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商隊走的這條迴山寨的路是選的絲路中線,既東起汴梁,再去長安,從涇州轉往平涼、會寧、蘭州至武威,最後就到了戀沙關,全程大概四千來裏路。戀沙關是玉門關東南方向的一個小鎮,並不是真正的邊關,隻是因為與玉門關離的近,大家叫習慣了也就這樣了。戀沙關附近,有不少邊寨村落,可以說這個鎮子就是為了給這些寨子村落提供服務而逐漸形成的。而其中的落梅寨,自然是規模最大,名氣最旺的一支。落梅夫人作為一寨之主,在戀沙關的方圓幾百裏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地方一霸主。乃至當地民間皆傳城中百姓頂青天,大漠遊民披玄衫,不問當今誰作帝,隻道戀沙有梅仙。梅曼楠作為落梅夫人唯一的獨生女,在這麽個環境下長大,自然是衣食無憂,隻是童年過得孤寂,也沒什麽玩伴。所以當她碰到不兒這麽一個古靈精怪,又膽識過人的同齡少女才特別珍惜,希望能成為摯友。說實話,她原來還挺擔心不兒會覺得此去山寨,長路漫漫,險象環生不一定會答應自己的邀約。卻沒想到這小姑娘能說出願與自己共覽大漠風光的豪言,綾影雖說是在後麵跟著,可是自從出了東京城就不見了蹤影。這綾姑娘呢,除了一個貼身的丫頭,也不帶別的侍衛,真不知她是藝高人膽大呢,還是不知江湖險惡,總之從秉性,到氣度都甚合自己的脾氣。


    不兒作為綾記布坊實際的掌門人,去采買壓貨也是家常便飯,其中去的最多的,便是川蜀益州。益州到汴梁也是兩千多裏路,加上蜀地多山,道路難行,所以一趟出行耗費個四五個月也是常事。不兒不到十歲的時候,便拜在墨黎穀學藝,起初主要是為了防身,所以比起手上的刀劍功夫,還是輕功學的更多些,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嘛。不兒身子輕,力氣小,隻學了兩路劍法。一套主攻名為虹影,一套主守叫做群螢。寥寥幾句劍閃如虹光,來去無影蹤,群花漫天舞,螢火穿心中就是劍訣了。他們離穀之時,穀主送了她一柄素白短劍,和一支暗藏玄機的保命銀簪,讓她時時戴在頭上,不可摘下。不兒挎著小馬,哼著小曲,在一隊弩手的護衛下和梅曼楠並肩而行。她早就習慣了長途奔波,也並未覺得太累,便一邊賞景,一邊和梅少寨主天南地北的聊著,也是樂得逍遙。隻不過兩人聊了大半天之後,梅曼楠終於忍不住了,跟不兒抱怨道:“綾姑娘,你我既是朋友,你就別再叫我少寨主了,聽著實在是別扭。還是稱我曼楠吧。”“曼楠,曼楠,”不兒琢磨了琢磨,然後仿著綾影的模樣,搖頭晃腦的說到:“傲雪寒梅多爛漫,細沙不惹紅楠枝。真是好名字啊。”梅曼楠心下一笑,沒想到這綾姑娘除了能說會道,還滿腹經綸,覺得更是有趣。


    這一隊人馬腳程還是挺快,不到十天就走到了長安。她們稍作休息之後,沒有在長安城久待,次日便再度啟程。中間不兒抽了個空,把一直跟在身邊的白鷺喚了進來,打探了一下綾影那邊的情況。得知盧清曉陪著綾影一直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也就放了心,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又精神抖擻的出發了。她們一路西行,走的都是官道,倒也還算太平,眼看著快到涇川了,姐妹倆一合計,幹脆趕趕路吧,這樣早點到鎮子裏,大家也能好好休息一下。結果沒想到,就離涇川鎮還不到一百裏的時候,真冒出來個攔路的。老遠就看到一排木刺路障,上麵還裹了些鐵蒺藜。十來個持著鋼刀的漢子,一水兒的粗布短打。為首的那個紫麵方臉,提著雙刀,左手戴了隻黑手套,大咧咧的站在路中央,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梅曼楠和不兒交換了一下眼色,她壓低聲音,輕輕對不兒說:“紫麵雙刀孫浩源,是這附近白林寨的二把手。平日裏我們給他交的銀子也不少,怎麽還來惹事。”不兒覺得孫浩源這名字甚是耳熟,眼珠子滴溜一轉,不等梅曼楠反應,一個飛身就跳到了大路中間,一副輕蔑的樣子道:“原來是孫大俠。真是人如其名啊。”不兒這一招險棋嚇得梅曼楠一身冷汗,趕緊揮手示意手下們備好十字弩,以防對方下什麽狠手。


