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戰船駛出南昌碼頭,脫裏不花帶著哈麻利的囑咐出發。達魯花赤大人的意思很明確,他不但要擊敗紅巾軍,還要對袁州的南人斬草除根。


    水路比陸路要便捷許多,可以攜帶搬運更多的物資,同時也可為士卒減免在烈日下奔波之苦。脫裏不花不指望袁州官府提供糧草補給,不得不攜帶足夠的物資。如果戰爭延續到羅霄山裏,也許會很長很長。


    龍形戰船有五六個人那麽高,最大的那艘有一百多步長,大元的旗幟插在船頭。兩側靠船舷的位置堆放了兩排戰鼓,被緊緊綁縛在船邊上,有的地方安放了幾門小鐵炮。。


    蒙古人、色目人和漢軍士卒分別乘坐不同的戰船。蒙古人乘坐的戰船很寬鬆,船艙透氣,夏風在南北方向的窗戶中穿來穿去,讓船艙裏不至於太悶熱。


    裝漢軍的木船裏就像下餃子,人擠著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汗臭味。兵丁在船艙裏惡毒的咒罵,多數人唾罵的對象是羅霄山裏的紅巾軍亂黨。其實有些人更想罵前麵船隻上的蒙古人,但看看前後左右,百夫長巡視的身影過一會從頭頂上的窟窿邊穿過,他們就不敢在多說什麽。


    官兵們不是厭惡打仗,按照以往的經驗,剿殺亂黨時,他們甚至可以得到一點好處。但羅霄山除外,這裏有人參加過四年前圍剿羅霄山坐山虎的那場半途而廢的戰爭,那裏一眼望不見邊際的山林就像無法擺脫的蛛網,呆的越久越讓人越覺得難以唿吸。


    有人甚至在心裏滿懷惡意的想:“如果是南昌發生民亂該多好。”這樣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搶掠這座富庶的城市。


    水師木船逆長江流水而上,長長的連綿好幾裏路。


    長江兩側有許多小漁村,此刻都沒有了動靜。江麵空空蕩蕩的,見不到一艘出來捕魚的小船。


    幾年前,彌勒教在長江兩側的村落裏傳播很廣。這裏臨近江水,常年流行各種疫病,再加上出門捕魚常遇見風浪危險,漁民們感受到生命無常,多祭拜神佛,以求庇護。彭瑩玉醫術高超,常在這一代治病救人,教習漁民念彌勒佛佛號,讓彌勒教在這裏發展的風風火火。


    彌勒教在袁州舉事,就有不少義軍是長江邊漁村的漁民。但後來滿都拉圖在袁州大開殺戒,民間百姓為不惹禍上身,把家裏供奉的佛像都藏起來。


    一路太安靜了,但這沒什麽特別,在快要發生戰爭的地方,一貫如此。


    水師往前行走一個時辰,身後的南昌城看不見了,江邊一片片的蘆葦草,隨風起伏像接受檢閱的兵馬。


    脫裏不花坐在最大的那艘戰船上,看著兩岸緩慢移動的地平線陷入沉思。他毫不懷疑自己能迅速打敗紅巾軍。但打敗不同於剿滅,紅巾賊依托羅霄山,那裏不利於官兵騎兵作戰,蒙古人和探馬赤軍在那裏就像陷入泥沼的勇士,空有渾身的力氣用不到合適的地方。


    要想徹底剿滅紅巾軍,隻有兩個辦法。一便如古麻吉所說,把袁州和羅霄山周邊殺個血流成河,人沒有了,依托在南人上的紅巾賊當然也就不複存在了。另一個方法便是懷柔,南人不是一條心,紅巾賊說到底就是盜賊,羅霄山周邊各家土寨現在必然還是寧願相信官府和朝廷,如果能把各家土寨拉過來,在羅霄山周邊建立囚籠,紅巾賊退入深山後,不久便會消亡。


    脫裏不花認同古麻吉對紅巾賊頭領鄭晟的判斷,那個人可能會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但他不認為屠殺能解決問題。那裏是羅霄山,不是平原,各村寨之間相距好幾座甚至好幾十座山,官兵屠殺百姓的消息一定傳出去,鄉民們就全跑了。之後,官兵有可能要麵對更多的敵人。


    戰船行走不快,很平穩,今日有微風,水麵泛出銀色的浪花。按照這個速度,大軍將在三天後到達袁州地界。


    路上已有安排,因為戰船行走的時間並不長,脫裏不花禁止夜裏兵士下船。頭一日波瀾不驚,次日走了一上午,午後太陽暴烈的時候,脫裏不花正沉浸在微風中半醒半睡。


    侍衛躡手躡腳從下艙中走上來,向站在脫裏不花身後的親隨打了個手勢。得到準許後,他躬身朝眯著眼睛的脫裏不花道:“大人,前方有小船出現。”


    脫裏不花睜開眼睛:“驅走便是。”


    侍衛答應:“是。”


    他正待要離去,脫裏不花忽然追問:“多少小船?”


