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我都靜靜地坐在水波蕩漾的湖邊。瀲灩波光,如黛遠山,並沒能讓我完全忘懷近日來的惱人心緒,還是不由想起了自己和夜浮生、沐清影之間的糾葛。我和夜浮生之間的感情之所以有間隙,主要原因還是在生活方式的選擇上,我喜歡平淡安寧的生活,可是夜浮生卻要為了責任、恩怨而選擇血雨腥風的日子。如果夜浮生能換個生活方式,我會萌生與他分離的想法嗎?絕對不會!突然,一個以前從未有過的念頭在腦海中突現!改變後的夜浮生還是我心中愛著的夜浮生嗎?而且,正如在隸洲那樣,即便夜浮生能放棄報仇,放棄現在的生活,他的敵人能放過他嗎?如果他們不能放過夜浮生,那我能撇下他而去過自己的生活嗎?我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我已經明白了:那就是自己以前的思路過於自私和狹隘了!這個想法如一點火星般再一次點燃了我對夜浮生的歉疚感,那感覺頓時如嫋嫋輕煙在心中漸漸彌漫,充盈了我整個胸腔,它雖然輕輕淡淡,卻縈久不散!而沐清影,他在我心中有了位置,恐怕主要還是因為和他在一起度過的那個月是那麽的祥和和溫馨,而這種生活正是我的夢想。因此,我對他的感情,更多的應該隻是因為他圓了我到這個時代以來,一直期望實現的夢!甚或可以說是,他讓我,找到了在過去時代,平靜生活的感覺吧!至於,我對沐清影的感情倒底是什麽,我還是沒有想明白,但是隱隱察覺那和對夜浮生的愛似乎有些不一樣!

    夕陽西下,天邊浮現出一片如火般絢爛的晚霞,火紅色的霞光映照在水麵上,給整個水麵染上了一層金紅色。眼見天色不早,我騎上馬兒,迴滄州城了!由於中午沒有吃飯,到客棧時我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所以,一迴房間,便抓出我昨日在來滄州的路上買的花生米兒,坐在桌邊,一把一把地吃了起來。

    正在我吃得狼吞虎咽之際,夜浮生溫潤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雲兒,今日去哪裏了?”

    想著自己包著一嘴的花生米,兩腮幫子高高鼓起,形象絕對不會好看,剛才還覺得是美味佳肴的花生米,現在卻讓我感覺無比討厭!我張慌地準備咽下那該死的花生米,孰料因為迴房後隻顧著餓了,水也沒有來得及喝一口,所以那滿嘴的花生米怎麽也吞不下,一著急,花生米兒是下去了,可我也因吞太快了,沒被噎死,梗得象腸子打了結,難受得要命!

    夜浮生一邊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一邊為我倒茶,“雲兒,慢著點,慢著點,怎麽象個孩子一樣?”責怨的聲音裏滿含著愛憐!

    我一把接過他遞過來的茶杯,一仰脖子,一杯茶水一飲而盡。

    稍適一會,等緩過勁來,我白了他一眼,不滿地嗔道,“那怎麽了?我喜歡!”

    他溫雅地一笑,如三月的暖風拂過,讓我的心感到一陣溫暖。自到滄州後,我們之間還是第一次有如此和諧之態,仿佛又迴到了從前!他似乎也有同樣的感應,一時怔怔地望著我!

    目光的相撞,讓我的心一下快速跳了起來,忙低頭沒話找話以掩飾此時我的羞澀,“找我有事?”

    夜浮生頓時斂了剛才的微笑,臉色一沉,眸光一暗,不滿地問道,“沒有事情,就不可以來看你了嗎?”

    看著他由晴轉陰,我才意識到自己這句本是極隨意的問話卻引來了他的不滿,忙低頭玩弄手中的杯子,以避開他有些惱怒的神情。夜浮生,從來都不是一個小氣、多心的人,今日如此,想必和早上我沒有痛快地接受那付鐲子有些關係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解釋或辯白,那樣隻能引來更多的爭執!

    一時,屋內一片沉寂,一種冰滯的氣息在我倆之間氤氳開來,……良久,夜浮生一聲幽幽的歎息打破了這靜寂,“雲兒,對不起!”如習習秋風般傷感的聲音裏隱透著深深的無奈。

    寥寥幾個字卻如顆顆堅硬的鐵塊般重重地砸到了我的心上,濃濃的疼惜如隆冬的霧靄般在胸中漸漸彌漫。我擱下杯子,轉過身,與他麵對而站。

    夜浮生那原本如藍天般澄澈,如山泉般清明的眼瞳,此時湧現一片如煙花般的落寞,如滔滔江水般的惆悵,我不由輕撫上他微皺的眉心,哀婉地說道,“夜,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那麽堅毅、剛強,從來不會如此的多愁善感!”

