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就站在旁邊,當然也聽到了路人的話,麵帶微笑很狗腿的模樣瞬間隱去。


    心裏警聲大作,但表麵依舊維持著的被訓練出來的恭敬平和,往左側平移了半步,擋住南灣的視線。


    「太太,慕總應該還需要幾分鍾,風這麽大,萬一您著涼就不好了。」


    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劉安的話,南灣踏進車廂的那隻腳放迴到地麵,繞過劉安走到那兩個女學生麵前。


    精緻的五官看不出半點異樣,語氣禮貌,「不好意思,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突然擋住她們的女人穿著一件灰色的大衣,微卷的長髮被風吹起,略微有些淩亂,但有種別樣的美,是很有氣質的類型。


    單憑身上的衣服就知道非富即貴,還穿著校服兩個高中生互相推搡著使眼色。


    好一會兒,其中膽子稍微大一點的女生開口迴答,「我們、我們在說陸離啊。」


    「嗯,我聽到了,」南灣看著她笑了笑,「他怎麽了?」


    娛樂圈裏姓陸,還能被稱為影帝的演員,隻有陸離。


    飛機事故……


    一定是她聽錯了,嗯,一定是。


    兩個女生有些難以置信,即使已經過去了二十天,這場飛機事故也依然是熱點。


    除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網絡世界隔絕的幹幹淨淨的隱居人,青城竟然還有不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的。


    可看她的樣子,好像不是裝的。


    女生嘆了口氣,難過的心情又重新迴來了,「二十天前,下午六點青城飛巴黎的那趟飛機,著陸的時候被雷電擊中,兩人死亡,陸離是其中一個。」


    劉安站在馬路旁,積德滿頭大汗卻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兩個高中女生,把這些天關於陸離的新聞說給太太聽。


    完了完了,慕總上樓還不到兩分鍾。


    這、這怎麽搞?


    【兩人死亡,陸離是其中一個。】


    來兩個女生嘴裏再說什麽,南灣已經聽不到了,這句話如同魔咒一般繞在耳邊,盤旋,沒有停歇。


    身體僵硬的如同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一股蝕骨的涼意從心髒滲出,漸漸蔓延至四肢百骸。


    像是有一萬隻蜜蜂在腦袋裏嗡嗡作響,夾雜著汽車的鳴笛聲,行人的交談聲,那個說話的女生嘴唇一張一合,她卻什麽都聽不到。


    陸離,飛機事故,死亡。


    慕瑾桓抱著被遺忘的慕寶寶下樓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一點都沒有自覺性、站在路口的吹風的慕太太,劍眉皺起,很是不悅。


    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現在是什麽狀態?這是很想落下病根故意折騰他?


    劉安很快反應,快步走過去,把車門打開,等慕瑾桓把定製的搖籃放進車裏後,才小心翼翼的開口,「慕、慕總,陸離的事太太知道了。」


    聞言,慕瑾桓黑色的瞳孔驟然緊縮。


    下一秒,劉安就感覺到刀子一樣的眼神掃過自己,頭垂的更低。


    慕瑾桓大步走到南灣身邊,單手攬過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另一隻手去撫摸她慘白的臉頰。


    冰涼,仿佛是浸過寒冬臘月的湖水。


    稜角分明的五官緊繃,深邃黑眸裏隱著一股旁人看不懂的情緒,嗓音低低沉沉,「灣灣,我們上車再說,好不好?」


    所以,這是真的。


    難怪這些天他都不讓她碰手機,病房裏的電視機明明是好的,他卻說有輻射,會影響她和孩子。


    無論是以前的同事,還是慕家和南家的人,除了特別親近的幾個,剩下的都被擋在了門外。


    他隔絕了所有的信息來源,所以她什麽都不知道。


    南灣眼眶澀澀的,卻流不出一滴眼淚,視線恍惚難安。


    她覺得很冷,冷的發抖,上下兩排牙齒磕在一起發出的聲音,幾乎要震裂她的耳膜。


    僵硬的挪動腳步,一寸一寸的磨,直到腳尖相抵,她才倒在男人的懷裏。


    嗓音嘶啞的仿佛是用刀割破喉嚨,帶著血絲一般,「我沒有怪你,隻是……隻是……為什麽,明明當天他還給我打過電話……」


    她有些語無倫次,「可是我好像沒有接,天氣那麽差,我應該接電話,讓他該航班的,可是我沒有……」


    陸阿姨隻有陸離這一個親人,要怎麽辦呢?


