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度轟轟烈烈的士子運動落幕,求是報的熱度一度有所下降,這個作為所謂新儒攫取政治紅利的載體有了一段時間的萎靡,但那隻是直觀感受上的一種熱度下滑,實際上的銷量仍然在節節高升。


    求是報仍然是大明絕大多數人現在喜聞樂見的一種生活消遣主要方式。


    這段時間求是報的刊文,通政司開始淡化朝堂上那些政治的因素,頻繁發表的大多都是各省發來的一些奇聞趣事,甚至不乏一些‘八卦’事例,更貼合與人本性裏‘窺私’的獵奇欲,讓天下人大唿過癮。


    而在這個節骨眼,求是報兩期官方刊文卻再一次將士子百姓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南京朝堂之上。


    首先是蜂窩煤的問世,南京皇商總會將這個新式煤石購下,獨家享有該煤石的製造技術和銷售權,而作為蜂窩煤的發明者,一個名叫張陽的工匠進入到了天下人的視野當中。


    十萬兩白銀的技術授權!


    普通老百姓和士子無不被這筆數字震驚的頭皮發麻,也不知道鼓舞了多少民間的閑散匠戶,這些靠著手藝掙個糊口錢的群體似乎發現了一條金光大道,更有甚者,打點了行囊就要赴南京來追求新生。


    知識產權可以換取銀錢這個想法第一次在天下人的思想中紮下了根腳。


    而蜂窩煤這個蒙著神秘麵紗的新生物件也撓了所有人的癢癢肉,所有人都迫切的想要知道,天底下到底什麽東西能值十萬兩銀子!


    而大家還沒有從這蜂窩煤的震駭中走出來的時候,一期名為《革故鼎新,關於取消宗親年俸;免稅、職俸田相關政策的說明》的文章,再次為天下人送上了一塊大瓜。


    這篇文章的署名人是內閣首輔楊士奇。


    在這篇文章中詳細的說明了宗親年俸、免稅田兩項製度的隱患,並且拿出了詳細的數字證據,其中宗親一年近一百萬石年俸和全國一年幾千萬石的免稅合計,著實讓天下人嚇了一大跳。


    文章的最後明確說明,大明將會在建文五年始全麵停止宗親年俸的發放,並且開始征收所有原免稅田的稅賦。


    而在同期的刊文之中,還有一篇由戶部尚書夏元吉署名的《全麵丈量田畝,各省府重定勘合》的文章曉諭了天下。


    戶部將會自建文四年六月始向山東、北平、山西、陝西、湖廣、江西、浙江、河南、福建、南直隸派出工作組,會同上述各省的承宣布政使司及地方軍衛所進行新一次全麵的土地丈量。


    而不在名單內的雲南、廣西、廣東、四川、貴州、交趾、台灣這七個承宣布政使司不會進行重新丈量,但其各省下轄的官員職俸田要全數免除。


    跟這兩篇文章比起來,刊文的最後,原工部尚書嚴震直晉升大學士的消息也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天下的官吏士子此刻隻有一種念頭:


    皇帝為何造反?


    “沒什麽好說的了,咱們這個皇帝就是隋煬帝!是楊廣!是王莽!”


    江西是大明文風最盛的一個省,也是士子的搖籃,整個江西,超大半數的田產都是免稅田,朝廷這一刀下去,江西算是受傷最為嚴重的地方。


    而吉水,又是江西考進錄士最高的一個縣,這一下算是徹底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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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家是吉水縣的坐地虎,不是他們家多有權勢,而是因為杜家一門四傑,四個兒子最次的現在也是六品的官身,而難得可貴的便是四個兒子剩下的孫子也無一紈絝,個個都有功名在身,因此杜家的免稅、職俸田足足高達六千餘畝!


    他杜家當然沒錢買下這麽多的田產,這都是當地豪強地主或者百姓送來的掛靠田,用以避稅的。


    所以杜家上下雖然不事生產,但卻從側麵雇傭了無數的‘佃戶’!


    地裏的產出,杜家按照三十稅一的標準來征收,這個數字要比官稅低了一倍,所以百姓們自然是很樂意的,而如今天下均稅,老百姓哪裏還願意把田掛靠在杜家?


    得把田契要迴來啊!