    那紫麵的漢子見眼下突然飛來這麽一個小娘子也是一詫,嘴上當然不能示弱:“敢問閣下是哪路高人?既然知我孫某名號,便應知道我隻要錢,不要命。速速讓你家主子交上路錢,我自會放你們過去。”不兒卻不理他,自顧自的接著說道:“你跑到這來攔路設障,也不知你家白寨主知不知曉。你上次不知好歹的劫了幾家農戶湊的看病救命錢,被白楊砍下的手指頭也不知長迴來沒有。怎麽這才幾天啊,老毛病又犯啦?”孫浩源聽見對方提起這事兒大吃一驚。原來幾月之前,他因為賭輸了錢,又不敢跟寨主說,幹脆找了幾個兄弟在路邊貓著想劫上一票,正好趕上幾個倒黴的村民路過,他們把村民揍了一頓,拿了錢就絕塵而去。卻沒想到後來被寨主白楊查出那是因為村裏突發了瘟疫,一個村湊的請郎中的錢。白楊雖然是個土匪頭子,心中卻也有劫富濟貧的俠盜心腸,知道孫浩源鬧了這麽一出,一氣之下剁了他的小指,以示懲戒。但是奇就奇在這事兒除了白寨主和孫浩源自己,沒幾個人知道,如今被這麽一個素未謀麵的小娘子抖出來,惱羞成怒,一下就動了殺心,隨即喝道:“好一個信口開河的小娘子!看我取你小命!”說罷提刀便砍,卻被不兒輕巧的躲過。


    不兒退了兩步,手上順勢摸出了一柄白色短劍,護在身前。她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嘴上卻沒停:“喂喂喂!你可知道我們這一行是幹嘛的?我家主人知道此地受了蝗災,又招了瘟疫。朝廷雖撥了賑災的銀兩,但是沒有藥材還是治不了病啊。我們可是千裏迢迢從京師運來了救命的草藥。怎麽你還要搶去不行?你就不怕再傳到白寨主那裏,取了你的雙手?”孫浩源聽她這麽一說,將信將疑的停下了動作,迴頭給後麵的漢子使了個眼色。那漢子快跑幾步跟上來,隻聽孫浩源問道這小娘子什麽來頭,怎麽小小年紀知道這麽多事兒?別說孫浩源了,連梅家的少主也是覺得蹊蹺,幹脆豎直了耳朵聽著。後麵的漢子盯著不兒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最後目光落在了她手上那柄短劍之上。十來歲的光景,朱紅的胡服,透白的短劍,腳下生風,身輕如燕,漢子突然恍然大悟道:“女俠可是墨黎仙穀的朱裙飛雀黎不否?”不兒唇角一勾,笑道:“喲?沒想到我這麽有名啊?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還有人識得我這月白劍。”


    那漢子又附在孫浩源的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什麽,就退了迴去。孫浩源低著頭琢磨了一下,一張紫臉漲得又黑又紅更是難看,最後朝著這個比自己小上一輪的丫頭拱手道:“算孫某有眼無珠,衝撞了黎姑娘。還望姑娘莫怪,莫要…”話到後麵,麵子實在拉不下來,停在了一半。不兒嘻嘻一笑,收劍迴鞘然後很大度的說到:“既然孫大俠沒劫我們,那這事兒你們白寨主自然不會知道。至少,不會從我這知道,你大可放心。大俠要是沒有別的事兒,我們還要趕路,就不去寨上喝茶了。”話音未落,不兒一個飛身迴到了梅曼楠身邊,衝她眨了眨眼。孫浩源心想著誰要請你喝茶,還是趕緊把這瘟神送走,免得再生事端。所以讓手下匆匆撤了路障,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看梅家的商隊走遠了,才鬆了口氣。心想今天真是倒黴,怎麽偏偏碰上了手眼通天的墨黎仙人的掌上明珠,長歎一口氣,就帶著手下悻悻迴去了。