    慕瑾桓緊緊的抱著她,薄唇貼在她耳邊,一遍一遍的說,「這是意外,沒有人能預測。」


    還是知道了,他本想著等她的身子再好一些再告訴她。


    她很疼,他能感覺到。


    南灣的唿吸變得有些困難,身體顫抖的厲害,「我知道是意外,可、可我……」


    喉嚨仿佛被一隻手扼住,那力道在一點一點的收緊,她說不出話來。


    慕瑾桓眸裏的暗湧越積越盛,那不是對透給她消息的高中生的憤怒,也不是對劉安失職的不滿,而是覺得挫敗。


    她這麽難過,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粗糲的手掌尋到她冰涼的手,握住,細細密密的親吻落在她的額頭,試圖安撫她的恍惚不安。


    嗓音是隱忍的低沉,「我們先把慕衍送迴家,然後我就帶你去看他,好嗎?」


    她似乎聽到了,又似乎隻是無意識的點頭。


    慕瑾桓心髒難以抑製的抽疼,直接打橫抱起。


    上車後,他脫下了外套,裹住南灣瑟瑟發抖的身子並把她抱在懷裏,吩咐劉安,「把暖氣開到最大,去慕家。」


    「好的,」劉安連忙照做,啟動車子,盡量把車速控製的平穩。


    一路上,車裏都很安靜。


    南灣靠在男人懷裏,看著搖籃裏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的慕衍,渙散的目光漸漸有了焦點。


    慕先生的心跳聲就想在耳邊。


    咚……咚……咚……


    車裏的溫度升了起來,身體顫抖的不適感緩解了許多,飄忽不安的神經也慢慢冷靜了下來,隻是臉色依舊不太好。


    四十分鍾後,車在慕家別墅外停下。


    慕瑾桓低聲問她,「是在車裏等我,還是想進去喝杯水再去墓園?」


    「不喝了,我在車上等你,」南灣從男人懷裏退出來,恢復知覺的手去拿披在肩上的西裝外套。


    慕瑾桓知道她在想什麽,動作溫柔的拉下她的手,然後把外套重新給她披好,「我把慕衍送進屋就出來,不會冷。」


    南灣沒有堅持。


    慕瑾桓把慕衍從搖籃裏抱出來,用毛毯包好後拉開車門,走進慕家別墅。


    在院子裏掃落葉的傭人看到他,連忙去開門。


    父子倆在樓上書房下棋,慕輕輕還在幼兒園,客廳裏隻有慕夫人,「怎麽迴來不提前打聲招唿?南灣呢?」


    「我們有點事,不留下吃飯,辛苦……」慕瑾桓停頓了片刻,最終還是略過了那個稱唿,「幫忙照顧慕衍一個晚上。」


    慕夫人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沒有表現出來,走過去把孩子接到懷裏抱著。


    眼睛裏精明的銳利淡去了幾分,多出來的是平時極少有的慈愛,「放心,輕輕是我帶大的,照顧衍兒不會有問題,你去忙。」


    新生兒身上,還帶著一股奶香味,無聲無息的軟化著慕夫人的心。


    慕瑾桓稜角分明的五官始終是淡淡的,沒有什麽改變,「可能明天才有時間過來接。」


    「好,我一直都在家,」慕夫人希望能跟孫兒多相處幾個小時,她雖然每天都會去醫院,但都是隔著玻璃看的,這是第一次親手抱在懷裏。


    「周姨的傷那麽重,短時間內肯定出不了院,我讓家裏的阿姨過去照顧南灣?」


    忽然想起什麽,竟有些急切的解釋,「家裏都是待了十幾年的老傭人,我不會再把亂七八糟的人安排在你身邊了。」


    趙櫻。


    如果不是她,趙櫻也不會跟夫妻倆有任何牽扯,更不會發生那些事。


    慕瑾桓黑眸微斂,淡淡的應了一聲,「嗯。」


    ……


    墓園所處的位置很偏遠,到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劉安去附近的花店裏買了兩束百合,一分鍾都不敢耽誤,迴到駕駛位,恭敬的把花遞到後座,「慕總。」


