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寬仁兵馬出動的第三天,滿都拉圖和張世策率領本部兵馬退向南昌方向。


    袁州這個地方太嚇人了,他們敏銳察覺到紅巾軍之間出了點問題。但性命攸關,滿都拉圖聚集了幾千兵馬後,沒必要再留在這裏冒險。


    一直在長江邊混跡的況普天撿了個便宜,進了袁州城。進入袁州城等於進了流民營,官兵帶走了所有能帶走的財富。這些惡名毫無疑問會加在紅巾軍頭上。


    況普天已經把紅巾軍向南昌進軍的消息送往武昌去了。如今江北的戰事已經結束,義軍從武昌順流而下,能比紅巾軍到早一步到達南昌。說心裏話,他不希望鄒普勝來幹涉江西,但他手中沒兵,唯一的依靠彭祖師去河南與淮西彌勒教教主韓山童商議南北彌勒教軍會盟一事,不依靠鄒普勝的兵馬沒辦法應付這場麵了。


    紅巾軍一路勢如破竹,沿途幾乎沒什麽抵抗力量,直奔南昌城下。


    在他們到達南昌城外前一天,江麵大船如梭,倪文俊親自率領三萬剛剛在武昌城外大戰過的義軍登岸。


    這陣勢就像兩路兵馬持來會攻南昌,把南昌城內的蒙古官員嚇的魂不附舍,寬撤不花每天晚上都要點著燈睡覺,外麵稍微有一點動靜便從床上條理起來,問:“是不是紅巾賊攻城了?”


    他的小兒子死在江裏了,他在岸邊親眼看見兒子乘坐的大船被水賊點燃,在水麵燃燒成一堆朽木。武昌城被攻破,他家中老小,幾十個姬妾的下場可想而知。


    年初率大軍南下時運籌帷幄,以為將為朝廷立下功勳,年底已如孤塚野鬼。大兒子佛家奴被鄭晟打敗後,連上戰場的勇氣也沒有了,整天隻是說紅巾賊妖魔纏身,個個力大無窮,悍不畏死,不是人能夠戰勝的。


    兩路兵馬近七萬人,一路在南昌城南二十裏駐紮,一路在南昌城北二十裏駐紮,彼此不通消息,更不敢率先主動攻城。


    他們都知道對方是因為什麽來的,鄭晟無法遏製心中的怒火,“彭黨”這都是一群什麽人。他又想起張寬仁的話,“這天下能共貧賤者多,共富貴者少。”這還沒算共富貴呢,韃子在北方虎視眈眈,彌勒教軍就開始鬧內訌。


    最關鍵的解鈴人彭祖師在這時候還跑到中原去了。南北彌勒教軍之間的矛盾也顯露出來,鄭晟剛剛才得知,淮西彌勒教教主韓山童在徐壽輝前一步稱帝,派人來給彭瑩玉、鄒普勝、趙普勝等一幹“彭黨”弟子封官,被鄒普勝給趕了迴去。


    彭瑩玉當年落難時,淮西彌勒教人可是爭相庇護,如今各路兵馬剛剛舉事,立刻翻臉不認人,難怪淮西彌勒教軍在中原擊退了趙普勝的部下。


    官兵不知道其中內幕,剛剛到達南昌地界的滿都拉圖與張世策被嚇的魂不附舍,商議一番後,沒敢進入南昌城,領著近萬兵馬往蕪湖方向去了。


    兩隊兵馬就這樣對峙了四天,鄭晟已經傳令讓於少澤和王文才盡快結束廣州東路的戰爭中,立刻率部北上。況普天不甘心在袁州寂寞,也領著兵馬趕過來。兩隻紅巾軍兵馬駐紮在南昌城外,彼此都沒有戰意,但這是個連環套,隻有彭瑩玉才能解開。


    第五日,江麵大霧,十步之外能聽見人聲,見不到人影。


    姍姍來遲的彭瑩玉冒著大霧渡江,來到南昌地界。項普略領著五百親兵隨行護送。


    況普天聽聞師父來了,立刻領著周修永過來拜見,把那天夜裏在長江岸邊喝酒時提到的計策獻出來。


    彭瑩玉聽了,神情沒變輕鬆,疑惑道:“鄭晟能答應嗎?”


