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戰一向是耐力與意誌力之間的搏鬥,官兵費了一年時間在大好形勢下在中原和江西都沒能攻破義軍最後的堡壘高郵和南昌,現在義軍也將麵臨著同樣的難題。


    通往城頭的道路是血與肉堆砌而成的,是官兵相比,天啟軍至少有一樣優勢,他們有源源不斷的兵源。


    在江南有多少活不下去的漢人,天啟就有可能有多少兵源。


    那些人不需要盔甲,不需要戰馬,甚至不需要長刀。他們扛著梯子衝向城牆,然後用十指扣在城牆的夾縫裏順著梯子往上爬。身體就是他們的武器,往日高不可攀的蒙古人在最貧賤的漢人麵前驚慌失措。


    “燕子,”彭文彬指向城頭的戰場,“你覺得我們還需要七天才能攻破這座城池嗎?”


    天啟軍士卒隻需在攻城的隊列這引導方向,穿插著用弓箭壓製城頭的蒙古人。道路邊一具具的漢人屍體堆積如山,城頭蒙古人恐慌的模樣落在漢人眼裏,讓他們如鯊魚聞到了血腥一般興奮。


    李燕子看的呆若木雞,他萬萬沒想到那些新投奔過來的義軍在扛過開始的恐懼後變得如此兇猛。


    但死的人實在太多,他舉起手來往下壓了壓,示意道:“他們衝的太著急了。”


    “沒事,打仗怎麽可能不死人。”彭文彬麵無表情。他看了一會,忽然扯著嗓子喊了一句:“看看這裏,應該讓於家和大將軍來這裏看看,讓他們明白為什麽彭將軍要在蕪湖驅逐豪強。”大將軍是指張寬仁,彭懷玉才坐上統帥的位置,還當不起被稱做大將軍。


    天啟中於家與彌勒教之間的爭鬥,已經不知不覺的演變成不同階層之間的矛盾。天啟如果不打擊豪強,就拿不出東西來分給一貧如洗的百姓。彭文彬能這麽快得到兵力的補充,正是因為彭懷玉去年在蕪湖的做法對江南的影響。


    李燕子不明白了,他從來不多想。但凡他要是能多想一點點,依他在天啟軍中的資料,不可能混到今日這般地步,連他最好的朋友天啟的長老王文才也幫不了他。


    李燕子咽了一口唾沫,“他們恨蒙古人。”


    彭文彬嗤笑:“天下不恨蒙古人的漢人都是天生的賤種。”若論對蒙古人的仇恨,天啟中沒人能比得上他了。


    攻城戰從辰時持續到天黑,城上城下雙方都精疲力盡。


    天黑後,義軍也沒閑下來。


    彭文彬命弓箭手被早就準備好的粗布公告射入城內,又讓大嗓門的漢子在廣德城外徹夜不眠的唿喊,讓城內的義士站出來舉事。


    雖然未必能起到什麽作用,但今日天下漢人的心已經覺醒,城內的蒙古人今夜隻怕睡不踏實。


    攻城大軍撤退時,天啟軍在後壓陣,用馬車把屍體都拖了迴來,連夜在城南的赤霞山山腳下安葬。天啟軍與新加入義軍不駐紮在一處。那些人五花八門,彭文彬短時間內沒辦法理順他們的關係,隻有能他們送上戰場足矣。


    義軍分七八個派係,天啟軍一視同仁分給糧草。


    天黑後,新義軍在赤霞山下設立祭壇,擺出彌勒佛像和明尊佛像,找來和尚整夜誦經超度。他們不是出在彌勒教就是出自明教,不懂天啟嚴禁拜祭佛像的規矩。


    朝拜佛像是天啟大忌,送糧食的親兵統領連忙派人迴大營稟告。


    彭文彬得到消息後立刻,叫上李燕子帶了兩百親兵前去巡視。


    一行人一路快馬加鞭,兩刻鍾後到達安葬地。


    安葬的場麵悲壯肅穆,和尚默誦經文的聲音混在夜風中,就像蒙古人吹出來的胡笳。彌勒教與明尊弟子混在一起,朝拜佛祖也不分彼此。信徒們都沉浸在送走同伴的悲傷中,以至於沒有人發現彭文彬的到來。


    走但離祭拜現場三四裏的地方,彭文彬示意大家停下來。


    李燕子神色緊張:“這是犯了天啟的大忌,舊日宗主在山裏對敢設立佛像供信徒朝拜的人格殺勿論。”


    彭文彬當然知道,否則怎麽會親自來這裏。按照天啟的規矩,私自設立偶像聚眾信徒是最嚴重的罪行之一。他冷著臉不說話,領著部下繞著火堆走了一圈,沒敢走過去,因為即使去了也不能做什麽。


    一刻鍾後,他拉緊戰馬的韁繩調轉方向,“我們迴去吧。”


