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午後暖暖的陽光中醒來,那如同嬌巧溫婉女孩般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格流瀉進來,在地上撒下朵朵、片片淺金色的花朵,為清幽、冷寂的房間帶來一抹柔情、一縷歡快。我專注地看著那一地繽紛流影,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愉悅感。身體已經沒有什麽不適了,腫脹怪異的手臂已經消腫了,不過還是略微有些泛紫。

    坐在床上掐指一算,今日已經是陰曆二十九了。這次過年,將會是我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次了,因為能和自己最最珍愛之人共迎新春,不再孤寂、落寞。思及此,我不由浮想翩牽,仿佛已經看到夜浮生和我共剪窗花的身影,耳畔已經迴蕩起我們同放爆竹的歡聲笑語。想著想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溫馨之意漫於眉眼。起初那懶懶的陽光這時也仿佛熱烈起來,帶來一室的溫暖。我起身特意挑了一條水藍色的月華裙,外罩一件淺藍色的對襟襖裙,深深淺淺的藍色交相襯映,如漂浮著潔白雲彩的藍天,如透射著陽光的深海。望著鏡中的自己,在這深淺各異的藍色襯托下,更是眉目如畫,若三月盛開的桃花般嬌豔!我一邊梳妝,一邊溫馨地繼續浮思聯翩。這時一陣輕扣的門聲悠然響起,驚擾了我。一定是夜浮生來了!我頓時喜上眉梢,手中繼續梳理著長發,頭也不迴地喊道,“請進!”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一陣清冷、刺鼻的寒氣隨著被掀開的門一咕腦湧進了原本暖和的房間,使人感到微微寒顫,但也帶來一絲清爽的氣息,使人感到心曠神怡。

    我嘴角一翹,嬌嗔道,“夜,怎麽這會才來看我?”身後沒有應聲,也沒有跨入房間的腳步聲,心中暗暗生奇,不由迴眸一瞥。這一瞥,我不禁傻眼了,正梳發的手也不知不覺中停了下來,門口哪裏有夜浮生的影子,站著的分明是沐清影。他一身黑衣,手持一個托盤,盤上盛著一隻碗,一道如清水一樣明淨的眼波射了過來,一縷驚詫,一點尷尬。此刻的我早已羞得無法自處,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慌忙低下頭繼續梳理長發以掩飾自己剛才的冒失。

    稍適,沐清影快步走了進來,將托盤放到桌上,然後就轉身準備離開。聽著他迅速向房門邁去的腳步聲,我急迫地抬起頭,叫住了他,“你……,呃,等等好嗎?”他正要跨出去的腿停在空中,稍頓,才緩緩收了迴來,靜靜地站在那裏,等著我的問話!

    我擱下了剛才的窘迫,向他緩步走去,誠懇地說道,“沐清影,昨夜,謝謝你了!”

    “不用!那是我應該做的!”他淡然地說道。

    原以為夜浮生會派沐清澗和沐清影去滄州,可是見到沐清影在此,一種不妙的預感隱隱浮現於心底,如幹渴的沙漠旅人見到了天邊的山泉,卻隱約感覺那隻是海市辰樓般,失望之意悄然在胸中氤氳開來,連我自己似乎都未覺察。我有些不甘心地追問道,“你知道夜浮生在哪兒嗎?”

    沐清影不帶一絲情緒地說道,“莊主昨夜去滄州了,他讓你在此好好休息,一個月後和我一起去滄州。”

    他的聲音如藕絲般輕細,卻又如此具有穿透力,使我最後的一絲希望像肥皂泡般破滅了。濃濃的沮喪如晨曦彌漫在陰沉天空中的藹藹迷霧般籠了我整顆心,深深的無奈和失望在臉上盡現。其實,我也明白,暗香樓一事對夜浮生而言極其重要,而他留下我,估計一來因為我中毒剛解,二來恐怕是想迷惑暗香樓的人,以為我們依然還留在隸州吧!雖然我能理解,但對他竟然在除夕之前離開我,徑自去滄州,還是有些許意外,心中梗梗,難以釋懷!