    “二三十艘吧。”


    “這麽多?”脫裏不花坐起來,“待我過去看看。”


    紅巾賊來了!他徹底醒了。漁民見到官兵會繞著走,一兩艘小船也就罷了,突然來了二三十艘小漁船,那一定是紅巾軍的人。這裏離袁州還有一段距離,早就聽說袁州境內除了袁州城全被紅巾賊控製了,現在看來應該不假。


    脫裏不花走向船頭,正前方茫茫一條銀帶不見通向何處,在遙遠的地方有十幾個黑點正在順流而下,迎著官兵的大船而來。


    親隨站在他身後,知道他眼神不是很好,道:“是有二十多艘,都是小船。”


    小漁船沒有帆,雖是順流而下,但走的並不快。脫裏不花努力眯著眼睛,任他怎麽努力,小船就在他眼裏就是一個個小黑點。


    “傳令,派兩艘大船過去,用弓箭和火銃驅走那些小船。”他不用看了,憑感覺能判斷出來者一定是紅巾賊。


    帥旗的桅杆上號旗搖晃,兩艘大船脫離隊列加快速度往前走去。朝廷水師的戰船一艘有幾十艘小漁船大,其上裝有幾門火炮,轟擊一堆小漁船毫無問題。


    水師整體的隊形還是在往西行走,脫裏不花站在船艙上遠眺。這段水路兩岸邊非常荒蕪,一片片鬱鬱蔥蔥的石頭山阻礙了視線。岸邊長滿了蘆葦,灰色的蘆穗起伏不定,像一個個在活動的人。


    他的心緊繃起來,這裏的空氣中蕩漾著一股蕭殺之氣,“紅巾賊派幾十艘小漁船過來做什麽?”


    大約兩刻鍾之後,前方水師戰船上傳來巨大的炮聲,實心鐵球轟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距離很近了,脫裏不花看的清楚,小船上的漢子們赤條條,發了一聲喊後,跳入水中不見了。


    空蕩蕩的小船順著江水流下來,在官兵的大船邊經過,上麵什麽也沒有。


    突然,“bangbangbang”岸邊的蘆葦叢裏傳來了清脆的梆子聲。


    密集的蘆葦叢被人從裏麵劈開,成群結隊的小漁船往外湧動,都是一般大小的漁船,坐上四五個人上麵就沒有了空地方。


    “有埋伏!”脫裏不花大吃一驚。


    數百條小漁船像靈巧的魚兒向江麵遊動,不等他下命令,外圍戰船上的守兵自然開炮。


    蹲在小船頭上的人用鍋蓋形狀的木質盾牌擋在上方,坐在船中的人用力劃動雙槳,許多人嘴裏銜著短刀和鑿子跳入水中,遊向大船方向。


    出征之前,親隨曾經專門在兵書上研究水戰,急著喊道:“他們想鑿船,賊人像鑿船。”


    脫裏不花冷靜的下令:“傳令,命水師兵丁下水,護住大船,船艙裏的弓箭手據守兩側船舷,射殺靠近的賊人。”紅巾賊敢在長江水道中截擊偷襲,出乎他的意料,看來賊人已成一定氣候。但偷襲的賊人不超過兩千人,又都是小漁船,不足為懼。


    鑿船一直是水戰中常見的戰法,但也是最冒險的戰法。隻要水師兵丁護住戰船周邊,再用大船上的矢銃射殺敢靠近的賊人,時間一久,水性再好的人也無法長久的呆在水裏,必然會葬身魚腹。


    命令傳達出去沒多久,腳下的戰船突然劇烈的一晃,脫裏不花匆忙雙手扶住船舷,密切注視戰場的局勢。


    光溜溜的賊人一會從水麵露出來,一會潛入水底,在平靜的江麵流出無數條線路,飛速逼近官兵的水師戰船。


    戰船停在江心不再前進,過了好半天,脫裏不花沒看見水師官兵下水。他忍不住讓傳令兵再次揮舞旗幟催促,並命親隨下船艙看看本船的為何沒有人下水。


    親隨一去不迴,江麵上白花花的魚少了,入水的盜賊們都已經逼近到外圍戰船附近。小漁船也已經逼近了水師戰船,兩邊船舷的火炮已經無法轟擊到小船,船頭上官兵隻能用弓箭射向小漁船上的賊人。


    木盾上插滿了羽箭,每艘小船上最多隻剩下了兩個人,其他人都在水裏。


    脫裏不花額頭上的汗水冒出來,雙手死死抓緊船舷木,吼道:“下水,下水!”


    水師官兵再不下水,戰船就危險了。這些戰船裏全是人,哪怕隻有一艘戰船被鑿沉,損失也很慘重。


    正在他暴跳如雷的時候,親隨健步如飛從下艙跑迴來,惶急的說:“水師官兵都不願下船,剛才小人逼著一群人跳下去,很快就被盜賊捅死了,他們……他們許多人根本不會在水裏打仗。”


    “什麽?那他們是怎麽混進水師的?”脫裏不花忽然想起來,蒙古人和色母人中很少有會水者,水師官兵幾乎全部是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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