    他在中原聽說了這個消息,急怒攻心,差點沒背過氣去。他收的弟子個個是人中之龍,但沒有一個令人省心的。徐壽輝被擁戴成為皇帝後,他已經做好鄭晟不順從的打算,但如今四麵都是強敵,還遠遠沒到必須搶南昌這塊地盤的地步。


    在他看來,今日這場麵過錯大半在鄒普勝,小半在況普天,鄭晟攻打韃子占據的南昌,江北彌勒教義軍最多不幫忙,但絕對沒有出兵阻止的理由。他在霧氣籠罩的長江中行船的時候,生怕聽見岸邊傳來廝殺的聲音。隻有雙方好沒動手,就可以掩飾過去。


    周修永胸有成竹,道:“鄭宗主識大體,要不早就擊敗況香主的兵馬了。我聽說湖廣有無數義軍,其中四支紅巾軍最有名氣,孟海馬在江南,布王三在江北,各稱為南鎖紅巾軍,和北鎖紅巾軍,還有兩隻分別是彌勒教的明玉珍和鄭香主麾下的彭懷玉。這四支兵馬互不隸屬,彼此之間也有爭鬥。祖師爺讓徐壽輝下一道旨意,命鄭晟經略湖廣,再傳令讓湖廣的彌勒信徒聽鄭香主的吩咐,以鄭香主的能耐平定湖廣不在話下。湖廣洞庭也是魚米之鄉,這樣也算是彌補鄭香主了。”


    他話語未落,倪文俊跳出來:“不行,明玉珍已經上表臣服,孟海馬和布王三也都是太師的盟友,孟海馬還曾與我結拜兄弟,怎麽能同室操戈。”他長相兇惡,驟然發難,看上去聲勢嚇人。


    可惜,這屋子裏沒有一個人會被他嚇到的。況普天本就對他一個外人占據了元帥的職位不滿,怒喝道:“祖師自有主意,不用你來囉嗦。”


    周修永笑了笑,問:“不能同室操戈,倪元帥率大軍來到南昌難道不是想同室操戈嗎?”


    倪文俊卻不是那麽容易被震懾道的,仰著脖子說:“陛下在武昌,你們在這裏商議的事情,都必須要經過陛下的準許。”


    徐壽輝這個皇帝被鄒普勝牢牢控製在手裏,所以現在鄒普勝哪裏都不去,隻在武昌守住徐壽輝。倪文俊說必須要得到皇帝的準許,其實就是要得到鄒普勝的同意。


    周修永暗自嗟歎,義軍這這些統領,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現在彭瑩玉還能以彌勒教祖師爺身份調和各派係矛盾。等日子久了,彌勒教上不了台麵,影響力會漸漸下降,到時候世人隻知道皇帝徐壽輝,沒人再知道這裏還有一個辛苦造反幾十年的彭瑩玉了。彭瑩玉不在乎這點名聲和權力,但當他看見自己一手拉出的義軍相互廝殺,無力阻止的時候,一定會很痛苦吧。


    連鄒普勝也不曾敢在彭瑩玉麵前這般說話,倪文俊的無禮激怒了站在一邊的項普略。平日軍議時,項普略都是不說話,今日師父被無名小卒所辱。什麽元帥不元帥,這個鄒普勝推上去的元帥在“彭黨”看來,不過是家中的仆人。


    他提起醋缽大小的拳頭就衝上去,狠狠一拳頭直打倪文俊的麵門。


    倪文俊措手不及,閃身想避開,躲過了臉但沒躲過肩膀,他打得一個踉蹌。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倪文俊怎麽啃咽下這口氣,“蒼啷”拔出腰刀來,喝罵道:“無知狂徒,怎敢對本元帥動手!”他往前邁了半步,忽然醒悟過來,朝門外大喊:“來人啊,來人啊!”


    守在大帳外麵的親兵哄的衝進來,提著刀東張西望,看裏麵這架勢不知道對誰下手。


    “把項普略給我拿下!”倪文俊摸著疼痛的肩膀,羞怒交加。


    “住手!”彭瑩玉一聲怒喝,如佛門獅子吼,大帳中無人敢動。他鼻子都快氣歪了,這都怎麽了。半年前,他幾個弟子還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相互取笑,半年後他圖謀一生的大事剛剛有些眉目,這些人都像是快瘋了一樣。


    周修永躲在一邊無言,今日這局麵罪禍魁首不是旁人,就是彭瑩玉自己,如果他願意當皇帝,什麽事情也沒有。這世上有的權力是責任,放棄了就會引發無數災禍,彭黨弟子平等,除了彭瑩玉何人能服眾。他看著彭瑩玉的光頭,忽然他是個和尚,和尚沒有子嗣,就算他當了皇帝以後還有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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