    “趁熱,把藥喝了吧!”許是感受到了我不佳的心境,沐清影清冷的聲音中有了一絲暖意。

    “嗯!”我點點頭,有些木然地往迴走。沐清影略一遲疑,徑自走出了房間。

    我走到桌邊,向桌上托盤內一望,一隻潔白如玉,輕薄似紙般的細瓷碗內盛著黑糊糊的藥汁。看著那碗藥,我不禁皺緊眉頭,剛才滿腹的惆悵現下被這黑糊糊的藥汁給攪到了九霄雲外。那晶瑩、可愛的玉白更稱得藥汁黑幽、可憎。嫋嫋升起的熱氣夾雜著濃濃的藥味在空中幻化出怪異的舞姿。我從小就討厭喝中藥,每喝,必吐,所以我盡量服用西藥,必須服用中藥時,都盡力找藥丸似的中成藥,可現在沒有這些可供選擇,而且這碗藥想來必是夜浮生為我開來以輔助解毒之用的。想了想,一咬牙,端起藥碗,可剛一湊近鼻子,我立即覺得肚內似翻江倒海般,一陣惡心。我隻好再次擱下,望著那藥興歎不止。思量一下,自己此時反正也好了不少,今日莫若倒了吧!我遂端著藥碗,悄悄走到了房外,站在廊上,四下裏望了望,確認沐清影不在,手輕輕一斜,藥汁便似一簇深棕色的瀑布般傾奔而下,此時我方覺得它美麗異常!那藥汁落在泥土裏,掀起一股白色的似煙非煙,似霧非霧的熱氣,它娉娉婷婷地迴旋、繚繞著,漸漸融入寒冽的空氣裏,不見了蹤影。我隻顧揚揚自得的欣賞著自己的得意之作,一時忘了手裏的碗還保持著傾倒的姿勢。正在這時,感到一陣肅冷的寒光射向我,猛一抬頭,發現沐清影正站在拐角處。我剛才的如花笑嫣一下僵住了,今天怎麽這麽倒黴?一絲懊惱閃過心田,我瞥了眼他,吐了吐舌頭,拿著碗,一溜煙地跑迴了屋。

    還未待我坐穩,沐清影已經站到門口了。我象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般,耷拉著頭,用手指輕輕描著衣襟的花紋,不時用眼角餘光瞄瞄沐清影。他麵容冷俊,一絲怒意毫無遮掩地瀉出來。

    我不以為意地小聲嘀咕了句,“一碗藥,不用這麽生氣吧?”

    沐清影緊咬下唇,怒視了我一會,方擲聲問道,“一碗藥?你知不知道我今早幾時起來給你熬的藥?你可好,一咕腦給全倒了!”

    沒有想到這沐清影脾氣還瞞大,雖然此事本來也是我不對,但是我的確吃不了這苦兮兮的藥汁,更何況我壓根不知道他為這藥忙乎了一早上。我勾著頭,靜默無聲地等他發泄完了,方抬起頭,扯動所有麵部神經,滿臉堆笑地輕聲說道,“沐清影,對不起。”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過來拿起藥碗,一陣風似地出了房間。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心裏暗自慶幸,自己今日終於逃過一劫!可是沒有想到沐清影如此不依不撓,一個時辰後,他端著托盤,又迴到了房間。

    天哪!他怎麽又去弄了一碗來?我緊皺眉頭,有些絕望地對他哀求道,“能不能不吃這藥?我從小一喝藥,就吐!”

    他一聽,“噗哧”一下輕笑出聲,緊繃的麵部一下柔和了,冷冷的目光變得如春日的陽光般溫暖,又如清泉般明澈,可他就是不鬆口,依然堅定地對我說道,“不行!”

    我一翻白眼,夜浮生怎麽把他留下來了?

