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策返迴翠竹坪時,這裏已是空無一人。


    戰馬踏著鐵蹄走進冷清的街道,他不知道該失望還是該慶幸。他在明尊弟子中留有眼線,因此知道這裏發生的所有的事情。


    紅巾軍不是靠實力攻破了這裏,如果他留下來,翠竹坪也許不會陷落。但戰爭中沒有如果,也許他冒險了,結局比現在還慘。


    斥候從北門方向疾馳而來,來到他的麵前翻身下馬:“報,紅巾賊在明月山列陣布防。”


    “嗯,”張世策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翠竹坪的陷落是個大麻煩,不僅是對官兵,對他個人亦是如此。


    翠竹坪張家是明教首領這件事已經瞞不住了,賽罕和滿都拉圖一定會責怪他為什麽在羅霄山周邊混跡了好幾年沒能發現這個秘密。這半年來,他為了張家的鄉兵提供了不少兵器,這些都會是他的罪名。還有,佛家奴可以打敗仗,他有個好爹撐腰,而他不行,一個漢軍將領沒有資格打敗仗。


    他獨自往前走,在無人看見的街道雙手抱住腦袋,“都是鄭晟,一切厄運都來自鄭晟,搶走了我的女人,把我逼到死地。”


    他從張家大宅轉了一圈,除了插在南門城牆頭的那麵赤色的旗幟,紅巾軍什麽也沒留下。


    隻有一半的漢軍兵馬到達翠竹坪,張世策走出鎮子下令:“傳令,召集所有的兵馬來翠竹坪。”


    他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滿都拉圖召他迴袁州,事情就很不好辦了。也許隻是訓斥,也有可能是被解職,甚至會是追究他勾結明教的罪名,蒙古人對漢人做出什麽樣的事情都不奇怪。


    張世策進山的時候認真的看了田裏的穀子,再過一個月就到了秋收的季節。如果彌勒教準備舉事,沒有理由繼續等下去。紅巾軍吸收了明尊弟子後,儼然已有脫出官兵的封鎖騰空之勢,各地密黨舉事的機會已經完全成熟。


    他登上南門城牆頭,親手取下插在泥土裏的赤旗,拒絕滿都拉圖的召喚意味這把自己逼入死路,他還有最後的選擇。


    漢軍進入翠竹坪後,立刻奉命加固兩邊的城牆。明天後續的兵馬會帶來足夠的糧食,張世策決定駐守這裏,向滿都拉圖和佛家奴稟告正在追擊紅巾賊,在各地密黨舉事之前,堅決不迴袁州。


    …………


    …………


    駐守明月山的紅巾軍沒有多少人,而且多數是明尊弟子的老弱。


    探明前來攻打翠竹坪的官兵隻有漢軍,蒙古人和探馬赤軍都留在南線戰場沒有動後,鄭晟對東北方向放了一百個心。


    明尊弟子的精銳和原留守武功山的紅巾軍士卒同時被調遣往南線筆架山一帶,過慣了緊巴巴的日子,他現在隻覺得手裏的兵力前所未有的寬裕。


    七八日後,紅巾軍各路將軍奉命趕來教宗府。


    毛大、彭文彬等人見麵時都瘦了一圈,但精神煥發。這半年裏,紅巾軍持續不斷的對官兵在山裏設立的營地進行騷擾,八成的戰事都發生在晚上,所以官兵和義軍都難得睡個安穩覺。


    明尊弟子紅巾軍駐紮的離老營最近,張寬仁最先來到這裏,首次與各位頭領見麵,如當初的於少澤一樣,也有諸般不適應。


    毛大無論在哪裏都是大嗓門,彭文彬則是陰陰的,讓人難以接近。隻有出身彌勒教的周才德能與他交流。但在鄭晟麵前,所有人都表現的恭敬有加。


    護教武士前日在山裏打了一頭野豬,圈養著等到今天才殺了。秦管家指揮幾個漢子點燃柴火燉了一整天,才把粗糙的野豬肉燉爛。


    白天,各自統領聚集在教宗府稟告最近的戰果和官兵的調動情況。王中坤帶來了彌勒教密黨送來的消息,江南和江北的彌勒教信徒相約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那日舉事。算一算沒多少日子了,鄭晟召集諸位統領過來,就是準備籌劃一場大的戰事,一掃這半年被壓製的憋屈。


    夜晚月色下,鄭晟與諸位頭領一起喝酒吃肉。山裏糧食短缺,教宗府也不敢用粟米釀酒,他們喝的是山民用果子發酵製造的酸酒。


    聖教裏沒有等級觀念,彭文彬有時候帶頭與鄭晟開幾句玩笑,讓各位統領很放鬆。唯一讓大家覺得難以忍受的就是山裏的秋蚊子,一口叮下去就是個大包,侍衛點了十幾把艾草火把煙熏也沒起什麽作用。


    這樣的場麵很快拉近了張寬仁與幾位頭領之間的距離,酸酒口感很差,散發著酸腐的氣息,他初時無法入口,喝到最後也就麻木了。


    鄭晟酒量很好,帶耐不住所有人都來了敬他。他來者不拒,喝的月過頭頂時,已是酩酊大醉。


    張寬仁也迷糊了,再次端起瓷碗歪歪斜斜走到鄭晟麵前,“宗主,我們認識多年,我張寬仁一輩子沒佩服過什麽人,唯有宗主這樣的人物,為天下南人不惜身,雖然有我不認同的地方,但值得我追隨一生。”


    “其實,沒有我們南人也能驅走韃子,”鄭晟端起酒碗,一小半的酒水灑在地上。他打了個酒嗝,“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僅僅是要驅走將韃子,漢人根本不需要我這樣的人物,有……”


    他努力去思索一個人的名字,但怎麽也想不起來。他想說有某個人就夠了,那個人驅走了韃子,創立了大明王朝。


    他喝醉了,竟然忘記了那個爛熟於心的名字。


    不過不要緊了,他可以把自己最想的要表達的意思說出來,“我不但要驅走韃子,我希望天下漢人人人有衣穿,人人有田耕,麵對強權有敢於反抗的心。”


    “好!”張寬仁大聲唿喊,仰脖喝完碗裏的酒。他


    鄭晟跟著他的動作之後,也把撒了一半的酒喝下去。這些天,他一直在想,想了許久終於想明白了。他依靠豪強打下來的帝國,隻是他與豪強共有,與這天下的百姓沒有關係。


    這條路比他想象要難,現在追隨在他身邊的人會一個個跟不上他的腳步。他會在史書上留下暴戾的聲明,可作為一個未來人,他怎麽會在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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