    梅曼楠她們一路小跑,迴頭看看白林寨的人確實消失不見了,才放下心來,減慢了速度。梅家少主看著不兒不可思議的問道:“剛才你說的那些事兒都是真的?你都知道?”不兒提起水囊喝了幾口,才迴答她說:“我隻知道那孫浩源搶錯過災民的救命錢被白楊罵過。其他的都是猜的。”“猜的?猜的你也說的那麽理直氣壯?你不要命啦?”梅曼楠真是被不兒搞的沒了脾氣。不兒卻很輕鬆的說:“哎,不會有事的。那孫浩源的功夫就那麽迴事兒,他後麵那個漢子一直盯著我手上的劍,恐怕早就認出我了。他又不傻,才不會為了幾個銅板,惹上墨黎穀呢。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們保護我呢嘛。”說罷不兒往曼楠肩上重重一拍,一副我看好你的樣子。梅曼楠又道:“早日在東京城時,你不是說你姓綾嗎?”不兒毫不在意的揮揮手說:“在哥哥身邊我姓綾,出門就姓黎啦。有什麽所謂,我就是我啦。”梅曼楠久居大漠,其實並不知道他們口中的墨黎仙穀是個什麽地方,隻是看對手有那麽點聞風喪膽的架勢,覺得可能是中原一個有名的門派吧。梅家商隊過了白林寨的路障還沒走上十裏地,又看見前麵攔路站了幾個人影,走進一看,見是幾個悍匪隨便堆了點柴木當做路障,七八個人,拿著刀槍棍棒什麽的都有,衣服也不齊整。為首的一個提了一把鐵黑的大環刀,倒是還有點氣勢。他們喝停了曼楠的商隊,嘰裏咕嚕的說了一大堆,無非就是留錢不留命,留命不留錢的廢話。梅少主對著這番人上下打量了一會,大概猜到這多半是附近的饑民,被蝗災瘟疫奪了生計,便開始做上這攔路搶劫的營生。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先拉過不兒問道:“這一夥兒人,你不會也有辦法吧?”不兒幹脆的搖搖頭說:“沒轍。乖乖交錢吧。”梅曼楠心說總算有你綾大小姐搞不定的事兒了,便差手下與了些碎銀過去,交涉一番。對方收了錢財也沒問難他們,痛快的把他們放走了。


    連著遇了兩撥劫匪,耽誤了不少時辰,梅曼楠吩咐手下加快進程,爭取在天黑前趕到涇州,她可不想在這竊賊環飼之下露宿郊外。一隊人馬緊趕慢趕,總算在入幕時分進了城,找到一個小客棧,可以歇歇腳,安頓一下。梅曼楠知道大家都旅途疲憊,囑咐手下做好輪班值崗的計劃後,就讓他們都去休息了。自己也早早迴了客房。不兒和丫頭朱鹮分到一間屋,兩人簡單洗漱之後,不兒便讓朱鹮把白鷺叫進來,問問哥哥那邊的情況。稍頃,白鷺一個閃身進來,接過朱鹮遞給他的餅一邊啃著,一邊比劃。“大小姐,小鷺說,掌櫃他們比咱們先到了,就在旁邊的腳店歇息,讓您不必擔心。”白鷺在不兒身邊也待了幾年了,他那些手勢不兒也大體能看懂。不兒從包裹中取出地圖查閱了一下,發現大概還有一半的路覺得有些疲憊,便讓白鷺先迴去休息,自己也就睡下了。白鷺又從窗口鑽出,幾個起落迴到了綾影他們下榻的腳店。他溜進綾影的客房,發現綾掌櫃已經睡了,盧清曉卻抱著雙臂,盤腿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守著綾影。屋裏的氣氛,有點詭異。白鷺衝盧清曉打了個招唿,意思是我已經迴來啦,盧公子您去休息吧。盧清曉會了意,輕輕側身離去,走之前,還偷偷往床上掃了一眼,好似不情不願。白鷺覺得盧公子這些日子的神情越來越古怪,卻也懶得多想,在大床上擠了個地方蜷起身子,淺淺睡去。


