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鵝毛般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每一枚雪片都似精雕細琢,光潔如玉、刹那芳華,仿佛是神明縱情播撒下的雲錦玉帛,隻可惜支離破碎、全是缺憾。

    待到三天後雪停之時,整個湖畔的戰場已是一片銀裝素裹,曾經厚重的大地被輕佻的銀色徹底掩藏,似乎多些生氣,卻多是妖嬈。本就波瀾不驚的通天湖也徹底沉寂了下來,靜止的如同一麵銀鏡,落寞地反射著凝固了天與地的茫茫白色,幾乎讓人以為時間停滯的白色。

    萬仞高空中,一位老人正惻然俯瞰著徹底變換了模樣的世間,眉宇間幾多糾結,口中幾多唏噓,真難以想象是往日淡漠旁觀的洞冥真人。

    “商鞅,別掃了,這雪很快又要下了。”搖搖頭,伸手攔住身旁執著打掃的人,洞冥想了想問道:“你之前見過這麽大的雪嗎?”

    見商鞅表情詫異地直搖頭,洞冥又是無限感慨的一歎,仰頭望天,“你肯定沒見過,我也是很久沒見了……即便是50年前那一場也沒有過這樣的陣勢。難道……唉!”一聲歎息把後麵的話虛晃過去。也罷,天機本不可泄露,而天意更是不能妄加揣測了。

    ******

    “啊嚏!啊嚏!啊嚏!”

    連續三個噴嚏把狐媚兒原本蒼白的小臉憋得通紅,揉了揉酸得有些痛的鼻子,忍不住在心裏咒罵起來。

    什麽鬼天氣啊!凍成這樣!躲都沒處躲了,難道真的要迴家嗎?

    迴……家?

    兩個字剛從心底蹦出來,狐媚兒的腦海裏隨即浮出另一張熟悉的臉,卻冰冷地如同路人。

    “我必須要迴去,明天就走。你迴你們的萬化城去吧!”

    淡漠的話語再一次擊打在心間,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實在太冷,女孩瘦弱的身子在風中劇烈地顫了一下,又隨即繃住。僵硬的笑容浮上臉龐,“哼!走就走,你當自己是誰?有什麽了不起!哈哈哈,你個臭小子當自己是誰?有什麽了不起!姑奶奶我還沒正眼瞧過你!少自以為是了!哈哈哈哈……”

    尖銳而怪異的笑聲震得盤絲嶺崖邊厚厚的積雪簌簌落下,驚得藏在崖壁縫隙中休憩的巡鳥鋪展開烏黑的羽翼逃了出來。

    可盤旋了幾圈隻看見一個滿臉淚痕的少女張大嘴巴在那裏傻笑,淚落如珠,隨著笑聲有節奏的落下,叮叮咚咚敲擊在凍成冰麵的雪上,原來未出眶已冰冷。

    她是在笑嗎?

    可分明笑聲一浪高過一浪。而雪地上叮咚的脆音卻是一波急過一波,轉眼已連綿成曲。

    巡鳥詫異地眨了眨眼睛,振翅而上,婉轉地附和了幾聲,又躲迴窩中繼續做它的美夢去了。

    天空再一次地陰鬱下來,雪落無聲。

    漫天飛舞的白絮中,那個火紅的身影分外惹眼,就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將貼近身體的雪片也染成了紅色,仿佛是被火焰所消融。

    可她也隻是色澤相近而已,即便內心再熾熱,也融化不了那一片片脆弱的冰寒,就像融不掉她與他之間無形卻堅冷的壁障。

    少女伸出手去托起幾位在風中嬉鬧的白色精靈,看著它們在掌間無憂無慮地舞蹈,忽然癡癡地笑起來,卻是燦爛而溫暖,“你們說……我迴家去好嗎?……老虎應該也想我了吧?”

    ******

    連日不停的風雪,讓祖龍城中因為妖族來襲而驚慌失措的人們稍微穩定些情緒。其實也不能算是穩定,隻不過因為寒冷全部龜縮在家中,少了許多在街頭巷尾議論嗟歎的人群。

    “吱呀——”一戶人家緊閉的柴門緩緩打開,一個年輕男子剛要出門,卻被內屋裏的聲音叫住。

    “唉,也不知道這雪要下到什麽時候,家裏的米都要吃光了。你且出去看看,若是有賣的就多買些迴來,萬一妖族人殺到了祖龍城,家裏又沒吃的就慘了……”老父親憂心忡忡地囑咐準備出門的兒子。

    不光是這一處平凡人家,幾乎城中所有的居民即便躲在家裏,麵上也都帶著惶恐的神色。

    “知道了,爹。”年輕人低聲應著,走出門去。可還沒走出多遠就看見兩列戎裝士兵從不同的方向走過來,一支由城南而上,另一支從西門外踏入,所向卻是一致——城中央的大殿。

    年輕人隻掃了一眼,目光隨即定格在兩列隊伍中錦衣帛帶的老者身上,一位蹙眉俯首,一位神色凝重。

    啊,那是兩位將軍!他們都迴城了,我們勝了嗎?

    一定是勝了,程將軍親自出馬,從來沒有敗過!

