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節就要來了。


    各支義軍中都有能出謀劃策的妙人,想到那連綿數月的煙雨天氣對戰爭的影響,熟悉江南的人都感到腦袋疼。


    如果運氣不好,遇到壞天氣,兵丁們換下來的衣服一個月也幹不了,道路上的泥濘能讓牛蹄子菜進去拔不出來。也許,還有河流泛濫,洪水滔天。


    總而言之,春夏之交在江南打仗,老天爺的心情很重要。


    張士誠正在揚州籌備船隻。韓宋劉福通還沒吃幹淨脫脫給他留下的大餐,已經委托了新的江南中書省平章——濠州義軍的統領朱元璋。


    天啟軍先進入江南,但其他幾頭餓狼是不會讓鄭晟在這裏安穩的享受進食的。


    於是,彭懷玉應運而起。接受的張世策的投降此刻也顯得尤為重要。


    新帥上任,第一把火先從廣德城燒起來。反叛之火終於燒毀了廣德破敗不堪的城


    攻城的第五天,天啟在城外已經埋葬了六千多具屍體,幾乎都是新歸附義軍。彭文彬是舍不得把他從山上帶下來的部下這般往城牆下扔。


    他調集新歸附義軍中礦工,在城外三裏處的土坡後偷偷挖出一條地道直至城牆下,終於在第五天的午後挖塌了城牆。


    “殺啊。”


    城牆倒塌之後,新義軍一個個紅了眼睛往裏麵衝,把沿途的官兵撕的粉碎。


    百年的仇恨一朝得雪恥。連彭文彬也殺紅了眼睛,指揮部下跟在新義軍後衝入城內。


    傳令兵催馬在混亂的街道中狂奔,手中舉著繡著急烈火的三角旗,“蒙古人格殺勿論!”


    他的喊話是多餘的,城內無論蒙古人還是色目人今日都難逃一死。因為今日這裏的統兵大將是彭文彬,不是秦十一。即使遇見再美貌的女子,他也不會娶色目女人做妻子,如果有機會他會毫不客氣的把他們全殺光。


    當主帥都在被仇恨衝昏頭腦的時候,不能指望士卒們還留有理智。


    李燕子最後隨大軍進城時,已經找不到彭文彬的位置。


    城中起了七八處火光,還有不少蒙古人依托城內堅固的工事在抵抗。


    他急於恢複城內的秩序,催馬正往城中走,忽然見兩個漢子拖著一個女人從一個小巷子裏走出來。那兩人有穿天啟士卒的號服,一看便是新歸附過來的義軍,手裏各提著一個包袱。被夾在中間的女人披頭散發,上衣快要被扯落了,露出半邊雪白的胸脯。


    天啟軍軍紀嚴苛,從軍者在家鄉分給土地,待遇豐厚,極少有人敢做強擄婦女的是事情。


    迎麵遇見這般事情,李燕子催馬衝過去喝罵:“你們是誰的部下,怎敢侮辱女人。”


    走在前麵的漢子抬頭,認出來眼前這個騎在馬上的人是天啟的將軍,忙鬆開手行禮道:“這個女人是城內王大戶家的女人,王家一向為蒙古人效力,她丈夫還當了弓手在城頭幫蒙古人守城。”


    “即便如此,也有軍法處置,你們不能這樣做。”李燕子很生氣。如果義軍都如山賊一般,那與蒙古人有什麽區別。他對鄭晟百般不滿意,但對天啟軍紀嚴明這一條心裏還是很佩服的。


    那漢子被罵得有點發蒙,愣了愣神,往身後的小巷子裏指過去,“小人跟著幾位軍爺搶過去的。這些東西和這個女人都是天啟的軍爺的,小人隻是幫著看守。”


    李燕子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巷子裏正傳來慘唿聲,遠遠的能看清楚天啟軍的號服。彭文彬軍大概是天啟軍中軍紀最差的了,多是見慣了市麵的慣犯。他早有耳聞,沒想到今日見了這麽過分。


    四周火光越來越盛,李燕子大怒,從腰間把飛刀拔出來,喝道:“你們在這裏哪也不許去,等我進去看看。”


    巷子很狹窄,隻能讓兩馬並行,他往裏走了三四十步遠,看見道邊橫躺著七八具屍體,都是一刀斃命。


    再往裏走二三十步,地方豁然開朗,正對著一個門樓,裏麵正傳來喊殺和女人哭叫聲。


    他翻身下馬走進去,沿途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進了一個院子,裏麵的場景令他勃然大怒,幾個軍漢正各自把女人按在迴廊的欄杆上,做著不堪入目的事情。


    “住手!”李燕子一記飛刀扔出去,射中了一個身穿百夫長號服頭目的肩膀,“你們這是在尋死嗎?”


    他有意手下留情,要不然以他的手段,那人必死無疑。


    那百夫長慘叫一聲,院子裏幾個士卒慌慌張張的停下動作。


    眾人看清楚進來的人是李燕子都嚇了一跳,百夫長捂住胳膊上的傷口,氣憤的質問:“李將軍,你這是做什麽?”


    李燕子兩隻手各夾著三柄飛刀,罵道:“你們都忘了軍紀嗎?”