    我皺皺鼻子,一股讓人惡心的濃烈藥味撲鼻而來。我緊擰眉頭,可憐巴巴地仰望一臉沉靜的沐清影。見他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癟癟嘴,說道,“我真要吐,到時候別怪我弄髒了你的衣服!”說罷,又瞥了眼他,見他巍然不動的模樣,百般無奈之下,隻好用手捏緊鼻子,一閉眼,將藥不停地往嘴裏灌。咦?這藥味怎麽這麽怪!繼續!天哪!甜死我了!可是,我也不敢停,直到一碗藥全部倒進口中,忍住那讓人反胃的感覺,方才撂下藥碗,來不及搽拭嘴角的餘汁,就雙手叉腰,蛾眉倒豎,對他氣鼓鼓地大喊道,“你要甜死我呀!”

    此話一出,一絲頑皮的笑容爬上沐清影的嘴角,他一揚眉,反問道,“這迴,不是沒有吐了嗎?”

    誒?好像是!雖然也體會到他的一番好意,不過看著他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心有不甘!於是乎擺出一副不善罷甘休的樣子,用手指著他,吼到,“你……你就是這麽待你姐姐的?”關鍵時刻,還得拿出輩份來,否則這小鬼頭以後不知怎麽捉弄我呢!

    他一聽,斂了笑,冷冷地瞅了我一眼,拿起托盤,走出了房間。我一邊用絹子擦著嘴,一邊暗自呐悶:好像應該生氣的是我才對,怎麽他反而變了臉呢?傍晚,我正在屋裏描香囊的花樣,沐清影走了進來,冷然地問道,“在哪裏用晚飯?”

    這句不著邊的話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擱下筆,茫然地望向他,“在哪裏用晚飯?”

    沐清影垂眸,淺淺的紅暈爬上了麵頰,他欲言又止地說道,“下人都迴去過年了!今天的晚飯,……”

    我完全沒有想到下人都迴去過年了這茬,經他一說,愧疚自心底湧現,“哦!對不起!我完全忘了!晚飯我來做吧!”雖然以前手藝不錯,可是到了這個時代就再也沒有做過了,現在感覺甚為生疏,不過弄頓飯,應該還是沒有問題!說罷,我就準備往廚房去!在與沐清影擦身而過時,猛地想起我好像還不知道廚房在哪裏呢!遂停住腳步,側頭問身邊的沐清影,“你知道廚房怎麽去嗎?”

    沐清影一聽,倒吸一口冷氣,沒好氣地對我諷道,“小姐,晚飯,我已經做好了。隻是因為就我們兩個人吃,所以特意來問問你,希望在什麽地方用晚飯!”

    他言語中暗含的譏諷讓我麵紅耳赤!不過,好像我忽略了什麽!哦!對了!他竟然會做飯!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有些不置信地問道,“你,會做飯?”

    沐清影白了我一眼,嘴一撇,有些不滿地說道,“別小瞧人!我會的,還多著呢!”

    我一聽,頓時對他擠眉弄眼地說道,“看來,我這個弟弟是沒有白認!”心中一副揀了大便宜的感覺,想著上次樹林裏他梗著脖子生氣的模樣,不覺笑出了聲。

    沐清影似乎猜到了我為什麽自顧自地暗笑,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氣惱地問道,“快說!在什麽地方吃?”

    他能做出什麽來?估計就大雜燴之類吧!心裏一副看好戲的準備,遂斂了笑,柔聲說道,“那就去花廳吧!”我到了花廳,一望桌上的菜,不由倒吸口冷氣,對正盛飯的沐清影驚訝地問道,“這,這全是你做的?”

    他癟了癟嘴,不屑地睖了我一眼,說道,“這有什麽?隨便弄的!”

    “啊?你隨便弄的,就這麽,這麽好?”他一句輕瞄淡寫的迴話讓我膛目結舌!

    他也不再理我,徑自坐下,拿起竹箸,扔了句話給還站在門邊發楞的我,“你還吃不吃?”

