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給我閉嘴!”一個清亮的聲音穿透破陣平原上的嘈雜。

    憤怒與惶恐交雜的嘩聲驟然停止,妖族士兵驚訝地發現,從陣前的統帥戰車中又走出一位同樣身著紫錦虎紋長袍的婦人。隻是未帶王冠,稍顯臃腫的臉龐一覽無餘。這次是真正的妖王。

    妖王撿起被狐媚兒情急中丟到地上的千羽冠戴上,原本有些頹喪的雙眼立刻淩厲起來,冷冷掃過安靜下來的人群,道:“大戰在即,巫師勾結異族,背棄族人,罪無可恕!現將巫師一族,剝奪封賞,九代盡誅,以儆效尤!斬立決!”

    “是!”被憤怒灼紅雙目的士兵領命大步奔向跟在軍隊後麵的婦孺。

    雖然要鎮住目前混亂的局勢,下這道誅殺令並沒有錯,可想起虎猙獰父子均是為了全族而舍生,現在卻被抹去一切功績背上叛族的罵名,十方還是忍不住惻然。

    唉,虎兄,你若泉下有知,可受得住這屈辱嗎?

    “妖王饒命啊!”衣衫淩亂的婦人發了瘋一般掙脫士兵,衝上前來,驚惶失措地撲倒在地,“饒命……饒命啊,虎家世代為將,盡數戰死,除了媚兒就剩我一個,我還不是她親生母親……求求您開恩,不要殺我……”

    “真的就剩她一個?”妖王狐疑地轉向旁邊的禮官。

    “是的,王。”禮官翻了翻典冊,答道。

    妖王睥睨了眼匍匐在腳下的婦人,倨傲地背轉身去,吐出冰冷的命令:“殺了!”

    在士兵粗暴的推搡下,目光已有些呆滯的婦人被拖走。哀嚎聲在不遠處的密林中戛然而止。

    “今日攻城之事再議。迴營!”下完最後一道令,冷豔的妖王重又步入戰車中。

    夠狠!果然不論人族妖族,對待異己都是一樣的毫不留情。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浪費時間了。

    斬斷心中最後一點猶豫,十方陰鷙的臉上閃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邪異笑意。

    妖族營地。

    “什麽?要我放棄攻占劍仙城?”妖王猛得抬起臉來,眼中的鋒芒直逼麵前的十方。

    料到她會反對,十方不動聲色地繼續道:“是的。劍仙說到底隻不過是人族的廢都,我們的目標是祖龍城。現在人族軍隊大部已從西部高原向這邊趕來,我們與其硬碰,無論勝負,實力均會有所削損。而今祖龍城內亂,疏於防守,我們若趁著人族主力未迴防之前,搶先一步占領,其勢必對我們有利……”

    “不可能!”還沒聽完,妖王隨即不耐煩地一拂袖,“我們全族遷徙,如果不占劍仙城,你讓那些婦孺家眷在何處安身?別忘了,還有那些年老體弱不便的行動藏身於骷髏山中,等我們找到棲身之所才好安置。不占劍仙城怎麽行?我要對我的子民負責!今日休整,明日攻城!”說著,不再給十方說話的機會,直接下令。

    對一個苦苦哀求的婦人都毫不手軟,還假惺惺地談什麽為子民著想。哼,我有辦法讓你改變主意。

    十方心中暗想,麵上悄然斂去異色,道:“那好吧,全聽妖王吩咐。”

    入夜,從北邊雪崩山吹來的風陰冷而又霸道,風中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即便是習慣了殺戮的妖族聞起來也很不舒服。

    孤傲的婦人獨坐在營帳中,看著手中的絲帕出神,帕上的圖樣是萬化城中不會生長的睡蓮。

    平滑的緞麵映射出燭火的跳閃,繡著的蓮瓣和相稱的荷葉,也隨之靈動起來,仿佛躍然於水藍色的絲帕之上。該是為上等的蠶絲製成,又配以精巧的繡工。

    這樣的東西在人族這裏不足為奇,但在紡織工藝粗陋,多以皮草製衣的萬化城中也算是珍品了。

    而這塊絲帕對於明寐來說卻有著重要的意義。當年,她與獅諭冥在通天湖初遇,那位起先並不打算暴露身份的貴公子,摸遍隨身攜帶的愛物,最粗鄙的便是這塊絲帕,便以此來相贈。

    雖然日後時過境遷,她也坐到了一族之首的位置上,擁有的稀世奇珍、金鑾碧翠無數,可最珍愛的還是這塊絲帕。本以為有生之年不會再見到獅諭冥,屢屢感傷之時便會拿出絲帕撫慰一番,五彩的絲線已摸得有些失了光澤。沒想到時隔五十年,他竟迴到萬化城來見她,因為不能延誤軍機,隻逗留了兩日,便匆匆離開迴去冥獸城。隻是這一見,深埋已久的情思又勾起無數,千絲萬縷地在心頭蜿蜒開。

    落葉聚還散,

    殘月缺複還。

    獨坐恐冷閑,

    撚枕淚難眠。

    語多情未轉,

    何日再相看。

    “妖王,晚飯做好了。”女侍小心翼翼地走進帳裏,知道妖王近日胃口不佳,便首先端起一碗湯遞上前。

    接過湯碗,隻呷了一口,婦人立刻啐了出來,怒罵道:“這什麽怪味!難道聞不出來麽?你們想毒死我?”

