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陽春三月,正直鶯飛草長之際,也是踏青的大好時節。


    這是朱允炆自來到這個時空四年來,第一次離開南京城,如果不是身邊周遭十幾萬殺氣衝天的金戈鐵馬壞了風景,那朱允炆一定會好好逛一逛這古荊九郡之地。


    大軍一路出廬州,順江往西至湖廣,二十餘日的功夫才堪堪通過荊州,抵達夔州,算是進入了四川地界。


    二十幾日行程兩千裏,這次行程對於朱允炆來說絕稱不上愉快。


    他的兩條大腿內側早被磨出許多水泡,挑破後,為了不耽誤行軍,朱允炆也是咬牙忍著。


    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這還是朱允炆第一次親身感受跋山涉水的艱辛,難免心裏對當年靠著一雙肉足長征萬裏的戰士更加欽服。


    自己騎著馬走兩千裏都苦的不行,步履兩萬裏?這需要多麽堅韌的意誌力啊。


    耿炳文不止一次找到朱允炆,提出暫止行軍,都被朱允炆給拒絕了,至於改乘馬車的提議更是不行。


    怎麽說也是禦駕親征,坐馬車?那還不如叫巡遊。


    再怎麽說朱允炆也是個男人,這個麵子丟不得。


    “等到了夔州,陛下移駕夔州城暫歇兩日吧。”


    晚上紮寨的時候,看到朱允炆在帥帳內齜牙咧嘴的敷藥,耿炳文勸了一句。


    皇帝到底是年輕,打小沒經曆過戰陣,細皮嫩肉的哪裏受得了這種行伍之苦?


    “不行。”


    朱允炆想都沒想就一口迴絕,結果手裏重了些許力道,又疼到倒吸一口涼氣:“行軍計劃不能改,早點到成都,等到了成都朕再落行在。”


    耿炳文七十多歲的老頭還天天支棱的很呢,這口氣,朱允炆說什麽也要爭,他不能給太祖皇帝丟臉。


    耿炳文歎了口氣,但也心生敬佩,拱拱手不再多勸,轉頭走出帥帳,正好迎麵撞上了備藥的雙喜。


    “哎呦,老將軍。”


    一看到耿炳文,雙喜都快哭了出來,拉著耿炳文就訴苦:“大軍哪裏能這麽趕啊,到底是軍情重要還是陛下的龍體重要?前兩天奴婢給皇上換藥的時候,那髀裏都磨出血來了。”


    雙喜在原地急的跳腳,耿炳文也沒轍。


    “老夫也勸不動,陛下執意要在定日抵達成都,君令不可違啊。”


    說完話,耿炳文也是歎氣,扭頭離開,他還要安排夜禁的事宜,哪裏有功夫在這裏幹著急。


    雙喜無奈,隻好撩開簾布走進帥帳,步履匆匆的走到朱允炆跟前,看著那一片片的擦傷,哭的可憐巴巴。


    “陛下,您這又是何苦呢。”


    朱允炆正悶著腦袋換藥,聽到動靜頭也沒抬:“有事說事,哭個屁,朕又不是死了。”


    皇帝就不能受傷了?皇帝就不能流血了?


    一個個的至於這麽大驚小怪的嗎。


    “誒?”


    手忙腳亂的將藥換好,朱允炆總算長舒一口氣,抬頭看向雙喜,突然驚咦一聲。


    “你小子怎麽一點事沒有?”


    不對啊,大家夥都騎馬,你要說耿瑄一點事沒有還情有可原,人家打小就是在軍營裏長起來的,這雙喜打小進宮,也算是吃福食長起來的,怎麽兩千多裏地下來,一點問題沒有?


    “奴婢哪裏配的上跟陛下比。”


    雙喜撓頭:“陛下萬金之軀,理應乘禦輦才是。”


    “胡扯。”


    笑罵一句,朱允炆係上衣服,走到一旁洗了下手。


    “貴州的奏事題本送來了嗎?朕讓陳亨改土歸流,成果如何了?”


