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時竹軒等已備好早膳,皇帝一聞便道:“好香,做的什麽?”


    代月邊擱置邊答:“迴皇上的話,這是桂花糕,小姐從小最愛吃了。”


    皇帝饒有趣味一聞,問道:“桂花糕?桂花糕宮中常有,卻沒這麽香。”


    “這東西做起來講究,自然不是尋常桂花糕可比,皇上要不要試試?”說罷我夾起一塊遞給皇帝,皇帝吃完嘖嘖連聲,“甜而不膩,入口細滑,香氣四溢,又不見桂花的影子,果然極好。”


    “皇上喜歡便好。”糕點塊小,我有意夾著其它清淡食物給他,甜潤伴著清淡,異於他常日所食油膩。


    一頓飯下來皇帝對桂花糕讚不絕口,我遂笑道:“皇上喜歡臣妾再做便是。”


    這桂花糕原是大嫂教的,將色香上好的桂花搗碎取汁溶於糕點原料中。在攬月閣時我常做給玉郎吃,今日若非要借它謀事,我才不會動手。


    如今是十月天,桂花凋零,能采來做桂花糕的則少之又少。


    華清園中有片桂花林,因而日落時分我領著代月、巧兒、阮懷恩去采桂花。路上巧兒嘀咕道:“貴人,您要桂花,命奴婢們過來采摘便是了,何必親自跑來。”


    我笑道:“你們平日裏毛毛躁躁慣了,這是要給皇上做糕點的,怎能馬虎?”


    “我們仔細就是了。”巧兒話剛說完阮懷恩便斥責道:“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麽?這是貴人的心意,哪裏是你我能代替的了的?”


    代月噗嗤一笑,輕敲巧兒的腦袋說:“到底是公公明白,不像這丫頭不開竅。”


    “得了,這是路上,不是咱們自個宮裏,都安靜點。”我出聲道,去往華清園的路途經永寧宮福元殿前,我們才到便見皇上被浩浩蕩蕩的隊伍簇擁著出來,身邊還跟著一位華裳麗服的婦人,正是麗妃。


    我忙斂聲屈身行禮,皇帝見了我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貴人說皇上喜歡桂花糕,便要親自去華清園采摘桂花。”巧兒這丫頭最是憋不住話,我之所以帶她出來要的也正是借她的嘴把話說出來。


    我忙斥道:“巧兒多嘴!”巧兒被我訓得不說話,皇上卻甚是動容,扶起我說:“你身子尚未好全,別為這些小事奔波,趕緊迴去歇著。”


    “是呢,妹妹的嬌弱身子,哪裏經得起折騰?還是早些迴宮歇著為好,免得磕著碰著,叫皇上擔心!”有昨日之事麗妃視我已如芒刺,因而醋味十足說道。我並不惱怒,對她福身行禮道:“多謝麗妃姐姐提醒,臣妾自會小心的。”


    “如此最好。”麗妃嬌媚挽起皇帝道:“皇上,臣妾今日準備了您最喜歡的翠溜雞,咱們這就去怡春殿吧?”


    “你先迴去,朕陪蘭兒去華清園。”皇帝泠然說道,麗妃臉上立刻紫青紅脹,怒目瞪著我不敢發作,隻是嬌嗔唿喚著:“皇上!皇上!皇上!”


    “朕說過了,你先迴去。”皇帝話不多說,拉著我轉身離開,我迴首望著麗妃,故作不忍道:“皇上,麗妃姐姐她?”


    “不用管她,朕陪你去采桂花。”他的聲音沒有剛才的威嚴,如果他沒有拆散我和玉郎,我也會以為那是男兒獨特的魅力柔情。


    走去華清園途中我細細告知了他桂花糕的做法,又說:“日落時花上既沒霜露,又帶著濃鬱的香味,最適合采來做糕點。”


    他爽朗笑道:“原來一個小小的糕點之中也有這許多學問。”


    “哪裏算得上什麽學問,不過是些小玩意罷了。”我轉到桂花樹下,開始挑揀那些花大新鮮的花朵。皇帝也學著我的模樣挑揀花朵,笑言道:“這還真是個細致活,不過寄情其上,倒也樂在其中。”


    “臣妾隻當它是食材,可沒有皇上您的雅興!”我巧言倩笑,伸手又要撿那高處的枝兒攀下采摘。今日出來原是有目的的,因而瞅準時機狠狠將腳往一處歪扭,跟著一聲慘唿而出。


    “蘭兒,你怎麽了?”皇帝慌張扔了花瓣扶著我即將摔倒的身軀,代月、阮懷恩等也顧不得采花,驚慌唿喚:“貴人!”


    “痛,我的腳好痛!”我原不是喜歡暴露痛楚短處的人,除了玉郎跟前。然而此刻我毫不掩飾表現出疼痛的滋味,皇帝立馬打橫將我抱起來,又急吩咐道:“太醫,快請太醫!”