    “奴婢不敢!”女侍嚇得跪倒在地,“飯菜我和廚子都嚐過,沒有異味啊。”

    妖王一聽,立刻狂躁地從座位上跳起,與先前嫻靜的婦人判若兩人,指著女侍喝道:“連一頓簡單的飯菜都做不好,留你們有什麽用?來人!把他們……”

    暴虐的命令卻被帳外突起的唿號聲打斷。

    “獸軍發狂啦,快跑啊!……”

    暴跳如雷的妖王立刻冷靜下來,收迴高舉的手臂,“怎麽迴事?快出去看看!”

    “是!”如獲大赦,女侍連滾帶爬地奔出帳去。

    外麵的唿喊聲卻是此起彼伏,一聲高過一聲,漸漸不止是族人的唿聲,其間還夾雜著野獸的嘶吼和嘈雜的腳步聲。

    到底是怎麽了?讓她看個情況,竟然到現在還不迴來,果然是蠢笨至極。婦人焦躁地踱來踱去,終是按捺不住,自己掀開了帳門。

    還未抬頭,撲麵一陣濃烈的腥臭味,妖王嫌惡地掩住鼻,再定睛一看,唿吸隨之凝滯。

    一隻半人高的山豺正齜牙瞠目地與其對視,口中的熱氣幾乎要唿到她臉上,鋒利的尖牙閃著寒光,齒間還掛著些許血肉。按道理說,妖族本由萬獸幻化而生,這些猛獸本該對統領一族的王心懷畏懼,可此刻,兇相畢露的山豺眼中的戾氣蒸騰,哪裏還有半點畏懼,根本是近乎瘋狂的咄咄之勢。

    “妖王小心!”短促的驚唿剛落,發了瘋的山豺應聲倒地。獅銳從帳旁陰影處跳出,將呆住了的婦人護到身後。

    “到底怎麽迴事?”迴過神的妖王有些失色的問道。

    獅銳看了她一眼,沒有迴答,返身拔了屍體背上的短戟,在靴上擦幹淨後才轉過頭,目光深冷,“我還以為妖王能想得到。巫師叛逃,萬獸軍失了控。虎家一族是靠不住的。”

    “怎麽……怎麽會這樣……”頹喪地撐住頭,婦人的身體有些虛晃。

    “妖王暫且安心,眾將已經將發了瘋的獸群都逼到山林中去了。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順著獅銳手指的方向看去,玄衣的背影正禦劍在營地周圍種下火符鋪開結陣。隔開的密林深處,無數道幽光閃爍,流露出冰寒刺骨的殺意。

    “妖王,獸群兇猛,就剛那一撥,老人婦孺死了大半。我們怎麽辦?”

    “王,此地不宜久留,破陣平原是個對我們施了咒的地方啊!”

    “妖王,我們走吧……”

    劫後餘生的人們,漸漸圍擁上來,眼中的惶惶恐怕幾日也不會散去。

    看著那一漲漲傷痛、惶恐漫溢的臉龐,曾經高傲的王眼神換散開,低下頭長長唿出一口氣,“好吧,我們去冥獸城,與獅諭冥的冥獸軍會合。”

    膽戰心驚過了一夜的方青都,在得知一夜之間妖族人去營空的消息,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即劍仙城又迎進李正率領前來支援的先遣軍,怕事的督軍心頭懸著的石頭終是落了地。

    “太好了,太好了,劍仙城這下能保住了。”方青都欣喜地將李正領進府中。

    待在督軍府大堂坐好,茶盞敬上,幾經寒暄後,李正問起了正事:“督軍可知妖族遷徙何處?”

    “唔……衛兵看見他們連夜往通天湖方向去了。”方青都隨即也嚴肅起來答道,眼中還是掩不去些喜色,“現在你們來了,我也安心許多啊。將軍要不要跟去通天湖圍剿?”

    “這妖族行事果然詭異啊……”李正皺起眉,呷了口茶,“我們還是先穩住劍仙,說不定妖人還會殺個迴馬槍,一切都等侯爺到了再做定奪吧。”

    “也好,也好。”滿臉堆起了笑,方青都諾諾附和著。

    因為不熟悉路途,加之很多將士對西部高原幹燥暑熱的氣候多有不適,等程嘯空所率的大部趕到劍仙城已是五日後。

    在聽說了幾日前的種種變故後,程嘯空的態度也很微妙。對異羽身份敗露之事保持緘默,並且嚴禁眾將再提;而對妖族大軍東徙,祖龍城內亂爆發,局勢吃緊的狀況,雖然神色嚴峻,卻仍舊固守劍仙城,按兵不發。

    “放心,侯爺不會定罪與你,安心地看好戲吧!”常笑淡淡笑起,安慰忐忑歸隊的穆野。

    “看戲?接下來會怎樣?”穆野眨眨眼,有些雲裏霧裏。

    常笑卻是詭異地一擊掌,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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