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傍晚,我們到了楓洲,下榻於悅來客棧。

    我剛梳洗完畢,正準備喝點茶潤潤喉,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夜浮生滿含笑意,推門而入,“雲兒!收拾好了嗎?”話音未及地,一片如晚霞般明麗的紫紅映入眼簾!

    “差不多了!”我邊說,邊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他來。

    夜浮生今日顯然是刻意修飾了一番,換了一身紫紅色織金錦便袍,袍邊繡以黑色寶相花,腰間束黑色錦帶,發束白玉冠,腳登黑緞粉底暖靴,似踏祥瑞降臨人間的仙人般飄逸、出塵。我一邊上下大量著他,一邊打趣道,“夜,今日裝扮得如此隆重,怕不會隻是陪小女子吃飯吧?”

    夜浮生對我囅然一笑,烏黑的深瞳如夜空中的繁星般璀璨,“晚上和我一起去見個人,如何?”

    我是最討厭應酬的,聽到此,不由微蹙雙眉,有些不悅地問道,“誰?在哪裏?”

    “百花坊,那人……”夜浮生如流水淙淙般悅耳的聲音悠悠傳入我的耳際。

    我聽到“百花坊”幾個字,心下便明了他並非真心想讓我一起去,不過怕我知道了不開心,才告訴我,而且既然與人約在在那裏相見,必是男子無疑,既然他能表現得如此磊落光明,自己何不大方些,遂嘴角一勾,笑眯眯地走到他身邊,親昵地用手挽住他的胳膊,嬌聲道,“楓洲城挺不錯的,晚上我想去逛逛,你就自己去吧!”

    夜浮生聽了,不由側目望過來,眸中閃過一絲悵意,伸出纖長的手指將我額前垂下的碎發輕輕捋到耳後,溫宛地對我說道,“那我讓沐靈月晚上陪著你!”

    明明不想我去,待真順了他的意吧,又偏偏不快!沒想到,夜浮生也有提得起,放不下的時候!我望著夜浮生,微微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用了!一會我自己去找她!”

    “好吧!”夜浮生接著從懷裏取了兩張銀票出來,塞到我手中,歉疚地說道,“今晚我就不能陪你了,喜歡什麽,自己去買!”

    “嗯,知道了!”我點點頭。

    他輕柔地吻了吻我的頭,便步出了房間!

    不知是不是因為幾日來旅途奔波勞累,本來隻是歇息一下,不想竟然真睡著了。待我再次醒來,天已經全黑了!感到肚子有些餓,便起身去找沐靈月一起吃晚飯。我們下榻時要了四間上房,可是沐靈月和沐清影的房間在長廊盡處。不知是因為宿客之人都出去了,還是因為夜寒天凍早早歇下了,總之整個客館顯得清冷、沉寂。長廊頂掛著兩盞燈籠,幽暗的燭火忽明忽滅地散發出昏黃的光亮,那淡淡的黃色光暈彌漫在狹窄幽深的長廊中,顯得那麽鬼魅、陰森。整個長廊迴蕩著我踩著樓板向前走的“咯吱咯吱”的聲響,雖然細微,但在此時卻顯得極其刺耳,每一聲都震顫著我的心弦!我由不住加緊步伐,急步走到那兩間相隔的房前,因為不知道沐靈月住哪一間,所以我將挨著的兩間房都敲了一遍,奇怪的是兩個房間內皆無人迴應。沐靈月許是沒見著我,便自己去吃飯了吧!正要走,卻聽到一間房內好像有動靜,我的心不由一緊,立刻駐足側耳傾聽,周圍一片靜寂,隻有遠遠傳來地寒風如狼號虎吼般“唿唿唿唿”刮著的聲音。我想恐怕是因為這氣氛自己有些神經過敏了吧,也就不放在心上,自己去客棧店堂內用晚飯了。隨便點了兩個小菜,草草用完,便準備出去逛逛!

