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府已經是天羅地網。


    虎王近乎自囚,所有的權柄被原本‘虎下倀鬼’玉九所竊。


    隻是不知道,二十七連幫是否和玉九有所勾結,若是沒有的話,那麽漩渦的核心,就來自於這兩個足以震動一州江湖的龐大勢力,兩虎相爭,必有一死。


    這樣的話,卻不知如何才能夠得到夢月雪和川連的消息……


    王安風看著窗外風景,神色平和,看不出心中喜怒。


    正在此時,窗外傳來輕輕敲擊的聲音。


    身著寶藍色裙衫的少女雙臂托在窗沿上,褐色的瞳仁看著他,柔柔道:


    “公子……”


    “蓮蓉酥……”


    王安風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右手運起真氣,按照在銅人巷中所習,分陰陽二股勁氣,以‘流轉乾坤’之勢匯聚,遊轉不定。


    然後落在了麵團上。


    ………………………………………


    王安風已盡可能高估了這件事情的麻煩程度。


    但是,世上事情大多不如人意。


    第一日,白日中有武者暗探,夜間則是殺手強襲。


    第二日,虎王談天雄避不見人,談府權柄旁落。


    第三日,


    二十七連幫高手出現在了西定州城當中,原本歸屬於談家的店鋪生意被砸,客棧青樓之中,坐滿了背刀負劍,殺氣森寒的江湖中人,未曾動手,隻是冷冷坐著,那曾遍曆殺伐的氣息,便令尋常的食客們難以忍受,一個個全部離開。


    整個客棧當中,竟隻剩了這些枯坐的武者。


    第四日,


    一如昨日光景,到下午的時候,再也按捺不住的談家護衛武者,與二十七連幫的武者爆發直接衝突,死傷者眾多。


    二十七連幫中有三名幫主戰至重傷,一人瀕死。


    談家十七衛死八人,管家武洪重傷。


    整個西定州城都被這江湖中的巨大衝突而籠罩其中,州官派出大秦鐵卒巡邏於街,而原本頗為繁華的西定州城,這兩日路上行人日見稀少,到了第五日,竟是連個賣菜的都不大好找。


    所有人都等著這場風波過去。


    天色微黯。


    “大哥,時間差不多了……”


    身著文士長衫,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看著越發沉悶下來的天色,嗬出一口白氣,朝著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開口。


    那男人身材異常魁偉,一臉濃密的絡腮胡子,張狂粗蠻,氣質卻很沉穩,雙手拄著寬大戰刀,刀柄處纏繞了一圈圈麻繩,被鮮血侵染,已經失去了原本的色澤,聞言神色未動,右手鬆開刀柄,自旁邊桌上端起一個白瓷碗。


    瓷碗的碗沿上有缺口。


    旁邊燒著火,熊熊燃燒。火上煮酒。


    熊熊烈焰在男子沉靜的眸子裏倒映著,在不斷燃燒。


    “我兒,二十七連幫的基業,便交給你了……”


    “勿要畏懼,哈哈哈哈,西定州江湖之大,隻夠你一人翻身。”


    “為父,困了。”


    疲憊的話語散入記憶。


    渾濁的酒液倒入瓷碗。


    有雪落下,沒入了滾燙的酒液當中,男子將這熱酒仰脖灌入喉中,烈酒入喉,刮的生疼,猛然起身,手中瓷碗砸落在地,身後披風隨風鼓蕩,沉聲道:


    “走!”


    重刀拔起,鋒刃嗡鳴。


    …………………………………………


    談府。


    有紅袖添香,玉九持筆蘸墨,神色專注。


    白紙之上,其筆跡遠不如尋常俊秀,形銷骨立,卻異常剛硬霸道,透出難言風骨。


    懸腕提筆。


    旁邊自有俊秀少女將替玉九將筆接過,眉目秀麗,若仔細去看,竟與談語柔身旁的少女煙兒一般無二模樣,隻不過一者身著白衣,神色氣質皆是淺淡嫻雅,一者則身著紅衣,烈烈如火一般燦爛,抿唇笑道。


