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元昊似是不太相信我所說的話,抬手將左右屏退,一雙眼睛赤裸裸盯著我不放。我卻也不怕,都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麽好怕的?


    我叫如意將屬下退後,又讓她將竹軒帶走,而後才悠悠開口:“皇上,天佑七年的事你該記得吧?雖說當時您隻有八歲,但處心積慮所為,又怎會不記得?尹太後一生隻有這麽一個兒子,您說,如讓她知道小太子緣何而死,你這帝位江山可還坐得住嗎?”


    四下無人,我也就不再顧忌,當即戳破那樁往事,隻見慕元昊臉一抽搐,臉色頓時萬分難看。


    而我,卻未打住,依舊在他身旁絮絮不止。


    “沒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你已是威嚴赫赫的君主,再不是當時那個弱小的八歲孩童。尹太後她老人家一屆婦人,明裏的確是不能把你怎麽著!可這天下還有那麽多希望看著你從九五之尊上滾下來的人,你說我要是嘴裏一個沒拴住,把您如何毒害小太子的事捅出去,太後她老人家會怎麽想?是會繼續幫著你穩固江山還是掉頭來對付你呢?還有,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又會怎麽想?”


    經我一說,慕元昊臉色越發難堪,夜色下看不見青紫轉換,卻可清晰分辯出那憤怒累積的形態。


    “好!好!好!好得很!”


    他臉頰極度扭曲,口不應心的拍了拍手,“蘭妡,朕從前隻是覺得你很聰明,沒想到,你不是很聰明,而是太聰明了!三十多年前的往事,闔宮上下沒有一個人能知道,你居然查到了,好!好!果然是極好!”


    對於謀害小太子一事,慕元昊並未否認。當然他也不會否認,因為他明白,我並非誆他,既然能說如此清晰,就不會空口無憑。


    他停頓一會兒,而後說道:“你如此挑釁於朕,就不怕朕殺人滅口嗎?”


    “殺人滅口?”


    我嘴角斜勾,很是輕蔑的盯著他。


    “慕元昊,你是覺得我太笨還是你太聰明?這麽重要的機密你以為我會怎麽保管?一個人兜著?還是告訴父親母親?告訴你,都不會!一個人兜著,被你察覺必定難逃一死,若告訴父親母親,以你的性情,也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們,既如此,你說我該怎麽處置?”


    “你告訴了別人?”


    他有些震驚地望著我,我也不否認,點頭答:“當然!你的這件醜事可是非同一般,我怎會傻到不好好利用一番?實話告訴你,早在我動手下毒之前就已經秘密交給專人保管。一旦下毒失敗,它就是我身邊所有人的保命符,隻要我在乎的人沒事,你當然可以繼續穩穩做你的皇帝,可若是蘭家人或是姐夫一家任何人有事,你的帝王也就做到頭了!”


    慕元昊恢複很快,不過短短時間,那慌亂與驚愕已經從他臉上退去,反倒端出一股子嘲諷之態。


    “都說最毒婦人心,果然不假,十多年夫妻,顏如意可以轉身對朕拔劍。而你呢,下毒、詭計、陰謀,凡能想到的毫不手軟。”


    聽他說完,我心中直打哼哼,毒?這天下還有誰比他毒?


    我冷笑一聲,哼道“毒?這天下還有誰能毒得過你?慕元昊,你八歲害死兄長,一生誅殺兄弟,康王、蜀王、定王,一個個都是血肉相連的手足,可你從來就沒有手軟!玉郎謙讓了一輩子,為你開疆擴土、平定天下,你也不肯放過,居然指使你兒子將他活活炸死在疆場之上!還有我的遠兒、輝兒,他們還那麽小,你怎麽下得去手?尤其是輝兒,那可是你嫡親的血脈,你難道就一點都不心疼嗎?啊!”


    提及遠兒、輝兒,我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情再次激動起來,眼中瞬間迸發出無盡的恨意,上前揪住他的袍子逼問:“慕元昊,你說話呀!你到底還有沒有心?到底還會不會疼?啊?親手殺了自己兒子,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點的愧疚嗎?”


    “輝兒……”


    他輕喃一聲,沒有過多話語,但那兩個字對我而言卻是進一步精神摧殘。


    “輝兒,我的輝兒!你為什麽連他也容不下?啊!你的心是鐵做的嗎?看到他小小的身子被燒的麵目全非,你有沒有一點點的難受?慕元昊,你說呀!”


    他殺遠兒我還可以想得通,因為那是玉郎的孩子,身上沒有他的血液,所以他容不下!可是輝兒呢?那可是他的親骨肉,他為什麽也容不下?