    夜浮生一把握住我的手,將它緊緊地貼在自己的麵頰上,有些激動地說道,“不!雲兒,我沒有你想得那麽堅強!我也有彷徨、無助的時候!我不知道該如何對你,你象一個降落人間的精靈,在我麵前總是如遊絲般飄忽不定,雖然近在咫尺,可當我伸手想抓住你時,你卻又從指間悄悄溜走,變得如夢幻般虛無縹緲。雲兒,我該拿你怎麽辦?”

    我輕柔地撫摸著他溫潤如玉的麵頰,“夜,別這樣,好嗎?我會心疼的!不管將來如何,你永遠都是我心中最出色,最優秀的男人!”

    “雲兒!”夜浮生那雙如黑水晶般的眼眸此時有些水蒙蒙的,更顯晶亮,如滔滔江水般的濃情愛意一波波從中湧出,向我襲來。在他似火的眸光注視下,在他如蘭的幽淡氣息包圍中,我感到心已經似小鹿亂撞般“嘭嘭”狂跳起來。

    他緩緩將我摟進懷中,正要吻上我的雙唇,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將這溫情暖意給破壞殆盡。我忙推開他,麵紅耳赤地急步走向窗邊!

    夜浮生有些不悅地喚道,“進來!”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屬下沐清澗見過莊主!”

    感到一道異樣的目光射了過來,我微一側頭,眼波一轉,見沐清澗正用一種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我。我不禁疑惑道:今日他是怎麽了?

    這時,夜浮生問道,“有什麽事嗎?”聲音雖然輕柔如蠶絲,卻又讓人無法迴避。

    沐清澗忙收迴目光,恭謹地迴道,“莊主,晚飯已經備好!”

    夜浮生點點頭,“你們先吃吧,我們一會就到!”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暗含著絲絲不可忤逆的威嚴!

    “是!”沐清澗躬身行禮後,退出了房間。待房門掩上後,夜浮生方走到我的身邊,柔聲說道,“雲兒,把隨身的東西整理好,換身衣服,待會吃了飯,咱們就退房!”

    “好的!”說著,我來到桌邊,正準備取出包袱內的一套玄色勁衣,突然想到今日夜浮生不是晚上行事嗎?為何一身雪白呢?遂停住了取衣的手,滿目疑惑地望著他,不解地問道,“夜,你今日為何不穿夜行衣呢?”

    夜浮生宛兒一笑,“雲兒,真是心細!你怎麽知道我未穿?”說著撩開了衣角。

    我定睛一看,原來他將一身黑衣穿在了裏麵,而外罩一身雪白的勁衣。想著剛才他說的飯後結帳之事,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遂嫣然一笑,“夜,你行事真是縝密,連這些細枝末節都考慮得如此周到!我真是佩服!”

    夜浮生淡雅地一笑,“雲兒,你要知道!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一步行錯,滿盤皆輸,所以我必須將可能的一切都考慮到!”

    我扯了扯嘴角,慨歎道,“你活得真累!”

    他有些悵然地說道,“雲兒,所以我更希望你能陪著我!”一抹無奈而蒼涼地笑容爬上他的嘴角。

    我稍適遲疑,繼而裝作沒有聽到般,拿著兩套衣服,往屏風後走去!

    待換了衣服,整理好東西後,便隨夜浮生去大廳吃飯了!剛進大廳,便一眼瞧見沐清澗在靠牆的一張桌邊坐著等我們,卻並未見到沐清影!想來,他是有意迴避吧!想著,過去大家在一起的和睦,被我給攪得灰飛煙滅,頓時有種犯罪般的愧疚感!

    用過晚飯、結完帳後,我隨著夜浮生來到了客棧的後院。

    剛一跨進後院,便瞧見沐清影站在一株大樹下,身子輕輕斜依在樹幹上。

    這時,絢麗奪目的晚霞已經褪去,天邊隻剩一些灰藍色的雲彩。他抬頭仰望,似乎在沉思著什麽。“清影,在想什麽?”夜浮生溫文爾雅地笑著問到。

    清影?我還從來沒有見到夜浮生如此親熱地喚過沐清影,不覺詫異地望向他。

    這一聲輕柔的問候將沐清影從沉思中硬生生地拉迴了現實!他稍一怔愣,非常恭敬地迴到,“莊主,可以上路了吧?”還是那朗朗的聲音,但是那特別的恭謹,讓人產生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