    今夜是個陰沉的夜晚,如一筆最濃的墨揮了下來,既無繁星,也無皓月。寒風唿嘯,將地麵的枯葉、白日繁華留下的垃圾一起卷向空中,漫天飛舞,揚起冬夜最撩人的舞姿。夜風拂過臉龐,如刀割般,身子似紙鷲般要飄向空中了,徹骨的寒冷通體而發。街上冷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店家均打烊歇業了。一片肅殺、蕭瑟的冬景打消了我出去閑逛的興致,直接迴房休息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睡得多了,現在躺在床上毫無睡意,正在百無聊賴之際,突然想到夜浮生在百花叢中會不會左擁右抱呢?即便知曉是逢場作戲,一股濃濃酸意由不住在心底漸漸蘊開!想著,便已經跳下床,換上夜行衣,越窗而出!我直接向城內不多的幾處燈火通明的地方尋去,不一會便找到了百花坊。

    這裏並無一點蕭瑟之意,反而門庭若市、繁華喧囂!大紅燈籠高懸,門前飛蓋雲集,坊內華燈礙月,幾位打扮得異常妖冶的女子,極力綻放她們自以為最美的笑容,在門口迎候往來進出之客。她們那粗陋的笑臉被紅燈籠散發出的幽紅暗光一映稱,反而顯得如鬼怪般邪異、醜陋,讓我看著覺得一陣反胃!耳邊不時傳來百花坊裏男子淫褻的歡笑聲和女子扭捏做作的嬌媚聲。我不由駐足,心裏真得很怕看到夜浮生在這淫邪、歡酒場合中的樣子。可是略一思忖:倘若他真是那般人,早些明曉,不是更好?又何必自己欺騙自己呢?想定後,我便繞到百花坊後園牆外一條僻靜無人的胡同,從此處躍牆而入。

    這裏非但沒有我想象中的豔俗,反而清雅幽幽。數楹修舍,一片蒼蒼翠竹遮映,夜風中纖細的竹枝隨風搖曳,枝葉拂得嘩嘩作響,似一邊歌唱一邊長袖善舞的婉媚女子在寒寂冬夜跳著最柔美魅人的舞蹈。若非我知曉這裏是百花坊後園,真要以為進了哪位大隱於市的高人住處。舍內有幾點飄忽的燭火,昏黃的光芒從屋內傳出來,在這寒意深深的夜晚,在這雅意濃濃的園中,讓人產生幾點溫馨、幾絲暖意。我不禁好奇,誰在這粗俗之地修此清逸的居舍呢?不禁躬身悄悄走到窗下,將窗紙捅個洞,向裏張望,卻發現了讓我驚異之人!裏麵坐著的人竟然是沐清影!他和一個男子環桌而坐,不過並未交談。這個男子,高鼻深目,皮膚雪白,似我以前時代的白種人。桌上有一些酒菜,兩人基本沒動。他,怎麽會在這裏呢?正呐悶,卻清晰地聽到了夜浮生的談笑聲,轉眼,他已經和另一個高鼻深目、氣度不凡的男子從裏間走了出來。沐清影和剛才和桌而坐的男子立刻起身恭立!

    “那後會有期!”夜浮生對那男子作揖說道。

    “好的!有消息,自會告知!”那男子也迴禮說道。

    見他們似快要出來了,而此行的目的似乎已經達到,我便迴身,從院牆下躍出。

    許是因為夜浮生和自己心中所想,所期盼的一樣,欣慰的笑意情不自禁從心中溢出,漸漸漾到嘴邊,漫到眸中。我漫步走在百花坊後園牆外的小胡同中,浮思翩牽,迴憶著和夜浮生過往的種種甜蜜,想到開心之處,不禁輕笑出聲,完全沉浸在自己甜蜜的迴憶裏,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一個人正暗暗跟著我。剛剛拐出小街,竟未注意到前麵有棵大樹,一不小心,額頭碰到了樹幹。我撫著撞得生疼生疼的額角,不禁暗笑自己的癡傻。剛要起步,卻聽到了身後傳來一股異乎尋常的深冷肅殺的寒意。我下意識地向後一仰身,“嗖嗖嗖”,兩枚暗器貼麵飛過,一隻擦鬢角而過,“刷刷刷”地齊齊沒入了樹幹。好險!一陣寒意悄悄爬上背脊,方才若稍有差池,現在已經不知身在何方了!我一揚身,猛地迴望,一個嬌小的身影一閃即逝,消失在深邃的夜幕中!是她?我不由駭然失色,怎麽會呢?可是,剛才那身影的的確確是她的呀!或者,自己眼花了?我轉身看那樹裏的暗器,這暗器非三柄飛刀,而是三枚梅花鏢,心下狐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待細細觀察完飛鏢沒入樹幹的深度,插入樹幹的角度之後,我已經基本確認剛才那人是誰了!不過,她慣常使用的是飛刀,今日為何是梅花鏢呢?不論暗器用什麽,但是我已經確信無疑射鏢之人非她莫屬!心中不禁怒火叢生!騰騰怒火讓我將刺骨寒風、陰冷的冬夜已經完全忘懷!一邊拔出一枚梅花鏢,一邊尋思她為什麽會對我下手。為了夜浮生?不太可能,即便她真心有意於他,也還不至於與我拔刀相向吧?抑或還有別的原因?不過她這麽做,難道不怕他知道?抑或他本來就知道,故意安排的?應該不會,一來夜浮生知道我功力高於她,若真心取我性命,斷不會派她來;二來,撇開和夜浮生的個人感情不說,他好像也沒有理由要我的命,即便從當初讓我服下“長生”的初衷來看,自己活著絕對比死了對他有用!那麽她為什麽要殺我呢?無論如何,這事得由我自己來處理。一片暗黑的陰霾在心中散漾開來!我拿著那枚鏢,迴了客棧,敲響了沐靈月的房門。