    百夫長先是露出畏懼之態,後麵看到捂著傷口的手上染滿了鮮血臉上浮上一層慍色,扯著嗓子道:“李將軍,這家人都是韃子的走狗,就算殺光了也不為過。”


    “即便該死也容不得你們這般處置,難道你們這是想……”李燕子憋了一會,想出來一個詞:“屠城嗎?”


    屠城!聽起來令人不寒而栗!


    一個漢子過來給百夫長受傷的胳膊包紮好。幾個女子拉上褲子蜷縮在一邊抽搐著哭泣,看著滿院子親人的屍體,心裏悲傷又不敢走遠。男人死了,女人淪為貨物,亂世的命運在不同的人之間輪轉。


    “李將軍,”百夫長壓住怒氣,委婉的說:“我們跟著彭將軍每攻占一地都是如此,若是良善人家,我們也不敢冒犯,但對韃子的走狗一向不手軟。”


    李燕子緊握飛刀的手抬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你們每到一地都是如此?”


    百夫長毫不畏懼:“正是如此,當年我們在筆架上殺的人比這多多了。”


    他話音未落,便見一道閃亮的光華直奔咽喉而來。慣匪們都是血肉堆裏殺出來,手底下都有幾把刷子。他心頭大驚,偏過腦袋堪堪避過,飛刀在他耳朵上擦出一道血痕。


    李燕子還是不忍心取他性命,這些人即便有過也輪不到他來處置。


    “李將軍,”那百夫長逃得一條性命,激出胸中的悍勇之氣,伸手是從部下手裏搶過長刀護在身前,如山林裏兇殘的餓狼般死死盯著李燕子,“你這是要做什麽?”


    他偷空朝左右部下使了個眼色,但院子裏的幾個人都避開了他的目光。在彭文彬軍中燒殺搶掠算不了什麽,但以下犯上必死無疑。


    “幹什麽?待我找彭將軍再與你說個究竟。”李燕子朝門口大吼一聲:“來人啊。”門口嘩啦啦進來一群親兵,都是他留在身邊的親信,“把院子裏這些人都給抓起來。”


    見外麵有隨從跟隨,院子裏幾個人徹底老實了。百夫長把手中刀扔掉,臨出門時仍然以惡毒的眼神看著李燕子。這個人算什麽東西,敢在軍中對他們無禮。


    收拾了這些人重新迴到街道,城中殺戮一點沒有停歇的意思,李燕子急著去找彭文彬。隻有彭文彬才能結束這一切,他指揮不動這些兵馬。


    他一路詢問下去,再見到燒殺搶掠也顧不上了,沒有彭文彬的命令,他難道還能把廣德城裏的天啟士卒都抓光不成。


    順著天啟士卒的指點,他終於在城中府衙邊的大院子裏見到了彭文彬的將旗。


    一群兇神惡煞般的兵丁圍著那座大宅子,門口的石頭台階被鮮血染的通紅。


    李燕子下馬大步流星走進去,門口的兵丁認識他,沒有阻攔。


    進門不遠,便聽見裏麵傳來聲嘶力竭的唾罵聲,“你這個惡賊,不得好死,你為什麽不一刀殺了我。”


    李燕子一頭紮進去。


    城中已經殺得如同修羅場,這個寬敞院子裏卻是肅穆安靜。


    院子東西兩側各種了八棵筆直的柏樹,每棵柏樹下站立一個持刀的漢子。


    正對麵是個寬敞的堂屋,遠遠的可以看見當中掛了一副山水畫。潑墨寫意般塗在宣紙上,戶主應該是個附庸風雅的人。


    堂屋的門口擺放了一張藤椅,彭文彬正靠坐在上麵,左右各站了四個漢子。


    彭文彬迎麵看見李燕子進來,舉起手來與他打招唿,“李將軍來了,正好看一場好戲。”


    城中都亂成這個樣子了,彭文彬在這裏像一點事沒有。李燕子心急如焚,等他再往前走幾步,看清楚院子裏的場景,目瞪口呆。


    院子中間押了七八個蒙古人,有女人也有小孩。


    滿都拉圖被砍掉了一隻胳膊,被兩個義軍死死的按住。


    一個年老衣裝華麗的蒙古人腦袋被按在地上,他正對著三個豐腴的女人,身上衣服被扒光了,一絲不掛。院子裏的漢子都用不懷好意的眼光掃視向充滿了誘惑的部位。


    幾個小孩蜷縮在明晃晃的鋼刀底下。


    “彭兄……,”李燕子緊張的咽了一口吐沫,走過去:“你這是要做什麽。”


    彭文彬輕描淡寫的迴應:“沒什麽,隻是把蒙古人對我們漢人這幾十年做的事情還迴去。”


    “可是,”李燕子看了看那幾個女子,道:“……我們不能這麽做。”


    “不能,”彭文彬突然大叫,“為什麽不能,難道是那些狗屁軍紀?宗主說過,蒙古人都該死。”他指向被按在地上的老頭,“這個就是賽罕,宗主的師兄就是死在他手裏。那個斷了臂膀的是滿都拉圖,千刀萬剮也不為過。那些是他們的女人,都是蒙古人,渾身上下一股膻味,正好讓孩兒嚐嚐鮮,看看蒙古女人是什麽滋味。”


    “可是……”李燕子總覺得這不妥當。


    “可是什麽,”彭文彬發怒了,“把你那些狗屁行俠仗義的想法收迴去吧,我們是在造反,造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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