    橫豎抱定了必死的決心,我也不再在乎是否對他無禮,是否會招致殺身之禍,憤怒的種子由內而外化作一團戾氣向慕元昊撒過去。什麽抓撓、什麽撲打,凡能解我心頭之恨的統統用上了。


    終於我打累了,罵累了,隻剩下縮到地上抱著自己嗚嗚哽咽。


    我不知是他真心對輝兒有愧,還是攝於我的要挾。這一迴在我哭鬧時他並未發怒,隻是巧妙避開了我的攻擊,等我蹲下哭的傷心時,他已挪步起身欲要離開。


    “慕元昊!想我乖乖閉嘴你必須答應我幾個條件!”我止住哭聲,對他的背影低吼。


    慕元昊頓住了腳步,沉沉吐出一個字:“說!”


    “第一,永不動蘭慶兩府!”


    “可以。”


    “第二,放過如意姐妹,放過今晚夜闖禁宮的一幹人等!”


    “行。”


    “第三,厚葬玉郎,並把與他相關的人一並放了,落青雲、信義、封於華等等,一個也不能落下!”


    “沒問題。”


    “第四,不管太子哥哥與洛王哥哥將來犯何罪過,可以廢黜、可以削爵,但永不允許囚禁或者賜死!”


    “他們是朕的兒子,不用你來求。”


    “你的兒子?”我一把抹去眼淚,滿腔怨怒看著他,“輝兒也是你的兒子,你有放過他嗎?慕元昊,收起你的假仁慈愛,在我這兒,你早已和畜生無異,根本不配為人父母!若還想保住你的萬裏河山,就最好永遠不要動他們二人,否則,我就算死了,也能將你這萬裏河山攪成一片瓦礫!”


    “好,我答應你。”麵對我的激烈言辭,慕元昊思忖一番終究鬆了口,轉頭說道:“不過、你不能留!”


    “你放心,我也沒打算活著從這兒走出去!”夫死子亡,這人世於我半點樂趣都沒有了,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我悲笑出聲,自行踱步到院內那株梨樹下,拈來一枝梨木放在鼻前輕嗅,迴憶前塵,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滾了下來。


    “看來你早就盤算好了一切。”身後,慕元昊並未離開,而是對著我的背影開口說道,“枉朕這些天還在糾結究竟該怎麽處置你,卻原來老九一死,你也想下去陪他了是嗎?”


    “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你隻需要做到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永遠不會跳出來為難你,這對你來說不是最好的嗎?皇帝陛下!”


    我極盡冰冷的對他諷刺,顯然再次勾起了他的怒意,不過他卻沒有立即發作,而是斂聲詢問:“罷了,那些事朕可以不再計較,朕隻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梨兒和雪兒究竟被你弄到了哪兒?他們究竟是朕的孩子還是老九的孽種?”


    “你說呢?憑我對玉郎的愛戀,指不定那兩個孩子也是他的,你要不要派人去把他們找出來?然後讓孟依梅那賤人再來一次,先下毒再放火?”


    “閉嘴!”


    “我為何要閉嘴?這不是皇上您最愛的把戲嗎?反正你也不能斷定那兩個孩子是不是你的,不如早早下手一起殺了幹淨,不然後世流弊,你這臉上也無光不是?”


    “你瘋了!”


    “是!我是瘋了!這還不是敗你所賜嗎?一紙詔書,你活活拆散了我與玉郎;一個不安,你狠心殺死了我的丈夫;一句讒言,你就親手殺死了我的兩個孩子!我能不瘋嗎?慕元昊,換作是你,你能不瘋嗎?”


    “不可理喻!”他甩手離開,我卻不滿足於此,在他後頭低聲喊道:“慕元昊,你不是想知道那兩個孩子的下落嗎?其實你早就懷疑你的母親趙太後了是嗎?她老人家那麽疼愛玉郎,如果我告訴她這對兒女是玉郎在世上唯一的血脈,你說她會不會拚死保護那兩個孩子?”


    慕元昊腳步頓住了,我卻再又出聲:“不過皇上你可要小心了,那倆孩子怎麽說都是我的骨肉,不管他們的父親是誰,我都不會容忍任何人傷害他們。您若是一個不小心查到了他們的去處,再一個忍不住命人殺了他們,那可就不要怪我嘍!我冤魂不散,定會時時刻刻纏著你不放,再將你這朗朗乾坤攪他個天翻地覆!”


    慕元昊甩袖轉身大步離開,且走且道:“傳朕旨意,長信宮蘭妃蘭氏,目無法度,擾亂宮牆,鴆殺帝後,罪孽深重,本應處以極刑,株連親族。然念其痛失兩子,迷失心智,瘋瘋癲癲,特赦從寬處置;且蘭氏一族為臣為將,為我大梁江山立下汗馬功勞,故不予牽連,唯賜蘭氏毒酒一杯,以儆效尤!”


    哼哼!以儆效尤!以儆效尤!


    看他大步離開,我也笑出了聲來,借著燈火灼灼的夜空悲戚長嘯,大吼出聲:“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我信女蘭妡,悲念夫亡,傷感子逝,生無可戀!即赴黃泉,遂以命賭誓,咒大梁皇帝慕元昊生不能安、死不得息,生生世世,永無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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