    這時,連沐清澗也察覺出他們之間的問題,不由用眼瞄了瞄夜浮生,又看了看沐清影。夜浮生依然淡笑如故,可是我卻明顯感覺到他握著我的手有絲絲的僵硬。再望向沐清影,他已經走到了他自己的馬旁,並用高大的馬身擋住了自己。

    此時,我忽然想起在隸洲和沐清影談起他的武功時,感覺到的他和沐月山莊,或者更確切地說和夜浮生之間微妙的關係。沿著思路,想著我和沐清影、夜浮生這幾日的糾葛,想著今日二人的怪異,我心頭猛地一驚,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我在他們二人之間的猶豫不決,是讓他們的關係本身向著更壞的方向發展呢?還是我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被利用的對象?想到此,我背脊寒意陣陣,手心冷汗直冒!不!不可能!沐清影是那麽單純、可愛的一個人,絕對不會那樣做!不會的!

    最後,還是沐清澗打破了後院此時死水般的沉寂,朗聲說道,“莊主,咱們啟程吧!”

    夜浮生點了點頭,然後牽著我走到了馬邊。待我上了馬後,夜浮生也翻身上馬。斯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連行程都還不知道呢!忙問夜浮生,“我們這是去哪裏?”

    “出城!”說著,夜浮生已經勒緊韁繩,一夾馬腹。手臂一揮,馬鞭高高揚起,繼而重重地抽到馬背上,發出清脆的“啪”一聲!那匹雪駒立時撒開四蹄,如離弦的箭般向院外奔去!

    我們三人也相繼隨著他一起騎著馬兒奔出了後院,向城外行去!斯時,天色雖有些暗淡,可是白日的繁華還未完全褪盡,還有一些小商客和路人。由於我們四人皆白衣白馬,所以一路行來,甚是紮眼,引來路人紛紛側目,我想這恰恰就是夜浮生要的效果吧!

    我們一直向南行進,直至滄州城南外十裏遠的一片樹林中,才停了下來。晴朗的深藍夜空下,嵌滿了忽閃忽閃眨著眼睛的星星。樹林中,雖然因為春芽剛吐,枝葉並不繁茂,但是依然顯得漆黑一片。

    我們將馬匹和隨身物品藏好,脫下身上的白色勁衣後,便在樹林深處席地圍坐。夜浮生從懷裏掏出一張圖紙,將其鋪在地上,在我和沐清澗舉著的兩根燭火下開始講述今晚的行動!

    夜浮生抬眼望了望我們三人,繼而嚴肅地說道,“暗香樓,府邸宏大,結構錯綜複雜,大家一定要小心!我和清澗,在這一個月來,已經掌握了個八九分。所以,今夜清影跟著清澗。雲兒,你跟著我!”稍適停頓,繼續說道,“今夜,我們的目標就兩個人。一個是暗香樓樓主陸劍鋒,另一個是他唯一的兒子陸允祥。清澗,到時候你們去找陸允祥,找到後把他帶到陸劍鋒臥室!而我們直接去找陸劍鋒。咱們醜時出發!大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嗎?”

    我們三人皆搖了搖頭。

    夜浮生見狀,一邊收拾圖紙,一邊吩咐道,“那好!現在都去好好休息會兒吧!”

    我正要起身,去找棵大樹靠著小眯一會,夜浮生握住我的手,“雲兒,別走!”

    或許因為今日在蒼翠湖,換了個思路去考慮夜浮生的處境,雖然自己還不能完全理解他,但是我已經不再固執自己以前的想法。所以,當他的手輕輕覆上我的手背時,我竟然有種如和煦春風般暖暖的感覺,它們隨著沸騰奔湧的血液而擴散至我的四肢百骸,讓我感覺無比堅定!這時,我想起上次在墨山穀和他一起劫掠曹子恆貨物時,也曾有過這種感覺!這久違的感覺讓我對夜浮生頓時產生種如奔騰不息的江水般綿綿不絕的眷眷不舍之情!

    我對他嫣然一笑,“夜,怎麽了?”

    夜浮生牽著我的手,溫雅地說道,“陪我去走走,好嗎?”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他那如淙淙流水般的聲音中暗隱著絲絲疲憊。

    我有些疼惜地說道,“你今日似乎很累?”

    夜浮生有些開心地說道,“經我的雲兒這麽一問,再累,現在也沒感覺了!”說著,如羽毛般輕柔的吻落到了我的手背上!

    我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勸說道,“你還是去睡一會吧!”

    他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睡不著,你陪我坐會兒,好嗎?”