    “公子的字,寫得越發好看啦。”


    玉九笑一聲,淡淡道:


    “你的嘴也是越發甜了。”


    輕笑微斂,右手負在身後,這廳堂之中,大門展開,外可見寒梅疏立,夜色之上,冷月高懸,白雪自天空而降。


    玉九嗬出一口白氣。


    親近於談語柔的高手,已經盡數被他安排在了這西定州城當中,談家的各處生意中,然後和二十七連幫暗中約定,派出克製這些高手的武者,加以挑釁,果然將其全部擊成重傷。


    就連其中武功最高,幾乎是看著談語柔長大的武洪,也在三名幫主的圍攻之下,身受不輕傷勢,縱然於性命無害,可這段時間,也休想要動武。


    不過,這老家夥實力果真強悍。


    玉九微微眯了眯眼睛。


    在專門針對他的三名七品武者圍攻之下,雖然身手重傷,也生生將對方全部打得咳血重傷。


    其中有個漢子對談語柔口上極為不敬,汙言穢語,更是生生吃了這老管家的三記半步直拳,內髒破裂,最後則是被暴怒的老者一記‘虎尾腿’,生生踹爆了下陰,縱然活下來,也終身不能人道。


    困獸之鬥,尤為可怖。


    可人力終究有時而盡,加上武洪年老力衰,又是看重修行內功的武者,內力既已耗盡,一身實力便會十不存七,還是敗下陣來。


    玉九抬眸看著圓月,神色氣質疏離而淡漠。


    這月極大,極明亮,也極溫柔。


    十年前,自己尚在流浪街頭的時候,那遞給自己吃食的小姑娘,一雙褐瞳裏麵便有如這月光般的光。


    極大,極明亮。


    極溫柔。


    玉九微微笑了下,負在後麵的右手五指緩緩握合。


    “你是……我的。”


    ………………………………………


    扶風西定州城之外,北去三十餘裏。


    二十七連幫駐地便在此處,原本其中有許多高明武者,沒有人敢來進犯,縱然今日,駐地中二十七位幫主,除去重傷的三位之外,全部離開,也在各處要道上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算是武道高手,也休想要進得來。


    留下的武者雖然單個來看,武功不高,可卻精通兵家陣法之道,迥異於江湖武者,配合上各處陷阱,依山而立,實在難以攻破。


    這便是五十餘年掌握西定州江湖的底蘊。


    甬道之中,


    一身高七尺,長了張喜慶圓臉的漢子握著手中的長槍,頗有些緊張地四顧,引得前麵的隊長不愉,忍了數次,終還是迴頭踹他一腳,道:


    “看什麽看?!”


    “媽的,煩死個鬼,像個娘們兒一樣,不想幹了滾出去。”


    那漢子身子一哆嗦,囁嚅了下,未曾說出話來,前頭的隊長朝著旁邊吐了口唾沫,嘴裏依舊罵罵咧咧,自己握著兵器的手掌也加大了幾分氣力。


    他方才雖然罵得狠,可心裏麵也是在打鼓。


    不過複又安慰自己。


    雖然沒有了幫主們在,可天羅地網般的陷阱也足以令來犯之人吃足了苦頭,多年來也就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又有什麽值得害怕的?


    若有什麽遺漏之處……


    男子腳步微頓,迴身去看,在這二十七連幫駐地之後,佇立著一座巍峨山脈,籠罩在蒙蒙夜色之中,如同巨人。


    心中微有不安,隨即便將其打消了去。


    這山勢極險惡,難見日光,數日之前下過的雪根本就沒有消去,積壓成冰,今日複又下了些雪,更為陡峭,往日裏有人上去采些山珍,不知摔死摔殘了多少,這種險惡之地,縱然有人能來,也隻剩下了半條性命,有何用處?


    若想過去這山……


    除非是大秦當年掃平西域雪國的那支鐵騎重現,否則,絕無可能。


    可是,那可能嗎?!


    男子哂笑出聲,複又看向自己手下,看到這些武者依舊畏畏縮縮,眉頭緊鎖,抬腳便踹,臭罵道:


    “他媽的,走快些!”