    “是!”阮懷恩急衝衝去了,因華清園臨近福元殿,皇帝便快步將我抱迴福元殿側殿,安慰我說:“蘭兒你再忍忍,太醫很快就來了。”


    “皇上,對不起,臣妾原是想給您采來桂花做糕點的,卻害得您為臣妾擔心,都是臣妾的不是!”我咬牙忍著痛說道,皇帝搖搖頭說:“別說傻話,是朕累你受傷才是真的,你先別說話,太醫馬上就來了。”


    “嗯。”我點點頭,他又命代月脫去我的鞋襪。想要事情做的真必須要有決斷,剛才我是下了十分的狠心跌倒,此時腳踝已高高腫起,他見了也蹙起眉來。


    如此一招侍寢是不可能的了,我也總算能撇下心思安然度日。


    跌打扭傷藥多半是通經活絡活血散瘀之物,於胎兒傷害極大,因而除了擦一些必要的外擦藥,內服藥我都要書玉偷偷倒掉。


    因為不服藥的緣故以至於受傷幾日我的傷仍未見好,腳踝依舊腫著,玲風不免擔心道:“小姐,您這樣會不會有事?”


    “不這樣我的孩子便會有事。”身體的痛焉能讓我退縮?隻要再撐十幾天便可以讓落青雲告知皇帝我懷孕的消息,到時自然不用再為侍寢煩惱。


    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我以為可以安然度日時卻傳來安王病危的消息,我不記得聽到消息時是什麽心情,那感覺比在心尖猛插幾刀抑或比鈍刀子剜肉還要難受。


    病危!什麽樣的情況才會用到病危這個詞?


    玉郎正當壯年,身強體健,英姿勃發,怎會輕易就病危呢?細想想這罪魁禍首還不就是我嗎?


    前些天落青雲隱隱約約說過,玉郎雖被囚禁,到底沒讓皇上把他怎麽著,可是聽聞我侍寢後便開始意誌消沉,終日以酒為伴,酗酒成癮。


    他一生孤苦,難得敞開心扉接受一個人,本以為可以相依相守一輩子,卻不料山盟猶在、海誓猶存,轉眼間已是新聲代故。


    想到玉郎奄奄一息的模樣我便要窒息,如果不是書玉攔著我已忍不住跑到慶陽宮去看他。


    “書玉,你放開我,我要去看他!他都快要死了,你讓我去看他一眼好不好?”我發瘋似的哀求阻攔我的書玉,此時此刻我再顧不得什麽身份地位、宮禁森嚴,一心隻想飛到他身邊再看他一眼,守著他、伴著他。


    書玉雖然為我難受,卻比我清醒,抱著我流淚說:“小姐,您三思啊!皇宮倘若真那麽容易進出您還會被困在這兒嗎?奴婢知道您擔心王爺,可咱們身在宮牆身不由己,您這一鬧出不去不說,更會被有心之人利用,小姐,您冷靜點吧!”


    “可是玉郎怎麽辦?他就要死了!”我泣不成聲,伏在書玉懷裏哽咽,書玉的話我不是不明白。


    後宮險惡,險象環生,這些日子我獲聖寵早已惹得六宮矚目。陰險狡詐的自不必說,就是那張揚跋扈的麗妃也不易對付。想當初雲貴人一夕承寵她便汙蔑查處,我若不是皇後的親侄女隻怕早也落得雲貴人的下場。


    書玉緊緊抱著我,一聲一聲緩緩說道:“小姐,奴婢自幼跟隨你,怎會不知道您心裏苦?可您不也說了嗎?無論萬丈深淵還是刀山火海,咱們隻能進不能退。小姐,您仔細想一想,皇宮那些人如狼似虎,一個個恨不能將咱們生吞活剝了,這個時候您犯點錯不是正中她們的下懷嗎?”


    “小姐,玲風已經出去打探消息,奴婢求您了,再等一等好不好?興許王爺沒有傳言中的那麽嚴重呢!”


    書玉一番話才使我稍微冷靜,我抱著她大哭道:“我也希望傳言有誤!那晚他冒死闖進宮中時我還答應他說要等他的,可如今我轉眼成了名副其實的貴人,他會做何感想?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他隻會以為是我負了他!書玉,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好疼!”


    書玉哭道:“小姐,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


    “書玉,他若死了我斷斷不肯獨活。生不能相守,但願死後我能陪著他伴著他,不至於讓他一個人在黃泉路上孤零零的。”我已然負了他,但願死後魂靈有知,能飛到他身邊伴他前行。


    我緊緊攥著書玉的手說:“書玉,我死後孩子便托付給你們了。我不求他顯赫富貴,隻求他一生自在平安便好。”


    “小姐,別說胡話,也許事情不像咱們所想的那麽糟,興許過些時候王爺好了也說不定。”她的話不過安慰我罷了,封於華醫術那麽好,有他在都無濟於事,還有什麽藥可以醫治他?


    在書玉的勸慰下我終於耐著性子等到天黑,然而我等來的並不是喜訊,而是玲風的沉默。玲風自歸來後到現在一言不發,任憑我怎麽逼問都不肯開口。


    我心弦猛斷,再不管腳踝的疼痛跳下地去揪著玲風迫問:“玲風!你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嗎?你告訴我,他到底怎麽了?玲風!你說呀!你說呀!”


    “小姐,王爺他、他……”玲風始終不肯吐出後麵的字,我已心如刀絞,也不去管玲風說什麽,一瘸一拐便要闖出宮去。


    代月、書玉、玲風皆是不肯,可我想到他已經發瘋,哪裏還會去管那三個丫頭?整個人像是洪水猛獸一樣往外衝去,隻想快點見到他,因為我怕,怕去晚了便是陰陽兩隔。


    正當我發瘋至無人可擋之時,殿門猛的被推開,緊接著便是幾個響亮的巴掌落到我臉上,正是皇後姑姑冷臉站在我跟前,怒言道:“你要死很簡單,一頭往那柱子上一撞便一了百了!何苦拖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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