    慕瑾桓接過花束,黑眸沉靜如往常,淡淡道,「車鑰匙留下,你可以下班了。」


    「好的,」劉安恭敬的應著,開門下車走出十米遠後,才鬆了一大口氣。


    車裏。


    慕瑾桓把花束放在旁邊,去握女人的手,嗓音低沉溫和,「我陪你進去,好不好?」


    裏麵可能有陸離的粉絲,如果是偏激的私生飯,可能會傷到她。


    南灣點了點頭,「嗯,這裏陰氣太重,我一個人還有點害怕。」


    慕瑾桓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攏好她身上的外套後,下車,然後繞到另一側,打開車門。


    墓園前有一條小巷子,周圍花店很多,空氣裏飄著淡淡的花香味。


    南灣被慕瑾桓攬著腰半摟在懷裏,走進墓園的大門,然後一步步踏上台階。


    風有些大,好像是要下雨。


    陸離的墓碑在最裏側,周圍沒有人。


    走到那一層台階的時候,慕瑾桓鬆了環在南灣腰上的力,把手裏的百合遞給她,「我去外麵買把傘。」


    南灣低低的應著,「嗯。」


    男人的腳步聲淡去之後,南灣才把身體轉了九十度,邁開沉重的雙腿,往裏側走。


    隻有不到十米遠的距離,她卻花了足足兩分鍾的時間。


    到墓碑前的時候,俯身蹲下,周圍已經放滿了百合,她隻能把自己手裏其中一束放在最角落。


    緩了好一會兒,才抬眸去看墓碑上的照片,他穿著白襯衫,笑意如暖陽,就是記憶裏最熟悉的模樣。


    好像昨天還在校園,夏日裏的陽光穿過枝葉茂密的香樟樹,星星點點的落進教室裏,在他的掩護下,她能從上課睡到下課,再到上課。


    睜開眼睛,她就能看到,故意犯錯被老師罰站,用身體為她遮擋陽光的白衣少年。


    在老師背過身去的時候,少年會低頭沖她眨眼,幹淨的眸裏藏著一絲狡黠的笑意。


    做出的口型依稀可辨:「懶豬,你完蛋了,校長剛剛從窗戶外麵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南灣才從記憶裏抽離出來,眼裏的並不短暫的恍惚,似乎是懷念。


    右側的墓碑,貼著她的表妹南風的照片。


    南灣把另一束百合放在南風的墓碑前,兩張照片的主人都停留在生命裏最美好的年紀。


    把臉埋在掌心裏,低低細細的呢喃,「陸離,你太過分了。」


    為什麽不多打一次呢,那樣她就能接到他的電話了,就算改變不了,也能聽他說一聲再見。


    以前幾乎每天都能從屏幕上看到的人,卻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毫無預兆。


    聲音沙啞,如同細雨,「我不喜歡你了,所以你迴來吧,好不好?」


    那麽多年的執念,對他來說都是困擾,她的感情有多深,他就會有多愧疚。


    彼此心知肚明,為了避免尷尬連朋友都做不成,他隻能裝作不知道。


    應該……不會比她好過到哪裏去。


    「你是不是挺開心的,」南灣忽然低低的笑了兩聲,「遇到小風了嗎?嗯,也好,免得你跟個神經病一樣,時不時就犯病嚇唬我。」


    她見過,隻要南風在陸離麵前,他的眼裏再也看不到其它人的模樣。


    她也見過,陸離在車流川息忘記自己是誰,連命都不要了去追逐一個幻影的模樣。


    四年前,南風二十歲生日的那天,去荷蘭旅行,同樣是飛機事故,同樣的……再也沒有迴來。


    聲音哽咽,近乎低喃,「陸離,我原諒你了,原諒你沒有喜歡我,原諒你不辭而別。」


    謝謝你,在這一世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教會我愛,陪我走過漫長孤寂的歲月。


    所以,來世換我先跟你問好。


    隻和你做朋友。


    ……


    一道清淡的嗓音響在頭頂,「是慕太太嗎?」


    南灣抬起頭,光線昏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說話的人,是《南風知我意》的女主角:江芷。


