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才德勃然大怒:“你這是想把聖教和彌勒教割裂開嗎?我告訴你,香主從前是彌勒教弟子,他在羅霄山裏改彌勒教為聖教,歸根結底算是彌勒教的分支。”


    “分支?”彭懷玉冷眼看他,“周堂主倒是說說,聖教與彌勒教倒是有哪些相似的地方,反正我彭懷玉隻知道聖教,不知道彌勒教。”


    “放屁,放屁,你不知道彭祖師來羅霄山了嗎?”周才德就快忍不住要拔刀了。他可以在鄭晟殺死他大哥時沉默,他可以為了維護周順的地位為鄭晟賣命,但他無法容忍一個無名小輩對自己不屑一顧。


    彭懷玉如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一定也不知道委婉,“彭祖師來了,他是客人,但羅霄山裏的紅巾軍隻聽鄭香主的。”


    兩人身後的親兵被頭領的憤怒感染,彼此怒目相視,就差一道命令了。


    彭懷玉比周才德要冷靜,提醒道:“我們不要再在這裏吵鬧了,如果動了刀子,無論我們之間誰有理,都免不了責罰。”


    “走,迴下坪!”周才德怒氣衝衝走在前麵。


    凱旋而歸的大軍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們違法了紅巾軍的軍紀,又與地位更高的堂主吵翻了,真是不明白彭懷玉腦子裏在想什麽。


    大軍離下坪十幾裏路,迎麵的大路上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為首一人高舉繡著烈火的三角形令旗,離著老遠便高唿:“彭副堂主聽令,大軍往下坪東的軍營駐紮,香主喚你一人進寨複命。”


    這是一道再正常不過的命令,往次彭懷玉返迴山裏也是如此。


    但今日情況異常,彭懷玉沒有急於接令,而是朝傳令兵合腕行禮道:“煩勞這位小哥,算是我鬥膽了,我有句話要帶給香主,我這些部眾在外征戰幸苦,一直想見香主一麵,可否請香主在城樓上視察本部兵馬?”


    傳令兵驚詫,從來沒有人這般迴複過香主。


    走在前麵的周才德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迴頭怒罵:“彭懷玉,你想叛教嗎?你到底在想什麽?”


    彭懷玉沒有強硬,合腕行禮道:“得罪了,聖教中我隻服從香主一人。”


    傳令兵覺察到形勢不對,在馬上合腕迴禮,催馬匆匆返迴下坪方向。


    …………


    …………


    山裏混亂了七八天後,終於有點風雨欲來的氣息。


    下坪東邊角落的一片民宅周圍有一群紅巾軍武士團守衛。


    這裏原是彌勒教弟子的居住地,彭瑩玉來到下坪會一直居住在這裏。這一片的房屋最破舊,整個寨子的汙水從這裏流過,一直灌注進入寨子外的良田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臭味。


    地方不在好壞,關鍵看什麽人住。彭瑩玉住在汙水溝邊,會更受人崇拜。信徒們傳誦彭祖師的簡樸,品格高尚。


    附近的教眾全部被趕出去了,這十幾座破舊的房屋裏此刻隻有兩個人。


    彭和尚手持長木棍坐在堂屋正中,他走南闖北靠的就是手裏這根打狗棍。無論是遇見豺狼惡獸,還是抓捕他的朝廷官兵,他就隻靠這根木棍。


    “師父!”鄭晟行禮。


    “你終於不用那個別扭的手勢!”彭和尚見鄭晟沒有合腕禮,神態輕鬆的答應,“我等你好幾天了,你到今日才來,定力超過了我的預想。”


    鄭晟很無奈,他認為是生死存亡的大事,隻是師父考究他的手段。“師父,這些太山裏發生許多事情,我想有許多人為您的到來高興,但許多事情已經超出我的忍耐,我們不能在這樣下去,我們不能讓信奉聖教的人和信奉彌勒教的人成為仇敵。”


    “聖教?還是明教?”彭瑩玉做出思考狀,“五年前,我就在想用什麽辦法讓明教、彌勒教和白蓮教三教合一。三教的最終的目的都是驅走蒙古人,但卻各自為戰,甚至彼此廝殺,這是漢人的損失,所以不存在聖教。”


    他的口氣是如此堅定,讓鄭晟很不舒服,這就是師父思考了好幾天結果了。


    “三教合一,我也曾想過,但是聖教與彌勒教完全不一樣,或者說聖教根本就不一個教派,師父聽說過不供奉偶像的教派嗎?”