    掛靠田是有風險的。


    因為掛靠田需要轉換地契,這就給了那些士族階級侵吞百姓田產的借口,地契寫的都是我的名字,你還有什麽資格說這是你的田?


    隨著這期求是報的刊行,杜家就不得不迎來一次“田產”擠兌的風波。


    他們家的大門都被所有上門要地的地主、百姓給堵了一個嚴嚴實實。


    除了地契之外,每一個向杜家進行地契轉換的百姓跟杜家還有一個不被官府官方承認的私下間的‘協議’,也就是明確該田產歸屬於誰,而田畝中的產出杜家和協議方各自分走多少而已。


    由不得杜家家主差點心肌梗而死,老頭子找出的這些協議加在一起足足有五千多畝地,算一下這些地的地價和每年的抽成,老頭隻覺得要是還迴去,他都活不過今天晚上就得生生心疼死。


    氣急敗壞之下,杜老頭跳著腳罵朱允炆,反正這屋子裏除了他就隻剩下留在江西本地做官的兩個兒子。


    “罵歸罵,現在咱們家的下人連門都堵住了,生怕被人踏平了宅子。”


    三兒子杜良嘟囔著:“這些地本就是人家的,總不能不還吧。”


    杜老頭心疼的腦子直發懵,一屁股坐在首位太師椅裏癱靠著,唿唿的直喘氣。


    “還個屁!”


    二兒子杜槐水蹦了起來。


    “地契現在寫的就是咱們家的名字憑什麽還?


    就算還,那些平頭百姓家的地才幾畝幾分?大頭都出在幾大家身上罷了,地主的田咱們如數歸還,那些平頭百姓的就不還了!讓他們告去吧。”


    私下裏簽的那玩意有個什麽用?


    官府隻認地契,地契簽了他老杜家的名字,那就是他老杜家的地!


    “官司打到南京都是咱們占理!”


    杜槐水美滋滋的說道:“這次朝廷砍免稅田,咱們家無形之中損失了多少錢?這筆開支就得那些百姓來承擔,誰讓當初他們貪的?想著占朝廷的便宜,現在傻眼了吧。”


    杜良囁嚅著,說了兩句於心不忍的關切,都被杜槐水懟了迴去。


    “大明律關於逃避糧稅是怎麽定的?拒絕交糧的一律流放,而克扣、瞞報的更是直接殺頭!這些百姓通過掛靠的手段屬於瞞報田產行為,而其家眷知曉而不告發,也是屬於一種抱著僥幸心理拒絕交糧的行為,所以真見了官,簽這種協議的要砍頭,他一家老小更是要流放!”


    杜槐水洋洋得意,他添為一府主管刑訟的官員,對於大明律可是倒背如流。


    杜老頭的眼睛便猛然亮了起來。


    對啊,官府隻認地契,這些協議是非法的逃稅行為,本身就不被官府承認,而簽了這些協議轉換地契逃避交稅的百姓,那可是要殺頭的!


    “可是咱們家也是串通的共犯啊。”


    杜老頭這個時候真的覺得聖賢書狗屁用都沒有,現實生活中最需要的還是懂法靠譜點。


    懂法才能鑽法律漏洞坑人啊。


    “簽協議的又不是咱們。”


    杜槐水自信滿滿的說道:“爹,您就放心吧,這些兒子當初就考慮過了,所以一直都是讓管家負責打理的,簽的名字也是管家的名字,出了事,砍的也是管家的腦袋。”


    他老杜家管家是老家仆了,管家的兒子也是為他老杜家服務的,事一鬧大,管家敢亂說話?


    為了兒子他也得扛下來啊!


    杜老頭越聽越開心,興奮的手舞足蹈,末了又有些納悶:“既然咱們不怕鬧到官府,那些地主的地咱們為什麽還要還?”


    好嘛,這老頭子得隴望蜀,還想一口氣把五千多畝地全吃下來。


    杜槐水歎了口氣。


    “爹,那些地主可都是養著不少家丁仆從的,您要把他們逼急了,就不怕他們下迴操刀子來砍了咱們嗎?”


    杜老頭頓時醒悟。


    對啊,老百姓算個屁的威脅!


    要怪就怪你們當初簽了地契轉換,現在這個地,是我們老杜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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