    “誰呀?”如寒冰般清冷,又略帶些睡意的女聲從房內傳出!

    “我,柳雲昔!”我暗自壓抑怒氣,朗聲在門外喊道。這人還真能裝,如此伎倆竟然想騙我?其實,自己之所以僅僅憑著對那黑色身影的一瞥和細查飛鏢手法便斷定是她,也是因為在薺洲織繡坊前她的身影讓我驚詫,實在沒有想到其中會有個女子,因而多瞧了幾眼,後來她對我飛出的那刀又讓我後怕不已,因而對那手法記憶深刻!

    “有事情嗎?我已經睡下了!”沐靈月在房內慵懶地說道。

    “嗯,我有事要和你談!”我沉聲說道,一股攝人的氣勢隨聲而出,冰冷的語氣比這冬日的寒徹還要刺骨三分!見她仍無開門的意思,我冷笑道,“你最好現在開門!否則,待會就是你的莊主來叫你了!”

    從剛才沐靈月聲線傳來的力度,我斷定她其實就在門後。於是手上運氣,輕輕在門上映了一個稍微凹下去的手形出來以示警告!

    不一會,門“吱呀”一下打開了!沐靈月一身白色的衣褲,似剛從被窩裏出來,神情有些倦怠地望著我,莫不是經曆了剛才一幕,真要以為她一直在房裏睡覺呢!她倚門而站,將我擋在房門外,冷冷地說道,“有什麽事情,說吧!”

    見她如此,我不由綻放了一個異常柔美的笑容,輕聲說道,“沐姑娘,你睡得可真香啊?”

    她瞥了眼我,冷言譏諷道,“你的事情,不會就是特意來問我睡得香不香吧!”

    我嘴角一勾,漾出一個邪魅的笑容,用力推開她,徑自走到床邊,伸手摸了摸被窩,一片冰涼。看來,剛才我的推斷沒有錯!

    “柳雲昔,你的癖好還真怪,半夜闖進屋來摸別人的被窩,莫不是來看我被窩裏有沒有人吧?”沐靈月慢慢踱到我的身後,譏諷地說道。

    既然她敢半路襲擊我,必有不怕夜浮生知曉的理由,而且她見我閃過飛鏢後,直接來找她,一定猜測到我不會告訴夜浮生,所以就敢如此桀驁不遜!我心中不禁冷笑,哼,現在刀都架到我脖子上了,再不反擊,怕就被人當作魚肉了!

    我對她迴眸一笑,手中已經如閃電般將那枚梅花鏢向她擲去,她沒有接,而是身子向左一偏,“吭”一下飛鏢射入了門框!

    “下迴,換個別的玩法!這手法傷不了我!”

    我朝門外走去,與她擦身而過時,猛地一手抓住她右臂,她伸出左手欲將我擱開,我已如影子般迅捷地飄到她身後,右手掰住她右肩,左手加力,將她右臂猛地向後一帶、一提,她的右臂已經托臼了!

    望著她麵龐頓時刷白,額上冷汗直冒,我冷厲地說道,“看在夜的麵上,隻此一迴,下次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俗語說,不看僧麵,看佛麵,沐靈月畢竟是夜浮生的手下!

    感到有道異樣的目光向我射來,我雙眼瞥向門口,隻見沐清影靜靜地站在門外!他什麽時候迴來的?聽到了多少?我眼光稍微向下一瞥,看到他手裏拿著兩枚梅花鏢!梅花鏢?難道是他的?他在這件事情中起了什麽樣的角色呢?

    背對門站著的沐靈月,仿佛也注意到了身後有人。她猛地迴頭望去,待看清是沐清影時,輕輕長籲口氣的聲音私有若無地傳到了我的耳畔。

    我睖了睖沐靈月,又用眼角餘光瞄了眼沐清影,才放開她,飄出了房間,在長廊視沐清影不存在般,徑直迴自己的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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