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了。”周修永小心的觀察鄭晟的臉色。但這位紅巾軍的宗主麵無表情,臉上像套了一層麵具,看不出任何想法。


    “南昌由彭祖師統轄,日後多半還是宗主的,鄒普勝排除異己,幾位香主都不服氣他。宗主遠離紛爭,築牆積糧,湖南道乃是遠離江南富庶之地,不是朝廷起大軍征剿的重點。大人占據襄陽,向北可進中原,向東可順江而下,且朝廷在蜀地統治薄弱,而宗主正處在入蜀的道路上。”


    鄭晟起身從案台後麵堆積如山的公文中找出地圖,一隻手提在手裏細看。周修永說的不錯,他放棄南昌轉攻西南可以暫時離開是非之地,旁觀各路梟雄在鏖戰中原。高築牆,廣積糧。朱元璋的成事秘訣,周修永向自己說了兩條。這個人是來向他賣貨的。


    他慢慢把地圖再卷起來,這些隻是周修永口裏的空中樓閣,湖南道不是白白送到他手裏的,那裏有義軍,也有官兵,戰事尚未結束。淮西義軍對大都構成直接威脅,但並不表示元廷會對襄陽這麽重要的地方不聞不顧。


    “我起兵是為了反韃子,是為了南人不是第四等人,你以為我會躲在西南,乃至四川眼睜睜看著義軍與韃子死拚而不出力。”鄭晟很嚴肅,言語裏帶著一絲奚落的味道。


    按照周修永剛才的說法,他來到紅巾軍是把鄒普勝和彭瑩玉賣給自己了。像這種謀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彭瑩玉麵前肯定又是兩另一個說法。南昌在眼前唾手可得,而湖南,……,話說的再好,沒拿到手裏的東西終究是別人的。


    當今之際,彭瑩玉就是義軍中的那尊佛,誰也不希望他落到自己頭上指手畫腳,但誰也不敢公然反對彭祖師。那是這世上為數不多值得他尊敬的人。無論他把事情做好或者做壞,南派彌勒教有今日的興旺,都是這個人幾十年如一日的傳教造反打下了根基。


    “彭祖師當知我是不怕韃子的,若非如此,我當年不會進羅霄山。”


    周修永如公雞啄穀子似的點頭:“是的,是的。”


    “但師父要南昌,我沒有不出力的理由,更不會與師父搶奪,”鄭晟語氣很平靜。如果是不清楚義軍內部紛爭的人,會以為他對彭瑩玉有多崇敬。


    鄭晟想那起大和尚的模樣,問:“師父在南昌城下嗎?”


    “在。”


    鄭晟道:“我要去拜見師父。”


    周修永抬起頭看鄭晟的眼睛,不知他說真話還是在試探自己。想起前日兵營裏的那場風波,他遲疑了一會,道:“彭祖師已經命人去請鄒普勝,宗主如果同意了,這幾日便可以起兵攻打南昌城。宗主要拜見師父,不如等攻破南昌城後。”


    “好,就聽周先生所言。”鄭晟迴答的非常幹脆。他向帳外招唿,“來人,把周才德和周順請過來。”


    “遵命!”門外響起兵丁沉重的腳步聲。


    周修永聽說過這兩個人的名字,那是彭瑩玉的大弟子周子旺的親兒子和義子。


    鄭晟坐下來,兩個人在靜靜的等候被召喚的人。迄今為止,他對江北的了解僅限於王中坤,而在彌勒教勢大的時候他對彌勒教人會本能的加一份警惕。


    “徐壽輝是誰?周先生曾經在武昌見過他,覺得這個人怎麽樣?其實我這裏有個人更合適當皇帝,如果彭祖師還記得周王,當知道周王世子還在人世間。”他忽然問。


    周修永心中一驚,鄭晟忽然說這番話是什麽意思。“陛下,……,與太師和元帥不一樣。他是個仁厚的人。”言下之意,鄒普勝和倪文俊就是心狠手辣之徒。”對鄭晟的後麵半截話,他不予置評。如果他說了什麽,一定是在否定徐壽輝皇帝得位不正,他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鄭晟道:“仁厚的人是太平盛世的好君主。”


    大帳門口傳來密集的步伐,打斷了兩人的談話。親兵在門口稟告:“周順、周才德到。”


    “進來。”


    周順和周才德走進大帳,向鄭晟行禮後視線瞥向周修永。這個人就是彭祖師派來的使者嗎?


