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有言,‘老夫聊發少年狂’,王安風此時卻不得不將所謂‘狂’和‘荒唐’聯係起來。


    引得諸多百姓圍觀,以及整座梁州城上上下下,權貴富豪,引頸相盼,不惜自降身份,給攔在了客棧外麵,不得寸步而進的大事情,最後卻隻演變成了三個老男人的一場荒唐戲。


    半日荒唐換來一口酒。


    這酒可當真彌足珍貴。


    事情荒唐,勝負則更是荒唐。


    當日酒自在沒有和柱國呂厚迴返,反倒是先和王安風接上了熙明三人,就轉而去了他們落腳的客棧處。


    林巧芙因為見到了很久不曾見過的長輩,心情顯是很好,麵上笑容也更多些,王安風卻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心情略有沉鬱。


    迴去時候,宮玉正在屋中閑坐飲茶,見到酒自在之後,略有詫異,但是好歹是沒有出現又認錯了人的事情,起身微微一禮,也不多話,隻是看著酒自在。


    酒自在打量了下宮玉,後者仍舊和當年所見時候一模一樣,姿容清麗自不必多說,神色仍舊冷淡,禮貌而疏離。


    仿佛時間對她格外寬容,沒有留下半點的痕跡,身上氣機似乎仍舊隻是五品,沒有什麽殊異處,但是經曆此次短暫的青鋒解之行後,酒自在連受數次打擊,已經有了些許陰影,不敢真將她看作尋常的五品。


    想及青鋒解掌門祝靈,又忍不住在心中喟歎。


    當祝靈突破到宗師境界的時候,恐怕眼前神色冷淡的女子就會自然而然踏足四品,然後執掌青鋒解掌教神兵,一躍而為天下最為年輕的頂尖大派掌門人罷?


    酒自在搖了搖頭,然後伸手入懷,取出一封信箋,遞給宮玉,後者接過,眼中浮現疑惑之色,看向前麵的老者。


    酒自在摘下葫蘆晃了晃,隨口道:


    “這是慕容清雪和祝靈丫頭給你們的信。”


    宮玉似乎略有些吃驚,林巧芙則雙眸微亮,顯是大半年時間之後,突然得到了門派中親近長輩的消息,讓她心裏很是驚喜,不住看向宮玉手中薄薄的信箋,便是呂白萍,也有些按捺不住的雀躍。


    畢竟平素再如何老成些,也隻是十八歲的姑娘。


    宮玉將信箋拆開,看了一遍,麵容沒有波動,仿佛不起漣漪的深湖,看完之後,旋即將之遞給了林巧芙,小姑娘接過之後,和呂白萍湊在一起去看,隻是看了幾行,臉上的笑容就有些收斂。


    看完之後,更說不出是惆悵還是沮喪,雙眼從信箋上抬起,看向王安風,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如何去開口。


    酒自在咧了咧嘴,有些想要轉身就走的意思,他行走天下這麽長的時間,仍舊不喜歡離別,尤其不喜歡現在這樣子沉默壓抑的氣氛。


    便在此時,宮玉抬手喝了口茶,淡淡道:


    “王安風。”


    王安風嗯了一聲。


    宮玉道:“我們要走了。”


    王安風又點了點頭,道:


    “我送你”


    “好。”


    酒自在雙目瞪大,嘴角微微抽搐。


    這,這就完了?!


    依依惜別呢?!離愁別緒呢?!


    被你們兩個吃了嗎?!


    宮玉旋即安靜下來,不再多說什麽,反倒是林巧芙被離愁別緒給弄得十分低沉,作為餞別之禮,王安風今夜親自下廚,施展渾身解數,做了一頓極為豐厚的美食。


    隻第二日,青鋒解三人便要離開。


    王安風兩人將她們送出城外,林巧芙和東方熙明兩個才認識沒有多久的小姑娘,卻因為年歲性情都頗為相似,感情已經極為深厚,依依不舍,呂白萍卻頗為灑脫。


    三人之中,若論性情上,唯獨她一人得了名山大川,縱劍逍遙的劍俠風骨,此刻隻是困於龍門之前,一旦邁入中三品,則自可以仗劍天涯。


    宮玉看了看旁邊界碑,淡淡道:


    “就隻到這裏罷。”


    王安風站定,點了點頭,看著眼前女子,不知該說些什麽,才能夠衝淡些離別之意,複又自嘲,都是江湖兒女,聚散無常,本是尋常事情,自己這樣,反倒太過優柔寡斷。


    當下抱拳行了一禮,灑然道:


    “那麽,宮玉姑娘,還有巧芙,呂姑娘。”


    “咱們後會有期。”


    呂白萍抱拳迴禮,聲音清朗,道了一聲後會有期。


    林巧芙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叮囑他道:


    “王大哥你一定要記得有空去青鋒解看看我們……”


    王安風微笑道:“一定。”


    宮玉上馬之後,抬手輕勒馬韁,等她二人說完,側身看著王安風,道:


    “你來的時候,我可以下山接你,那時候,你可以不用穿藍色衣服了。”


    王安風微愕。


    宮玉眸子看著他,冷淡仿佛白雪般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微笑,輕聲道:


    “我認得你。”


    未及王安風細想,宮玉麵上微笑已經散去,仿佛一個眨眼就被風卷走的細雪,旋即一勒馬韁,呂厚所贈的快馬嘶鳴一聲,已經轉身奔出。


    “師叔你等等我們……”


    林巧芙有些驚慌地喊了一聲,旋即轉身,又朝著王安風喊了一聲一定一定要去青鋒解,然後重重抖了一下馬韁,坐騎邁開長腿,已然奔出。


    王安風和東方熙明看著她們逐漸遠去,天高雲遠,王安風吸了口冷氣入喉,徐徐唿出,轉而定定看向了西方,許久才收迴視線。


    白虎堂,群星閣……


    西域。


    他抿了抿唇,牽起旁邊含著兩大包眼淚的東方熙明,轉身往梁州城的方向走去。


    大秦年號大源四年,九月七日,重陽節後。


    王安風送宮玉出城,過三十裏而返。


    …………………………


    “孽畜!孽畜啊!”


    道門祖庭,銀發白須的老道士氣得跳腳,此地山林茂盛,鬱鬱蔥蔥,一個小姑娘穿著藍白色的道袍,蹲在了大石頭前麵,完全無視了老者的怒喊聲和某種低沉的咆哮聲音。


    一雙澄澈的眸子隻是看著前麵的樹林,然後伸出右手,翻開一塊石頭,下麵藏著許多堅果,她抿了抿唇,然後把一個堅果握在了手心裏,朝著樹上看了看,又拿了一個。


    當她拿到第四個的時候,樹上突然嘩啦一聲,跳下來一團毛茸茸,渾身炸毛,氣鼓鼓看著她。


    旁邊還站著一個女道姑,見狀忍不住微笑道:


    “聽雲兒,這鬆鼠是要和你認識一下嗎?”


    小小女冠搖了搖頭,一雙眸子安靜得仿佛倒映著一整座秋天的天空,卻有一絲微笑,道:


    “她在生氣……”


    “生氣?”


    女冠微微一愣。


    張聽輕輕嗯了一聲,右手平伸開,那隻鬆鼠一下竄過來,將堅果抱起來,轉身跑的時候似乎遲疑了下,又挑了兩個,放在了張聽雲的手掌上,還伸出爪子,拍了拍小姑娘的手指。


    仿佛很無奈,說你這麽笨連找果子都不會,這兩個給你不要餓死了,於是小姑娘嘴角便暈染出安靜的笑意,輕聲道:


    “這是她過冬提前準備的,每次有人靠近,她就會暗自盯著這兒……”


    “然後把東西拿出來,就會氣得一下跳出來。”


    “有時候從樹上,有時候從草堆裏……”


    女冠微怔,複又聽得了那邊老者在大罵孽畜,將這一幕風光打攪,不由歎息一聲,轉身道:


    “太師叔,您老何必對一頭熊如此苛責?”


    老道士嘿然吐了口氣,不看她,隻是盯著那頭黑熊,擼起袖子,道:


    “苛責?老道士還打算來年騎著這東西,帶小雲兒出去玩玩,這孽畜必須得要好好護衛小雲兒,不加緊練練怎麽能成?”


    女冠沉默了下,道:


    “太師叔,聽雲兒已經在主峰錄了籍,是六品的境界了。”


    六品武者在江湖上不欺負其他人已經很好了。


    老人卻不去管。


    女冠又勸說道:


    “而且,一頭熊,您教它這些,實在是……”


    “實在是有些艱難。”


    她想了半晌,在腦海中找出一個差不多符合意思的詞來,那邊黑熊衝著老道士咆哮一聲,似乎極為讚同。


    老道士臉上浮現‘獰笑’,一下將手中的戒尺砸在地上,看著對麵嚇得一哆嗦的大黑熊,臭罵道:


    “那匹瘦馬當年揍你的時候,會用腿法和棍法,我就不相信我比離棄道那個老不死的差,你有雙掌,還能站起來砸蜂蜜,這一套三陽掌,你今日會了得要使出來,不會也得使出來……”


    “要不然,我就把你送迴大涼村,反正這兒你似乎也呆著不樂意,迴去找你原來的主人不是很好?”


    “我看你也很想他……”


    黑熊張開嘴,露出很人性化的茫然懵逼,然後在道姑含笑的視線當中,人立而起,體魄雄渾,已經近於五米之高,毛發聳立,更顯得魁梧恐怖,已然超過天下九成的熊類猛獸,伴隨著老者的聲音,對著岩壁精準地打出一套組合拳法。


    左斜劈,右直拳。


    旋即昂首咆哮,擰身迴踹,獸類蠻橫的暴力爆發,將青岩直接踹碎,連帶著垮塌下一小片岩壁,碎石之流,盡數崩塌。


    一塊碎石嘩啦啦從眼前飛過……


    女冠麵有茫然,看了看倒塌的岩壁,又看了看趴在地上,吐出猩紅舌頭滿臉討好的黑熊,嘴角抽了抽,終於忍不住吐出兩字。


    “……孽畜……”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標準字數三千字……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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