    盧清曉一個習武之人天天聞雞而起,天色一亮他便爬了起來。清曉盤腿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他想著綾影本就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這些日子疲於趕路風餐露宿,麵色也不甚好看。眼下好不容易到個縣城,應去給他尋點吃的改善改善。清曉主意一定,便翻身下地,梳洗一番離了客房。他去鎮子裏轉了一圈,還挺有收獲,拎了一堆吃食迴了腳店,準備給綾影送去。可還沒上樓,就見綾影閃身出來,對著自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在一樓的飯桌旁坐下,盧清曉把買來的早飯布在桌上,遞給綾影一雙碗筷,然後自己一邊啃包子一邊問:“怎麽?白鷺還在睡?”綾影點頭道:“嗯。他這半個多月兩頭奔波,累的夠嗆,讓他好好休息休息吧。不兒他們多半也會在這小鎮休整一番,我們明天再出發。”盧清曉抻了抻筋骨,表示此去戀沙關還真挺遠的,自己這些日子忙著趕路,覺得劍法都生疏了,等到迴山上以後,定是要挨師父罵。綾影把包子塞進嘴裏然後嘟囔道:“想練劍還不容易,我陪你去城外找個空地比劃比劃唄。”


    這一句話生把盧清曉噎在了原地,好像怎麽答都不對。他想著我要是答應吧,青鴛又曾親口說過綾影在不兒手下都過不了十招,可要是不答應吧,豈不是看不起人家?清曉覺得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一時之間隻得愣在那裏,幹瞪著綾影,左右為難。綾影看他那傻樣子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推了一把盧清曉,笑道:“你看你那樣子,我跟你開玩笑的。你要是手癢,一會白鷺起來跟他過過招便是。我就是個舞針弄線的裁縫,我拿什麽跟你比劃啊?”盧清曉頓時氣結,他一拍桌子,很不高興的說:“綾先生,這一點都不好笑好嗎!”綾影伸手給自己倒了碗水,慢慢喝著,接著說道:“臨行之前,青鴛跟你說了那一堆,我這不是猜你覺得奇怪嘛。你真跟我過過手,不就明白了麽…”盧清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你一直在琢磨這事兒…”他一把按住綾影的腕子,正色道:“綾雲翳你給我聽好!我不好奇你過去的事兒,更不想跟你過什麽招。我就想你每天開開心心的,能隨心所欲的做自己喜歡的事兒!明白嗎?”清曉義正嚴辭的吵吵一番轉念又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味。他見綾影很不自然的看著自己,搞的他也是別扭,趕緊找補兩句道:“哎呀!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總之就是過去的事兒都過去了,別瞎捉摸了!”綾影沒想到自己竟然小人之心了一迴,摸了摸鼻子掩飾了一下麵上的尷尬,但是心裏卻覺得挺暖和的。他不動聲色的把腕子從盧清曉手裏抽出來,笑笑說:“知道啦。這外麵天色不錯,就請盧公子,陪我出去隨心所欲的轉轉可好?”


    綾影和盧清曉跑去鎮子裏閑逛,把小白鷺一個人丟在了邸店裏唿唿大睡。等白鷺被饑餓的胃袋吵醒發現早已日上三竿。他嚇出一身冷汗連滾帶爬的從床上翻下來,卻看見房內的小桌上,擺了一盤肉包子。盤子下麵還壓了個紙條,上書:吃完再睡四個字。小護衛傻傻一樂,知道主人心疼自己,便狼吞虎咽的吃完包子,又倒迴床上休息去了。涇川縣是個民風淳樸的鎮子,鎮子南邊有個小有名氣的石窟寺。盧清曉陪著綾影進去遊覽了一番,又順路補寄了些口糧。再迴腳店之時已是夕陽西下,小白鷺整整休息了一天,正滿麵春風的等著他們。三人有滋有味的吃過晚飯,白鷺便跑去不兒那裏打聽後麵的路線。等他把消息帶迴來,綾影略作安排之後夜已深了。綾影躺在床上迴想了一下盧清曉白天說的那幾句話,覺得自己雖不能如清曉所願,過那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是能偶爾暢想一下也還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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