    彭瑩玉認真的點點頭:“聽說過,拜火教便是,你創立的聖教與拜火教很相似。”


    “也許吧,但我最終會毀掉這個聖教。”鄭晟的答複隨意而絕情,“但不是現在。”


    彭瑩玉眼中失望一閃而過,有點悲傷的說:“難怪我這些年失敗了,連我的土地都不願意放棄到手的權力。”


    “不是,不是這樣的……”


    彭瑩玉擺擺手,示意鄭晟不必再多說,他們師徒之間不必說虛偽的話相互欺騙。他們都是聰明人,可以如在周家堡和袁州城一樣坦誠相見,“我知道羅霄山的紅巾軍都是你的心血,我一直和欣慰有你這個有本事的徒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山裏的彌勒教弟子都是你救的。”他又歎了口氣,“周子旺和況普天都不如你,這幾年我在湖廣和淮西又收了幾個弟子,或許有大將之才,但都不懂屠龍之術。”


    他一直以為鄭晟給他講述的後世政治曆史知識是屠龍術,從這個角度理解似乎也沒錯。


    鄭晟低頭靜靜的聽著,如彭瑩玉這樣的人為他的師父不算是辱沒了他。他才來到這個年代時,隻是個落魄的懦夫。而彭祖師已經是這個百折不撓的彭祖師。


    “周子旺死了,彌勒教要推舉一個新的王,或者是皇帝,隨你定,我這次迴羅霄山不是與你爭奪什麽,我是要為湖廣的彌勒教弟子找一個領頭者。”彭瑩玉慢騰騰的說出這番話,然後等著鄭晟歡唿雀躍的模樣。


    但是,他失望了。


    “是這樣啊……”鄭晟心中一動,但也就動了一下,拒絕的很幹脆,“徒弟隻怕不能勝任。”


    彭瑩玉有點怒了:“你不能勝任就沒有人了,為天下南人計,你不能拒絕,不要隻看著羅霄山裏的一畝三分地。”


    這樣說下去很快要的那個難堪的話題,是否該攻打袁州!鄭晟不需要別人為自己做決定,哪怕這個人是彭祖師。


    “我坐不了這個位置!”鄭晟本想與師父談談條件,最後還是放棄了。因為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他要放棄初見雛形的聖教,接受自己很難認同的彌勒教。


    彭瑩玉不解:“你不應該害怕,等幹了蒙古人,你就是皇帝,我隻是個僧人,什麽也不要。打敗了蒙古人,如果我還活著,會在慈化禪寺渡過餘生。”他來到這世界,活下來唯一的追求就是把蒙古人從南人頭頂踢下去。


    “我不是害怕,”鄭晟在師父麵前坐下來,“師父,你不知道,周師兄死的時候,我就在他麵前。他對我說,讓我不要害怕,他說我們遲早會重返袁州,我都記得。”他的聲音慢慢小下去,腦海中在迴憶過去,“我就站在他對麵,親眼看牛車上的繩子繃緊,五頭牛朝不同的方向,師兄唿喊著口號被拉成五段,血水飛濺,我的褲子上被濺了十幾滴。至今沒清洗。”


    “然後,我就來了羅霄山,殺死了已經歇斯底裏的周才平,救活了彌勒教殘部。我要說的是……我什麽也不怕。我殺了周才平,坐山虎因我而死,我搶了張世策的女人,還有殺死滿都拉圖,師父覺得我會害怕?誰也不能攔住我的路!”


    彭瑩玉不知鄭晟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第一次聽說鄭晟殺死了周才平非常吃驚。


    鄭晟道:“聖教是聖教,彌勒教是彌勒教,我是師父的弟子,但我們走不同的路。”


    “你這是要趕我走了?”饒是彭瑩玉修心養性許多年,此刻無法遏製心裏的怒意。他最能幹的徒弟太讓他失望了!


    鄭晟非常絕情:“師父可以留在羅霄山到任何時候,但我要禁彌勒教,我聖教弟子不拜偶像。”


    彭瑩玉非常不悅:“你別忘了,長江之戰是怎麽贏的,你想獨自麵對朝廷的大軍嗎?”


    鄭晟道:“徒弟願意與彌勒教結盟,一座憑師父做主。”走進這片髒亂的地方之前,鄭晟就做好了爭吵乃至關係破裂的準備。彭瑩玉不會放棄彌勒教,恰如他不會放棄聖教。他恭敬的凝視著師父,表示他的說法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是一時衝動。


    但是,彭瑩玉沒有心理準備。他來送禮,沒想被人一口拒絕,“你要趕走羅霄山裏所有的彌勒教信徒嗎?”


    鄭晟嚴肅的迴應:“在師父來之前,羅霄山裏已經沒有彌勒教信徒。”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的時候,外麵傳來急速的腳步聲。在此之前,鄭晟已經有過吩咐,沒有急事不要來幹擾他。毛三思這是怎麽了?


    有人在門外稟告:“啟稟香主,彭懷玉迴來了!”


    鄭晟隔著木門不耐煩的迴應,“不是已經下過命令了,兵丁們返迴兵營歇息,讓他去我府上等我。”


    毛三思不聽出來香主悅,硬著頭皮道:“傳令兵帶來口信,彭懷玉說請香主檢閱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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