    “沒吃飯不成!”


    天空中有雪飄落,將那山籠罩其中。


    公孫靖嗬出一口白氣,吹得身前雪花飛舞。


    他站在山石之上,俯瞰著固若金湯的二十七連幫。


    二十七連幫勢力盤根錯節,若是他們從官道上走,必然會被這同為一州大幫派的對手察覺,是以索性兵行險道,自這冰雪淩冽之處上來,速度雖緩慢,卻如幽靈一般,盤亙數日,今日方才到了這裏。


    路上雖艱難,可這本就是當年他們每月必有的試煉,無論馬上騎兵,或是胯下戰馬,皆是當年的訓練方式。


    公孫靖旁邊站著個粗矮漢子,胡子拉碴,手指粗而短,如同冬日裏埋在雪裏的蘿卜,不住揮舞,眉頭皺緊,嘴裏咕噥道:


    “這裏有三條糧道,等會兒攻擊的時候順便扔把火。”


    “那一處應該是陷阱,還有那裏,能夠占據主要視野,必須在一炷香的時間裏攻下,然後,讓老劉帶著三十個人,把兵器庫端掉,我懷疑這兒有什麽惡心人的玩意兒……”


    “那個主樓,等會兒攻破之後,改成箭樓,按照當年咱們神兵府的樣子來……,可以提供掩護,三隊騎兵自主道衝過去,然後,在甬道哪裏匯合一次,公孫你把這兒的老鬼斷掉,給你三十息時間。”


    “還有,我這裏還有三個攻破對方反擊的方法……”


    “如果對方這樣做了,就按照《軍陣》的五人陣法‘封首刀’,給他切開……然後轉接為十三人‘鶴尾’,或者直接抽出刀來,給他們來一個‘蓮花’,沒有真正的江湖高手在,這他麽就是快肥肉。”


    那男子一陣嘀嘀咕咕,雙眼放光。


    江湖中人眼中已經固若金湯的守備在其眼中,幾乎是千瘡百孔,公孫靖歎服,撫掌讚歎道:


    “老厲你還是怎麽狠……”


    “我呸!”


    那漢子看他一眼,吐口唾沫,道:


    “狠你大爺!”


    公孫靖麵色尷尬,咳嗽兩聲,複又道:


    “對了,老厲,那件事情……”


    男子瞪他一眼,冷笑道:


    “放你娘的狗屁,你要當你那少主的走狗,你自己去,不要拖上老子。”


    “要不是你是我兄弟,我他媽也不會來管你!愛死死去!”


    “老子早就跟你說了,我厲老三這輩子,就隻跟著離將軍。”


    “旁人誰都不行……”


    嘴裏嘀嘀咕咕不停,男子複又看著下麵的二十七連幫駐地,雙瞳如鷹,將每一個人的身形全部籠罩眼底,於心中推算最為適合的出手機會。


    時間緩緩流淌,這山生依舊沉默著。


    那漢子眸子突然亮起。


    有風而過。


    朔雪冷鐵衣,在這兩人身後,人馬皆是重甲在身的魁梧大漢,神色冷漠堅毅,放眼望去,竟不知有多少人眾。


    寒風撲麵,粗矮的漢子看著下麵的駐地,舔了舔嘴唇。


    自十九年前,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死寂下來的熱血重又開始在胸膛當中燃燒起來,右手抬起,筆直穩定地如同北地秦人手中寒光森銳的陌刀,厲老三雙眸微眯,深深吸了一口氣。


    重重揮下。


    “抬槍,上馬!”


    無聲中激昂而起的勁風將霜雪席卷而起。


    ………………………………


    西定州城當中。


    王安風抬手接住落下的白雪。


    旁邊是身穿白色裙衫的談語柔,煙兒在旁,給她打傘。


    本來安靜落下的白雪突然改變行跡,在這空中恣意飛舞著,月光之下,倒是顯得越發靜謐。


    談語柔唿出一口白氣,眸子微睜,看著這月下雪景。


    “起風了。”


    ps: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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