    李燕子訝然問:“我們不管了?”左輔衛和右弼衛無孔不入,這裏發生的事情無法瞞過宗主。


    “怎麽管,”彭文彬沒好氣的斥責,“明天還要依靠他們打仗,今天不要命了才敢捅這個馬蜂窩。”


    他隻要這些人能在戰場拚命,哪怕他們把佛像擺放到廣德城外也不在乎。先保證攻下廣德城再想其他的,彭文彬甚至有些腹黑的想,等廣德城破這些人也死的差不多了,到時候再處理也少了許多麻煩。


    迴去的路上,兩人沒有再交流,但他們都很清楚,宗主是絕對不會容許這種現象存在的。義軍因聚眾燒香而起,但眼下的天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包括聚眾燒香。


    迴到大營後,安頓好巡營的士卒,已經是午夜。


    廣德城外的義軍士卒還在大聲的嚷嚷,在寂靜的夜裏聽到清清楚楚。滿都拉圖除非把整個城裏漢人的耳朵的都堵上,否則隻怕是沒辦法不讓漢人得到外麵的信息。


    彭文彬抿著嘴打了個哈欠,對李燕子道:“早點歇著吧,明日還要攻城。”


    李燕答應了一聲離去。


    他們兩人雖然沒有親自上戰場,但為了攻城事宜,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


    …………


    …………


    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但天啟軍宗主鄭晟在金陵城外的戰事遲遲沒有進展的情況下就這麽做了,換了以勇猛著稱的彭懷玉。


    鄭晟也是小心謹慎,為了防止大軍內部生出變故,他不但親自留在大營中為彭懷玉站台,而把張寬仁也留下來。他本想找個機會與張寬仁好好談談,有關與於家和彌勒教。


    張寬仁出身豪強,同時也是明尊弟子。他一隻腳站在於家這邊,一隻腳站在彌勒教,偏偏又是天啟中最有影響力的大將軍。他的態度甚至建議對鄭晟很重要。


    但是,令鄭晟很失望。在張寬仁這裏,他一無所獲。


    那個人是他的好兄弟,就像一杯幹淨的清水,從他身上看不到一點傾向。


    無論怎麽樣,這次換帥的效果如鄭晟所料。


    他坐在大營中,隻聽十幾裏外傳來炮聲便知道攻城戰事的激烈。天啟從廣州搬運江南的鐵炮火力兇猛,但鐵炮轟擊的太快了容易炸膛,張寬仁一直控製炮擊的速度。彭懷玉上任後立刻傳達軍令,命鐵炮轟擊的頻率加快了一倍,第一天就有兩門炮炸了膛。


    “轟~轟!”


    鄭晟坐在大營中安穩的聽著,即使昨日張寬仁向他隱晦的提出意見也不理會。


    某種意義,他與張寬仁不是一類人。他可以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但張寬仁有自己堅持的原則,也正因為如此兩人才能成為朋友。


    鐵炮乃至火器是未來發展的趨勢,等攻下江南後,他要考慮如太醫院那樣設立一個火器局了。鄭晟遺憾的自己穿越之前不是學習工科,對有關槍炮和火藥的知識一無所知。


    一天。


    兩天。


    ……


    每天都有無數傷兵撤下來,醫衛隊整夜的得不到歇息。餘人種下的樹苗現在已經成長為參天大樹。縱觀天下,官兵中也沒有天啟這般完備的護衛方式。每一個從重傷中活過來的士卒都是天啟的財富。


    外麵戰事進展與火上澆油,鄭晟一直在大營中坐個隱形人。用人不疑,他把一切都交給了彭懷玉,自己就不會經常露臉。有時候他把張寬仁叫過來陪他,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呆著。


    這應該是他近年來對韃子的最後一戰,消滅了江南的蒙古人,天啟將不得不著手準備與義軍同室操戈,因為韓宋擋在天啟北進大都的路上。


    還有天完朝廷——彌勒教產下來天啟的同胞兄弟,如果南昌一直在陳友諒手裏,天啟的地盤將被一分為二,隻能通過山高溝深的贛州相連。


    韓宋和張士誠現在都在忙著收獲果實,夏天結束之前,現在的真空之地都將會迎來新的主人。


    局麵繁雜,但這阻止不了鄭晟安穩的睡午覺。羅霄山裏苦日子都熬過來了,現在的他的心已如明鏡台。他還知道天啟中有許多人不喜仍然在名義上歸天完朝廷統領,暗中有推舉他為皇帝的說法。


    皇帝隻是個名號,他午睡時夢中見到自己帶著十二簾珠寶的皇冠,腦袋都快被壓得直不起來。


    ……


    第五天。


    金陵城看上去搖搖欲墜,但誰也不知道他離被摧毀還有多少時候。


    午後,鄭晟剛剛睜開眼睛。


    毛三思從外麵急匆匆走進來:“彭文彬攻破了廣德。”


    “好!沒想到現在他那裏有了突破。”鄭晟輕拍大腿。


    毛三思陪著他興奮了一陣,說話忽然支支吾吾起來,“但彭將軍在廣德做了過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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