    朱允炆是個閑不下來的主,以往在南京,天天幾十上百份奏本要批閱,現在領軍出征,哪裏閑的下來,正好湖廣離貴州近,想起土司的事,便索性派人去了趟貴州,點名要所有關於土司的奏本。


    貴州、廣西一直不太平,這兩個地方的土司勢力根深蒂固,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徹底擺平,其實說到底,還是地方的官員懈怠、懶政。


    太祖曾先後派楚王朱楨、楊文兩征貴州、廣西土司,那時候根本懶得用政策來分化,直接就是強遷,土司之所以厲害,無非還是手底下有人,而且宗族意識強而已,把人口遷出來,放到中原,土官還算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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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剛開始執行的還比較順利,等大軍迴轉,地方上就不敢用這麽強硬的手段,導致土司部族很快又死灰複燃,一個個或大或小的土司,幾千人就敢對抗官府,拒不繳稅。


    聽到朱允炆詢問,雙喜就走到偏處一大案挑出兩份奏本來。


    “昨就送來了,奴婢看陛下入了寢,沒敢驚擾。”


    “朕說過多少次,但有國事,務必當日處理,不可怠慢。若朕不問,豈不是又要拖下去?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嘴裏批評一句,朱允炆忙翻看起來。


    兩份奏本,一份是貴州總兵官陳亨的,另一份則是貴州都司湯成的。


    “這兩個廢物!”


    不看還好,一看之後差點把朱允炆氣死。


    朱允炆派陳亨去的目的,就是輔助湯成,貫徹太祖的政策,軟硬兼施,曉諭貴州各部土司,願意遷離的,給三年免稅田,不願意遷移的也不是不行,按照大明律,足額繳納洪武三十年至今年的糧稅即可。


    同時,朱允炆讓內閣此前批了銀子,按照高餉招募土司部族的壯丁入伍,以此來實現以土治土的策略。


    結果這兩份奏本寫的什麽玩意?


    陳亨彈劾湯成督撫不利,願意從軍和遷離的貧苦土民在路上根本拿不到足額的賑糧,導致三地出現土官作亂的情況發生,甚至襲擊了一處軍戶所,造成六死十七傷!


    而湯成的奏本更是完全的報喜不報憂,說一切形勢大好,再有幾年,應可見成效。


    應可見成效?


    “好一個天高皇帝遠!”


    朱允炆一拍禦案而起,連大腿根的疼痛都顧不得了,氣的在帥帳裏來迴踱步。


    “四年了!朕給他倆四年的時間,一個總兵官,連一個土司部落都沒有平定還讓人襲擊了軍衛所,另一個都司同知,到現在竟然還在跟朕拖,朕讓內閣批的銀子,一年五十萬兩啊!就他媽的這麽進了誰的口袋?”


    貴州的宗族意識就算再怎麽濃,終究是大明朝不是三千年前的社會了。


    土司內部有沒有貧困戶?有沒有生活艱辛的百姓?


    有!而且非常多!


    土司製度本身就是極其落後的,奉行的還是幾千年那種遺留下來的宗族統治製度,土官統治著部族並侵占大量的資源,那些土民不見得就認頭接受統治。


    內閣為什麽要批銀子?


    目的就是招募這一部分土民,實現貴民治貴,實現均田交稅。


    結果倒好,四年多,貴州都司什麽成績都沒有出。


    內閣撥下去的銀子呢?


    朱允炆都不用猜也知道,天高皇帝遠,他們以為隻要皇帝不出南京城,哪年哪月能記得起貴州?


    畢竟,貴州一個省的稅收,甚至比不上半個蘇州府!


    “都是一群豬,枉辜聖恩!”


    朱允炆怒喝一聲:“擬旨。”


    帥帳內,楊溥便抄起毛筆。


    “貴州都司同知湯成,懈怠政事,以致於四年間,貴州土司作亂不休,賜死!以僉事俞讓充任。”


    “貴州總兵官陳亨,懈怠兵事,致土官反叛殺傷軍戶,賜死!調龍場千戶衛所千戶吳得充任。”


    頓了頓,朱允炆又轉頭看向雙喜:“你派人迴一趟南京,命...就讓那個景清,讓他走一趟貴州,給朕好好查查,這四年多,朕批下去的二百萬兩銀子呢!”


    雙喜忙不迭的點頭應了下來。


    “陛下息怒,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行軍呢。”


    一提起行軍,朱允炆就覺得大腿火辣辣的疼,心裏更是怒的不行,甩頭走向行軍床,嘴裏還罵咧著。


    “內閣也是一群混蛋,四年沒有進展,就不知道派人去查嗎?”


    貴州和廣西,自太祖年就是一片刀山火海之地。


    稅賦極低又錯綜複雜,南京的京官誰也不想趟這池渾水,一不小心就容易踩著雷,與其冒風險,吃力不討好,還不如放養不管。


    如果不是這趟離開南京,突然想到這件事,朱允炆可能還真的會以為,貴州這四年都平了呢!


    氣的朕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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