    不待他們多想,鄭晟指向周修永吩咐:“他是彭祖師派來的使者,來與我商議共同攻打南昌。你們替我走一趟,跟他去北邊的兵營拜見祖師,並商議攻打攻打南昌城事宜。”


    兩人異口同聲答應:“遵命。”


    周修永這才與二人見禮,仔細打量這兩人。周順幼年得過天花,滿臉的疤痕掩住了原本清秀的模樣。自入賬以來,他眼不亂看,舉止穩重。從小在波譎詭異的環境中生長,要麽成長,要麽覆滅。他記得鄭晟剛才說的話,鄭晟讓周順隨自己去拜見彭瑩玉,隻怕是別有深意。


    當日。


    一行人踏上了北上的道路,信使走到極為匆忙,軍中有不少人都不知道周家兄弟也隨他們走了。


    彭瑩玉和倪文俊在等鄒普勝的消息,紅巾軍可沒閑著,張寬仁指揮兵馬攻下南昌城南的各座莊園,按照鄭晟的吩咐招募工匠和讀書人加入紅巾軍。


    一天後,鄭晟召集軍中諸將議事,把周修永的說法公布於眾。紅巾軍諸將一時炸了鍋,有人覺得還不錯,更多的人是感覺彌勒教在仗勢欺人。


    鄭晟不置可否,說完之後,任由部將議論紛紛,自己便離去了。


    周順與周才德兩個隨周修永北上,一路上周修永旁敲側擊,打聽紅巾軍內部關係。周順三緘其口,口風極為嚴實。周才德倒是不時說點外界不知道的事情出來,但他已經被鄭晟排除出紅巾軍在核心之外,知道的東西不多。


    一行人繞過南昌城到達江北兵營。元兵現在因為寬撤不花膽怯,不敢出戰,但城內的守軍還有相當強大的實力。他們來迴從南昌城外經過都在提心吊膽的。


    義軍的營帳連綿十幾裏路,每日兵馬操練不停,鄒普勝能選中倪文俊不隻是看重他對自己的忠誠。能在長江水路中連續多次擊敗官兵水軍的人非同凡響,從另一方麵說,倪文俊能坐上元帥之位,也是憑借軍功。


    彭瑩玉一直留在倪文俊的兵營裏,沒有去離這裏不遠的況普天的兵營。這關係到他的顏麵,如果被逼到退到徒弟的兵營裏,和公然宣布失去對義軍的控製沒什麽差別。


    倪文俊接到稟告後讓兵丁打開營門,但自己沒有出來迎接。在被項普略打了一拳頭之後,他與彭黨弟子關係已近乎破裂,一心抱緊鄒普勝的大腿。


    項普略出來把兩兄弟迎入東營拜見彭瑩玉。


    周才德一見到彭瑩玉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仿佛這半年受了無盡的委屈。


    倒是周順得體的行禮拜見,他沒有下跪,而是合腕行了聖火禮。周才德本是要下跪的,見周順的動作後隻好也跟著合腕在胸口。


    彭瑩玉看著這兄弟兩,想到死去的周子旺,心中難過。江西是他的大本營,這裏有無數百姓是他的信徒,聽他的號令造反,都死在官兵的刀下。


    “師祖,”周順克製心中的激動,“孩兒奉義父之命前來商議攻打南昌城事宜。”


    周修永走到彭瑩玉身邊,壓低聲音先把鄭晟的意思說明,最後以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話說,“鄭香主說,如果論資排輩,順公子比徐壽輝更合適當皇帝。”


    說完話後他便退到一邊,留下驚愕的彭瑩玉。


    彭瑩玉一時忘了該怎麽與周順打招唿。鄭晟這是在試探他嗎?但皇帝已立,再沒有更改的道路,否則朝令夕改,誰還會相信義軍說的話。


    周順在靜靜的等候,不急不躁,他清楚的記得自己的身份,無路在不在鄭晟麵前,都必須要深記住自己是聖教弟子。


    “孩兒,”彭瑩玉幹咳了一聲,掩飾過心中的不安,“你去過袁州城了嗎?”


    “況師叔剛剛收複袁州,孩兒還沒來得及去祭拜父親。”


    周順一板一眼的迴答彭瑩玉的問題,沒什麽不合適的地方,但把身後的周才德急的夠嗆,——周順表現的太生分了。他如同一個真正的使者,可不是彭瑩玉的徒孫。


    “師祖……”周才德想搶著說一句話。


    沒想到彭瑩玉擺擺手阻住他,吩咐項普略:“他們遠道而來,饑餓疲憊,你先帶他們下去歇息。”


    項普略抬手示意兩人隨自己出去,周才德悻悻而退。


    彭瑩玉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等兩人出門後默然搖頭,他是故意不給周才德開口的機會。“你從鄭晟的兵營迴來,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帳中隻有兩個人,周修永站出來接話道:“他讓周家兄弟來拜見祖師爺,已經表現出善意,鄭香主不會讓師父為難的。”


    “可憐順兒,”彭瑩玉忽然耿耿入懷,“被他欺壓成這等模樣。”


    周順不敬彌勒,與他這個祖師爺就像隔了一層。但他看出來,那是周順是故意如此的,年輕人還不懂的怎麽完全掩飾心中的激動。周才德一開口,他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但為了周順考慮,他沒有讓他說出來。


    “周順,鄭晟是想把周順留在我身邊嗎?”他不知道自己猜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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