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逐利,敢踐踏法律。


    封建集權下的官商結合,對他們來說,沒有法律,隻看立場。


    明律規定鐵器,食鹽,茶葉,糧食,布匹等,在邊境都是管控物資,不可以販運資敵。


    越是管得嚴,越是暴利。


    蒲城這麽多家貨棧,每年運輸過境的糧食不下於百萬石。


    陝西大旱,是沒有這麽多糧食的,外地運來的糧食比官府掌握的都要多,窮人又買不起,買得起的富貴人家也消耗不了如此多的糧食。


    這麽多糧食的去向,知情的人心知肚明,不知情的人瞞在鼓裏。


    響馬,山賊,強盜都是打點的對象,自有一份儀呈定規。


    新生的流民營地,作為當地最大的地頭蛇,連官兵都打敗了不敢輕舉妄動,該給多少儀呈,該用什麽態度,都是需要深思熟慮的。


    四川的茶,江南的布,山東的棉花,這些當地的商會占了最少三股,運輸又占了一股,朝廷官員上下打點占了一股,地方勢力占了一股,還有鏢局,商隊,夥計等亂七八糟的花費。


    老掌櫃掰著手指頭一樣一樣的算給頭生聽,一臉苦澀的歎息,生意不好做啊。


    頭生點頭表示同情,內心一句話也不信。


    “唉,也隻有貴商行才有這個能力了,換了實力小一點的撐不起這麽大的局麵啊。”


    聽完頭生的話,老掌櫃立刻擺了擺手。


    “我們都還是小商行,那幫山西的老醋壇子才是這個。”老掌櫃伸了個大拇指。


    “我們東家雖然出身山西,但是早就落腳本地,跟他們那幫人比,連這個都算不上。”


    老掌櫃邊說,又換了個小拇指。


    “掌盤容老夫說句不敬的話,真有膽量去找那幫醋壇子,所得絕對抵得上十個李記都不止。”另外一個老掌櫃插話道。


    頭生哈哈一笑,並不接這明顯不懷好意的話。


    老掌櫃看到對方並沒有受自己一激,臉色變也不變,顯然沒有受到誘惑,暗自歎了一口氣,真是密不透風不處可破。


    完全沒有少年人的心性,這樣的一個人兒,竟然來自流民營地,讓經常與那幫粗不可耐的山匪打交道的老掌櫃深感質疑。


    對於大名鼎鼎的晉商幫,頭生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還知道有個姓範的是個漢奸,跟後金有很大的聯係,就是不記得全名叫做什麽。


    不過他現在不是小白了,不像之前以為隻要殺掉這個姓範的就好了。


    姓範的作為一個商人,哪怕是一個大商人,能組織起這麽大規模的走私行為,那麽就不是他一個人的行為。


    陝西這一塊窮地方,先不說鹽鐵,就說每年至少上百萬石的糧食,最少三十萬架拖車才能裝得下。


    每年組織個十趟,也得上萬架馬車,驢車。


    一支大商隊按照一百架車算,一趟下來也得一百支商隊。一百駕車的商隊,護送,車夫,夥計,掌櫃,算賬等最少也得四五百人。


    光陝西一地,就一項糧食走私,養活了包括他們的家屬,至少二三十萬人。


    而整個九邊與偌大的韃靼,瓦剌,漠北和新生的後金的走私行為,養活了的人數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地方官府和鄉紳都是瞎子嗎?不見得。


    就像前世誕生於孟加拉的小額貸款經濟理論,美國2006年拿來使用誕生的p2p信貸行業,短短的十年,在中國創建了上百萬的工作崗位。


    加上私碼,網貸,線下,線上,車貸等在兩百萬人以上,算上他們的家庭成員輻射千萬人口。


    形成了產業鏈,養活數百萬家庭,不是任何人敢輕舉妄動的。


    國家明文規定年利息超過百分之三十六不受法律保護,實質上成了一紙空文。


    如此高效細致的現代管理,都隻敢溫水煮青蛙,一步一步慢慢來解決。


    放在明朝更低的行政管理的情況下,那就更不用說了,哪怕皇帝急的五髒俱焚也沒有用。


    頭生睜開眼睛看世界,知道什麽可為,什麽不可為。


    “唉,世風日下,生活艱難,知道貴商行們做生意不易,營地也就占一股吧。”


    頭生皺眉歎息一聲,一臉替他人著想的神情。


    兩位老掌櫃恨不得把桌子上的茶水潑他一臉,真沒有見過能把如此無恥的話說的這麽體貼。


    “不行,不行。掌盤這是逼著我們沒了活路,東家是萬不肯同意的。”兩位掌櫃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一般。


    “就如此看不起我們一營過萬弟兄嗎?連一cd不肯?”


    頭生變臉,搖著牙狠狠說道,大有一副掀桌子的跡象。


    兩個掌櫃仿佛沒看見一樣,皺眉不語。


    嘖,與這些老狐狸打交道就是麻煩,試探來試探去,都不肯輕易透漏自己的底線。


    頭生也沒了辦法,好話狠話都說了。


    兩個老掌櫃也暗罵,如此老奸巨猾的少年真是令人頭疼,自己是軟了又軟,硬了又硬,結果對方還是獅子大張口。


    怎麽就不能把自己的底線說出來呢?一成的股虧他說的出口。


    大堂裏陷入了什麽,誰都不肯開口說話。


    頭生盯著茶杯上的花紋發呆,他決定了,自己今天就賴在這裏不走,看最後誰著急。


    自己畢竟是反賊,在這裏呆久了,影響始終是不好的,最後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為難的是他們。


    “掌盤的,容老夫迴頭請示史東家一番,如果東家那邊肯點頭,那我二人絕無二話。”


    “是極是極,其實一層的股份,迴頭跟東家細說一番,說不定能成。”


    說不定能成,就是絕對不能成了。


    聽信了他們的話,那自己就是笨蛋。


    這種打發人的話,自己又不是三兩歲的孩子,頭生嗤之以鼻,一動不動。


    實木椅子坐久了,讓人屁股疼,特別是頭生年紀小,皮膚嫩,讓他有點坐立不安。


    不過這他還能忍得住。


    他忍得住,兩位掌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著急的沒有辦法。


    誰知道這麽一位竟然如此無賴。


    外麵的貨棧,忙的熱火朝天,大冷的天兒,幹活的苦力們赤著胳膊渾身是汗水,內堂裏,不時發出茶蓋與茶杯的碰撞聲。


    聲聲清脆迴蕩,讓人無法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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