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雄渾的氣勢緩緩靠近。


    每行一步,似乎都會朝著上麵再度攀升一個等級,令錢代難以坐得住,他右手自旁一抽,取出了一柄墨玉打製的彎刀,極為內斂,卻又帶著不俗的森銳氣息,透過大開的門,看著逐漸陰沉下來的天空。


    可天空中並無一絲的雲霧。


    於是他的心中也蒙上了一層難以揮去的陰雲。


    來者,是誰?


    錢家的宅邸很大,差不多是整個西定州城中最大的宅子。


    這座宅院大得甚至可以縱馬。


    其中前院裏住著許多的門客,察覺到那毫不遮掩,筆直而來的敵意,一個個都抽出了趁手兵器,衝出門來,浩浩蕩蕩的一堆,朝著門外簇擁過來,其中不乏真的高明武人。


    可他們卻止步在了門口。


    此時差不多剛剛好是正午的時候,冬日的天空,澄澈地如同一塊藍色的寶石,萬裏無雲,此時卻又有陰雲罩頂的錯覺,壓得人心中壓抑低沉。


    現在錢府當中有超過五十名武者匯聚,手中各自拿著上等的兵器,殺氣匯聚在一起。


    而對麵不過隻有一人。


    可是他們心中竟然生出了,這區區一人,就已經將他們這數十名見過血殺過人的武者,將這占地龐大,足以縱馬疾馳的錢府,團團包圍的感覺。


    這感覺異常強烈。


    來人,是誰?!


    ……………………………………


    錢代並不是沒有搏殺經驗的富家翁,他無論如何也是六品的武者,心性自然不可能怯戰,手中握著的,是初代錢家家主花了大價錢打製的兵器,一代代武者握過這刀的刀柄,極為貼合他的手掌。


    內力緩緩調動。


    觸手溫涼的感覺令他方才略有慌張的心境逐漸平穩。


    他站起身來,朝著外麵走去,走地並不慢,卻又不算多快,內力在體內流轉,令屬於武者的一麵逐漸複蘇。


    無論來的是誰,起碼要看看再說。


    這西定州城,總不至於會出現什麽超規格的武者。


    大堂牌匾‘財生萬物’下麵,錢代的兒子錢躍晃了晃神,看向對麵的青年,道:


    “你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青年苦笑,道:


    “影劍死了。”


    錢躍倒抽口冷氣,道:


    “誰幹的?多少人?”


    影劍他是知道的,武者到了六品,內力總量都會變得異常充沛,而那個人的劍法幾乎讓人隻能夠看到影子,是一等一的快劍,一等一的殺劍,也是這一次錢家眼中的硬手之一,昨夜他才和錢代商討過如何對付這人,今日卻已經死了?


    錢躍心中有些壓抑。


    卻又現出了一分生機……若是那和費破嶽交手不敗的人和這個殺了影劍的勢力相互爭鬥,那麽他們錢府尚且還有一線轉機,於是他臉上神色放得稍微輕鬆了些,甚至浮現了一絲微笑。


    至於此時釋放敵意之人,他心中實則並無多少擔心。


    因為他知道,除去了自己的父親之外,這錢府當中,還有第二位六品的高手。


    這正是錢府的暗子,也是錢家敢於豪賭的底氣!


    便在此時,他看到了對麵的青年臉上浮現一絲驚怖之色,似乎重新迴想起了方才看到的血腥一幕,喉結上下動了下,瞳孔竟然有些失神,數息之後,方才重新有了神采,麵色卻已經煞白,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極為艱難地道:


    “屬下不敢去看……所以,不知道那人是誰。”


    錢代敏銳地察覺到青年話中的詞,眉頭微皺起,道:


    “那人?”


    難道影劍是被人一對一殺死的?


    他為何會如此之蠢?


    青年慘笑,道:


    “對,隻有一個人。”


    “那一個人就挑了上百個武者,其中除了影劍,還有另一位中三品的高手,全被都給紮了一個大窟窿,死地不能再死!”


    “就隻一個人!”


    錢躍臉上的微笑霎時間僵硬。


    錢府大門之外。


    那些圍住的武者們自裏而外,分開了一條通道,身著員外服的錢代緩緩走出,手中墨刀斜持,隱隱似乎引動了周圍的異樣,頗為不凡,他站定在了所有武者的前方,感覺到了周圍那些好手略顯急促的唿吸聲音。


    但是他並不會如何擔心。


    因為他感覺得到,自己真正的‘底氣’已經出現,現在就在自己身後不遠,以他們的熟悉程度,他甚至於已經感受到了那柄彎刀出鞘時候,刀鋒震顫,摩擦刀鞘時候產生的,細碎而悠長的低吟。


    於是他心中失去了最後的憂慮,臉上重新掛著和煦的微笑,看著前麵緩緩行來的男子,那人穿著一身輕鎧戰袍,右手斜持長槍,那槍鋒伴隨著腳步,一下一下,輕輕點在了地麵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當錢代的視線落在了那有些許血汙的臉上時,心中卻不由得一個咯噔。


    吞雲槍客,公孫靖!