    喜色不覺已浮上他的眉目間,米也懶得買,直接返身迴家報喜訊去了。

    但看程嘯空與夏風臉上的沉重,就知道兩人都是心事重重。

    今日被國主同時傳喚至大殿,即便用腳後跟去想也知道是有關通天湖一役之事。自收到自己的鎮國軍覆敗,小舅子張誌靈又慘死的消息,夏風本就虛晃的心一下怯起,再也踏實不下來。愁得夜不能寐,食之無味。現在看去,雙眼雖是通紅卻黯淡無光,幾日便消耗了堆積數年的脂膏,滿臉鬆弛的皮膚耷拉下來,一副老態龍鍾的蕭瑟模樣。

    “程將……嘯空師兄,你說今日國主問起通天湖一役的事情,我該怎麽說才好呢?沒想到十方竟去助妖族來倒戈,他本熟知我軍中細況,如何能防?真是枉死了那麽多將士了!唉……”夏風故作悲愁地深歎一聲,眼光卻是偷瞄身邊一直凝神不語的程嘯空。自己能不能在國主麵前逃過這一劫,就要看程嘯空將如何說辭了。

    聽得那個名字,程嘯空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色。接到詔令從通天湖迴來,一路上他腦海中一直迴蕩著的就是十方的身影。從最初那張眼眸無邪,繞在自己身邊不停喚著“義父,義父”的燦爛笑臉,到最後那個決絕的轉身,跳躍得無法接受,卻真的隻是彈指一揮間的轉變。

    對於他當初的背板,我也曾怒其不爭,怨憤到難以遏製,可當聽到他被誅殺的消息,卻是強忍著心中翻湧的哀痛,在眾人麵前大聲叫好,拍手稱快。

    而在通天湖,看見滯留在空中的那張熟悉的臉龐,我的心卻被複雜的情感交織得幾乎要散裂,但即便是心亂如麻,我也很清楚,眼光對視的一刹那,我幾乎狂喜得要大叫起來,失而複得的狂喜。但隻幾秒,我就冷靜下來,因為他,陌生得就像另一個人。

    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為什麽你變成這樣?

    即便我懇求,你也——不肯迴來……

    無邊的疼痛潮水般侵蝕著程嘯空負載太多沉重的心,兵戈戎馬一生,朝野爭權半世,轉眼遲暮,驀然迴首才發覺自己已是孑然一身的悲涼。

    眼見程嘯空一直沉默不語,而臉上的表情卻緊繃地幾乎要抽搐,夏風心中不禁一緊,試探性地道:“師兄,你怎麽了?不舒服嗎?連日奮戰如此辛苦,要好好保重身體啊!我們都不同50年前了。當年我們並肩作戰,實力不分仲伯,而今日我調教出來的部下比起你的愛將可謂差之千裏了。真是讓我無顏來見國主啊!還望師兄能在國主麵前幫我托辭幾句了。哈哈……”

    聽罷,程嘯空轉眼換了臉色,嗬嗬一笑,“多謝夏將軍關心了。聽說戰死的將領張誌靈是你的小舅子,夏將軍自己也要節哀啊。國主宅心仁厚,待我稟明,一定會體恤您的喪親之痛的。”

    看過他麵上謙和的笑容,夏風心中不覺放鬆一些。但仔細想過程嘯空這番話,總有些不冷不熱的意味,可又不能明說,隻好哼哼哈哈陪著笑起來。

    不知不覺已走到大殿門口,兩人吩咐士兵在外守候,帶著幾位屬將走了進去。

    國主早已等候在正殿之中,表情雖是淡定自若,但不知是不是殿內光線太過昏暗,陰影中麵色看去竟帶著幾分陰鬱。

    “兩位將軍辛苦了!”看見幾人走進來,國主踏下王座徑直迎了上去。

    “屬下愧對國主的恩寵!”夏風誠惶誠恐地俯身下去,“通天湖一役是我用兵無方才導致被妖族先拔得頭籌,多虧程將軍及時趕到。”

    國主微微一揮手,道:“哪裏的話,戰事多變,哪有常勝的道理。幾日不見,夏將軍竟為戰務操勞得如此憔悴,真是辛苦你了!”

    聞得此言,夏風懸著幾日的心終於定定落下,自己之前思來想去決定用這招破釜沉舟先入為主,果然逼得國主即便有怨氣,也發泄不得了。

    眼見安撫過夏風,國主又轉向程嘯空,臉上已帶了滿意的笑意,道:“不過,程將軍最後奇兵製勝,可謂立下大功啊!聽說妖族被剿殺過半,實力大損,真是好消息,好消息啊!”

    “在其位謀其職,屬下理當如此,不敢稱功勞。”語氣已是淡淡,程嘯空還麵帶愧色地不住搖頭。

    “哎,愛卿不要這麽說,朕要論功行賞的。”國主笑著向身後的侍衛揮了下手。

    不多會,從後殿送來一隻玉匣。

    “猜猜朕要賞你什麽?”國主接過玉匣,故作神秘地在手中摩挲起來。

    “伏魔令!”

    “幽玉璧!”

    “絕世美女!”

    “笨蛋,美女怎麽能藏在匣子裏?”

    ……

    一時間席下的眾臣議論紛紛。可人族一統完美大陸50年,收繳各地多少奇珍異物,又豈是三言兩語可猜得出的?

    “嗬嗬,都不對。”國主微笑著,緩緩開啟手中的玉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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