    我點了點頭,“嗯。”說罷,我倆起身朝不遠處一棵大樹走去。我倚著夜浮生的肩,一邊在他的衣角上隨意劃著,一邊有些好奇地問道,“夜,今日你怎麽會這麽累?”

    夜浮生柔聲說道,“早上見了個人,下午又看了一大堆帳!”

    我停住了在他衣角上劃著的手指,抬起頭,有些不解地問道,“既然有那麽多帳目需要過目,那麽你為什麽不找個人幫你呢?一個人,多累?”

    夜浮生握住我擱在他衣角上的手,溫和地說道,“我也想,可是,要找個可信賴而又非常合適的人是非常不容易的!”

    我軒了軒眉,有些不大置信地問他,“有那麽難嗎?沐月山莊那麽多人,就找不到一個合適的?”

    夜浮生細細地為我解釋道,“雲兒,首先這些帳目,和沐月山莊並沒有關係,所以即便莊中真有適合的人也不適宜讓他們涉入。再者,至目前為止,我在沐月山莊中還沒有物色到合適的人。”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其實,合適的人選,也不是沒有,隻是……”說到此,他停了下來。

    聽他隻說一半,心中有些疑惑,遂扭過頭望向他,卻發現他也正瞧著我,隱約感到他殷殷期待的目光。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低下頭,字斟句酌地說道,“夜,再給我些時間,讓我再想想,好嗎?我會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複!”既然,要做出決定,我需要將一切都想清楚!

    夜浮生有些無奈地說道,“好吧!那我等著你的答複!”

    我抬起頭,誠摯地對他說道,“夜,謝謝你!”

    夜浮生微闔眼簾,幽幽地輕歎口氣,雙手將我環進懷中,輕語道,“雲兒,別這樣說,那會讓我感到生分!”

    他溫柔、哀傷的話語讓我的心猶如被人重重地拿在手中捏了一把似的有種抽緊的疼,一種特別想撫慰他的衝動油然而生。

    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他,輕輕地來迴撫摸著他的背脊,溫宛地說道,“夜,別這樣!”

    我們就這麽緊緊地相擁相依著,不容一絲一毫的間隙在我們之間存在,相互都能感受到彼此真切的心跳。此時,我們是那麽的親近,心靈是那麽的相通,……很快,時間便到了醜時。我們便帶上隨身物品,施展輕功,向滄州城出發了!

    暗香樓府邸在滄州城北,所以我們首先得進城!

    一柱香的功夫,我們便到了滄州城外。

    我正呐悶如何翻越這幾丈高的城牆。夜浮生已經彎腰拾起一塊小石子,然後手臂一揚,向臨近城牆頂部的一個突起處扔了去!

    隻聽“啪”一聲,然後一股拇指粗的繩子從那裏“咕嚕嚕”緩緩地滑了下來。

    我睜大雙眼,驚歎地望著那繩子,讚許道,“哇!我真佩服你!什麽時候放上去的?”說著,那繩子已經滑到了麵前。

    夜浮生拉住繩子,一邊用力試著,一邊得意地一笑,“能讓你佩服的,還多著呢!這些是早就布置好了的!”

    我白了他一眼,嬌嗔道,“誇你一句,尾巴就翹天上了!”話音剛落,猛然想起沐清影,忙住了口,餘光悄悄瞄向他,卻發現他似乎沒有聽到般,隻是自顧自地仰望著城牆!

    這時,我突然意識到,剛才和夜浮生調笑時,心中對沐清影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感!按理說,沐清影對我也不錯,若我對他的感情是愛的話,那麽為什麽我和夜浮生在一起說笑、一起擁抱、甚至一起同床共衾時,自己怎麽從始自終對他沒有一點愧疚感呢?即便在初來滄州那晚,在沐清影麵前,和夜浮生有些曖昧時,依然沒有愧疚感,僅僅隻是不自在呢?看來,我對沐清影的感情的確不是愛!可那又是什麽呢?

    正在我怔愣間,沐清澗和沐清影都已經上了城牆。

    夜浮生輕輕拍了拍我的背,“雲兒,想什麽呢?”

    這猛然將我從剛才的沉思中驚醒過來,忙應道,“哦!沒什麽!”

    “那上吧!”夜浮生將繩子交到了我的手裏。

    我攀著繩子,蹬著城牆,上了城樓!因為這個位置是值守士兵視線的四角,所以我們的行動並未引來什麽麻煩!

    夜浮生最後上城牆,待到頂後,他稍稍探出身子,用匕首將繩子割斷,然後領著我們向城內暗香樓的府邸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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