    正在此時,門裏傳來一陣腳步聲音,錢躍和那青年兩人自內府當中奔出來,推開了擋在前麵的武者,奔到了錢代旁邊,錢躍一把抓住了自己父親握著刀的手臂,道:


    “等一下,爹!”


    而那青年則是奔到街上,往那邊一看,便如同看到了修羅惡鬼一般,麵色瞬間煞白,往後麵踉蹌兩步,直接坐倒在地,雙腿甚至還在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錢躍,嘴唇微張,卻根本已經說不出話來。


    錢躍的麵容也有些蒼白,眼前青年的反應便是最好的迴答。


    他靠在錢代的耳邊,低聲開口。


    錢代的麵容神色逐漸變化,仿佛有一塊大石砸在了水麵上,不複原本的從容,最終幾乎要握不緊刀,可在此時,錢躍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錢代抬眸,就看到了自己的兒子麵容慘白,雙眸瞪大,仿佛看到了世上最為恐怖的事情一樣。


    錢代順著兒子的視線去看,看到在這街道的另一邊兒上,正緩步行來一個手持長槍的身影,頭發紮成了高高的馬尾,以鐵環束好,垂在身後,右手持拿長槍,正緩步行來。


    無需要任何的解釋。


    隻是從錢躍的反應中,他就能夠猜得到,那看上去比起自己兒子還要小上幾歲的年輕人,恐怕就是和那位老人交手三十合不敗的武者。


    一左一右,兩名好手緩緩迫近。


    這兩個人走得都很慢,可是因為其剛剛做出來的事情,帶來的壓迫感卻令錢代感覺自己的唿吸都有些艱難,這種感覺,隻是在少年時候,外出曆練遇到一頭斑斕猛虎的時候曾經感受過。


    來者不善!


    腦海當中,一個個念頭浮現出來,不斷生滅,尋找著生機。


    打是不可能打的。


    若是將這兩位激怒,搞不好,錢府都可以在西定州的武林除名了。


    錢代的額頭上,不受控製滲出了細汗,終究選擇了和自己兒子同樣的想法——正因為兩虎相爭,方才有一線生機,他看看左邊兒那能夠和宗師交手的年輕人,又看看右邊,聲名在外,剛剛才斬殺了兩名六品高手的吞雲槍,暗自掙紮。


    如同一個輸紅了眼睛的賭徒,押注的時間逐漸流失。


    那腳步聲越發靠近。


    終於,錢代下定了決心,右手五指鬆開,那柄墨刀脫手墜在地上,倒插入地麵當中,低聲鳴嘯不止,而他那張臉上浮現出了和煦燦爛的微笑,朝著右邊,向著那手持長槍的江湖名家抱拳行了一禮,笑嗬嗬地道:


    “公孫幫主!”


    “久仰久仰……不知道今日,為何有這個閑工夫,來我這裏啊,哈哈哈……”


    他姿態放得很低,低得不像是個六品的武者,卻發現公孫靖根本未曾看他一眼,目不斜視從他身前行過,錢代微微一怔,下意識扭頭去看。


    雙瞳下意識瞪大。


    在他的視線當中,剛剛以一敵百,殺得血流成河的六品高手,那一手長槍,威勢駭人,連斬兩名同級的吞雲槍客右手一震,將長槍倒插入地。


    那槍鋒震顫,地麵震裂。


    隨即右手抬起,撫在左拳之上,猛地下拜。


    “屬下,見過少主!”


    滿場死寂。


    大源三年,原北武州幫派巨鯨幫橫跨山川,奇襲二十七連幫駐地,後吞並西定州談府,原談府勢力反叛,一日即止,至此巨鯨幫坐擁西北雙州,如虎踞蒼山,其勢已成,不日將席卷而下。


    ————《大秦刑部秘錄·扶風卷》


    阿流懸腕提筆,將宗卷閉合。


    聽得刑部裏傳來邴宏才的慘叫聲音,嘴角微微挑起,複又抿了抿,麵色微有沉凝之色,將手中剛剛寫好的刑部秘錄放迴原位,上麵有一個很小的標記,明日便會被專門的武者送到郡城當中,再擇一日,送到大秦都城天京。


    想了想,複又行至另一處書架上,取出了一份隱秘的卷宗,展開,上麵有一個個足以震動一地的名字。


    提筆,蘸墨,阿流在一處空白處開始,寫下了新的一行。


    身份——巨鯨之主


    戰績——與扶風宗師西定費破嶽鏖戰,三十四合未敗,裹挾大勢,壓迫錢府,令其不戰而敗。


    姓名——


    阿流手中的筆微微一頓,腦中迴憶起今日巨鯨幫放出的消息,想到今日所見,那沉重而霸道的槍法,下意識運足了氣力。


    卷宗之上,出現了兩個頗為淩厲的字跡。


    贏烈。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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