    “要吃!要吃!”說罷,眨眼間便跑到桌邊坐下,再次細細欣賞這一桌美味。

    一盤鬆鼠桂魚,桂魚昂頭翅尾、色澤金黃,形似鬆鼠,一盤魚香炒蛋,淡黃色的雞蛋,稱著幾叢嫩綠的菜葉,綠黃相間,清新可人,一盤油炸果條,色呈淡黃,一股似有若無的香甜味悠地鑽進鼻子,這一定是香蕉果炸。還有一缽文思豆腐,它淡黃的濃湯中紅色的火腿絲與白色的豆腐絲、黃色的金針絲濟濟一堂,偶爾也冒出幾根褐色的香菇絲,色澤美觀而淡雅。看著這些菜,我想今日沐清影這一下午可是忙乎了好一陣,想著剛才的話,覺得他還真有些可愛,一抹不易察覺的笑隱隱閃過嘴角。菜講色香味三者俱全,這前兩者都極佳,就不知這味如何?我瞥了眼似正專心吃飯的他,卻發現他正用眼角的餘光偷瞄我,暗暗一笑,開始舉箸,品評他的菜肴。

    先嚐一口鬆鼠桂魚,微眯眼,細細品味,這魚肉入口鮮嫩酥香,甜中帶酸,不錯!手藝絕對正宗!再瞄一下沐清影,從他握箸停住的手,可以看出他正在等著我的評價!我裝作沒有注意到般,又用勺子舀了一勺文思豆腐。這一勺中,有湯、有豆腐、有火腿、有金針菇,將它們一股腦送進嘴裏,濃湯清香宜人,豆腐絲柔嫩爽滑,香菇絲鬆軟香嫩,金針絲有嚼勁,悠長的香味猶如水中的波紋,在口中一圈圈漾開來,越來越大,越來越遠,讓人迴味無窮。

    我這時才放下勺子,誇讚道,“沒看出來,你廚藝這麽好!敢得上禦廚了吧!誰教你的?”

    剛才尚滿臉得意的他,此刻在光影離合之間,泛起層朦朧的哀傷,沉吟片時,方悶聲說道,“我娘!”

    我想他恐怕是因為臨近年關,卻不能與娘共迎新春而傷懷吧,於是勸慰道,“你今日要不就迴家陪你娘吧!我一個人沒事的!”

    此話一出,沐清影臉上那朦朧的哀傷愈發濃了,逐漸向四周擴散開來,填充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感受者那攝人的哀傷,我心想自己一定又唐突了,可是話已經出口,如潑出去的水般是絕計收不迴來的,隻好低頭繼續吃飯!

    稍過片刻,沐清影才沉聲說道,“我娘,早去了!”

    一番好意,卻因為自己的冒失,勾起了他滿目的傷心,我愧疚地說道,“對不起!”

    沐清影垂下眼簾,長密的睫毛在燭火映射下,在眼瞼處投下一抹濃密的陰影,掩飾著他此時的心情。片刻後,他搖了搖頭,淡淡地迴了句,“沒什麽!”

    為了緩和沉悶的氣氛,我對沐清影說道,“明天是年三十了,我給你包餃子,咱們好好過一個新年,如何?”

    興許體會到了我的一番苦心,他斂去一臉的傷心之色,在嘴角漾起抹如春風般清新的笑容,“好的!”

    不知為何,這次中毒後,總覺身體偏寒,時時都似沉浸在冰窖般,通體沒有一絲熱氣!在床上,輾轉反側,想著前日夜浮生還和我歡聲笑語、同床共衾,而今,衾鳳冷,枕鴛孤,斜月半窗思無眠!刻骨銘心的相思隨著漏箭地不住移動而越發綿延不絕!無奈之下,索性披衣,信步走到園中,賞觀今日的月色。

    寒夜自淒,風林成韻。明月如鉤,清質悠悠,澄輝藹藹。如乳如縞的月光,似流水般從當空傾瀉而下,使得天空象清水般明淨澄澈,大地如凝積了層白雪般。沉浸在這潔白月色中的樹木、房屋皆似蒙了層霜般,泛著淡淡的銀光,給人種淒清的感覺。望著那一地班駁、稀疏零落的樹影,不禁吟道,“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裏兮共明月!”隻是不知此時遠在滄州的他是否和我心有靈犀,能感受到我的曲曲柔腸和如春水般迢迢不斷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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