    帶著口罩,帽簷壓的很低,是明星出門躲狗仔的標配。


    她是陸離進娛樂圈這六年的時間裏,唯一傳過緋聞的女明星。


    婚禮之前,南灣和慕瑾桓去挑禮服的時候,見過一次。


    「我一直以為,他心裏的人是你,」江芷看著南風的照片苦笑,「原來,她才是陸離同意,跟我捆綁炒作電影熱度的原因。」


    而南灣,隻是她假象中的敵人。


    腳有些麻,南灣站起來的時候身體失去重心,江芷本能的反應,快步走過去扶著她站穩。


    看到南灣眼角的濕潤,江芷頓了頓,把手裏的百合放下後,從包裏拿出紙巾遞給她,「是幹淨的。」


    「謝謝,」南灣擦去臉頰沒有幹的的眼淚,低頭看著南風的照片,「你們是很像,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也愣了好久,但……又不像。」


    她的話前後矛盾,江芷沒有聽懂,「嗯?」


    南灣牽唇笑了笑,聲線依舊很低,「隻是長相有七分像,性子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類型,我妹妹……比較活潑。」


    而江芷是典型的南方姑娘,白衣黑髮,妝容清新淡雅,五官是小家碧玉般的柔美。


    目光從墓碑上南風的照片收迴,江芷往裏側走了兩步,看著鋪滿地麵的百合花,唇邊顯出淡淡的笑。


    像是在迴憶什麽,「要配合狗仔的偷拍,我們就得約在餐廳裏吃飯,可每一次都是同一家,青大附近的『時光』餐廳,隻有那個時候,他才會多說幾句話。」


    她抬頭看向南灣,「所有的事情,都是關於你的。」


    所以她才會誤以為,陸離藏在心裏的人,是已經嫁作他婦的南家三小姐。


    直到,她看見南風的照片。


    聽到她的話,南灣頓了頓,隨後很自然的說,「我們認識很久了。」


    二十多年,久到她幾乎都已經忘記具體是哪一天認識的。


    江芷心中苦澀,但長時間被娛樂圈打磨,早已學會如何掩飾自己真實的情緒。


    彎唇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看向南灣平坦的小腹,「恭喜。」


    慕家是青城的名門望族,雖然還沒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但差不了多少,媒體當然爆不出任何消息。


    南灣禮貌的淡笑,「謝謝。」


    江芷輕輕揚了揚下顎,指向南灣身後的浸著夜色的男人,「要下雨了,淋濕對你的身體不好,而且慕先生好像是很緊張的樣子。」


    烏雲聚在頭頂,是暴雨來臨的前兆。


    南灣側過身,進入視線的,是那抹修長挺拔的身影,昏黃的路燈下,五官有些模糊。


    隔著十米遠的距離,在等她。


    迴頭對江芷說,「那我先走了。」


    「嗯,再見。」


    ————


    從認識那天到現在,慕瑾桓隻見她哭過兩次。


    一次是療養院,南母清醒的認出她的時候,還有一次,是在白水村,他從坍塌的房屋裏走出,她就是現在這個模樣。


    眼眶周圍泛著紅,臉頰還有潮濕的痕跡。


    慕瑾桓俯身過去給她係好安全帶,黑眸比平日裏更加深邃,嗓音低沉溫潤,「我們迴家,嗯?」


    那個占據了她整個青春的男人,終究還是在她心裏烙下了永遠都無法磨滅的印記。


    以一種他無法從她心裏驅趕走的方式。


    南灣抬眸,看著他,低聲說,「你送我去之前住的公寓好不好,我想一個人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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