你我大家都不好過的。”


    夜幕下,幾人聊著說著,漸行漸遠。


    而就在幾人身背後的招待處大樓內,他們口中擔憂的朱司正,正捧著茶船站在房間內的窗戶處,遠遠的望著他們越來越渺小的身影。


    他們沒醉,朱文圻又哪裏可能先醉。


    出了象牙塔、離了皇宮,沒有一個好酒量哪裏能行,朱文圻雖說年紀輕,還不至於被兩斤酒給撂趴下。


    前麵喝的急,就跑進茅房催吐,看起來酒氣衝天,實際上體內根本沒有多少殘存的酒水。


    房間裏隻有朱文圻一個人,早前那個外夷女人早就被他給趕走了,因為也問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


    泉州當地,怎麽也不可能安排一個關聯深的女人來陪朱文圻。


    包括帶這個女人來的,也隻是海灣盛宴的一個鴇姐罷了。


    “陳天正、馬啟亮。”


    嘴裏念叨著這兩個名字,朱文圻腦子轉的飛快,迴憶著宴會上兩人之間交流中的一些片段。


    不知道為什麽,朱文圻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有些奇怪。


    很親密卻又很生疏,但有彼此之間都在克製,並努力作出一副相處甚歡的表象。


    “不想了。”


    想了半天,想的腦子都有些發脹的朱文圻有些乏了,也覺得隻通過一頓流於表麵的普通接風宴就想分析出一些端倪實在是太難,幹脆就折身準備上床睡覺,剛轉身,就聽得外麵大街上一頓打鬧之聲。


    探頭出去看了兩眼,朱文圻就見得十幾個人正在圍毆幾個男子,依稀間,能聽得幾聲東瀛話正從被圍毆的男子嘴中喊出。


    “打的就是你們這群倭賊。”


    因為站的高,朱文圻可以看得很清楚,十幾個應該是醉了酒的漢子在毆打這幾名東瀛人,而圍觀的路人則駐足觀瞧看著熱鬧,並沒有出手幫助的想法,甚至還有坐在馬紮上邊吃東西邊起哄的。


    畢竟是招待處的大樓,這動靜沒鬧多久,十幾名穿著皂衣的捕快就趕到了現場,讓朱文圻大跌眼鏡的事情出現了。


    捕快壓根沒有攔架的意思,就任由這些醉漢毆打,等打完了之後才上前拉開,而此刻這些東瀛人早都被打的奄奄一息,躺在血泊裏抽搐。


    “朗朗乾坤,竟然醉酒釁事,都給老子抓迴去。”


    捕快頭目大手一揮,吆喝聲中,身後十幾個捕快就動起了手,但拿出來的鐵鏈鐐銬卻是把幾名東瀛人給鎖了起來,行兇的一眾醉漢反而沒有一個上刑具的,反跟捕快們有說有笑的攀談起來,場麵和諧的往不遠處巡捕房走去。


    這般離奇的場景更讓朱文圻納悶不少,但眼下時間已晚,縱使心裏千百不解納悶也沒處解惑,隻好關上窗葉,跑進屋內寬衣睡下。


    一覺睡醒,朱文圻就得去泉州知府衙門述職,屆時會有陳天正帶他參加一場泉州知府衙門全體官員參加的大會,而朱文圻這位新到任的商務司司正要進行到任講話。


    就是露露臉,好讓下麵的官都記住長相罷了。


    等流程結束後,泉州這地界有什麽需要開府司會議的時候,朱文圻就可以列席參加了。


    心頭的疑惑,自然會有陳天正來替他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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