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批難民進入羅霄山,秦管家愁眉苦臉,官兵在山外禁難民入山與紅巾軍合流,其實紅巾軍也在擔心難民蜂擁進山。山裏的糧食有限,養不活許多人。


    去年袁州的收成不好,今年春荒季節逃難的百姓多。即便是風調雨順的年頭,各家多收了個三五鬥,又能如何,長江邊哪天見不到因饑寒交迫活不下去投水而死的人。


    從前百姓臨死,有膽子用頭撞地的不少,敢拿刀拚命的人鳳毛菱角。但隨著紅巾軍在羅霄山裏興起,袁州的官兵明顯察覺到南人的變化。越來越多的人喊著“生有何歡,死有何懼”的口號,殺向富戶豪強,然後提著仇家的首級消失的無隱無蹤。


    守在山口位置的崗哨去年每隔十天送一批來投效的人進山,春荒季節改成三天,這還是在官兵堵截了大多數難民的情況下。


    四月,周光專門組建了四個戲班子,編排五台戲,全部取自逃難進山的難民的親身經曆,揭露蒙古韃子以及各地豪強的殘暴。近些日子,鄭晟無所事事。王中坤說的對,時間拖得越久,對聖教越有利,連楊祝兩家子弟也在連續不斷的加入聖教軍。


    筆架山就像一柄插在背後的刀,讓鄭晟不敢輕舉妄動。究竟還要等多久?其實,他沒那麽好耐心,更喜歡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痛快,許多時候的妥協是因為不得不如此。


    每天,他都會去月兒的房間看看,女孩已經能正常說話吃飯,但臉色依舊蒼白,像在陰暗的空間了放久了花朵。餘人給她調了滋補的藥方,細心照料。


    張金寶向鄭晟詳細稟告了月兒的來曆,他才知道原來張金剛也不是月兒的親生父親。真是個命運悲苦的女孩,鄭晟心裏的憐惜更重,但張金寶沒敢說月兒在拒絕成親時說過的話。許多事情要看緣分,鄭晟已經說過要把張月兒當親妹妹看待,他再說那等話出來。隻會讓大家見麵都很尷尬。


    每隔十日議事,王文才和刺槐都被扣押在下坪裏,無奈接受部眾被紅巾軍整編的現實。王文才已決定加入教宗,刺槐在周光身邊呆了兩天後,立刻被繁雜的事務嚇到了,斷了加入教宗的念頭。


    女匪首聽說鄭晟從山外解救了一個妹妹迴來後,沒事就往月兒的房中跑。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思,她每天見鄭晟來前後月兒的神態變化,很快猜透她心底的秘密。但再看看鄭晟的表現,她就放心了。真是個粗心的男人,她就想看看聖教的香主最後究竟要找個什麽樣的夫人。


    羅霄山的村落被逐步編入聖教的網絡,傳教的信徒已經走出袁州,乃至廣東等地。但經曆了接迴月兒的短暫的喜悅後,鄭晟很快又陷入苦悶中。


    等待絕不是他的作風,如果他願意等待,就不會在天下烽火起之前加入義軍。


    雨季之後,常見晴天。


    下坪東寨門外三裏外。


    鄭晟剛剛從茨坪迴來,低著頭走路,腳下很快,腦子裏在想著剛才與楊員外之間的對話。聖教興起後,茨坪的族規漸漸被破壞,前日有桀驁不馴之徒站在楊府大門外破口大罵,說楊員外紮占據了許多土地和銅礦,不顧族人死活,與山外的蒙古人的走狗一般無二。


    他所推行了聖教教義的精髓為“遇不平事,當拔刀相對。”蒙古人把南人當第四等人,所以南人要提著腦袋造反。朝廷征收南人太多的賦稅,所以南人要舉刀相抗。豪強利用族規欺辱族人,不服者當然也要反抗。聖教的規矩與茨坪的族規出現矛盾時,該怎麽辦?可笑的是楊員外竟然想請他去解決,他的走的這條路哪裏還有掉頭的餘地。是借此把茨坪的這股火引燃,還是暫時維持現狀,他還沒拿定主意。


    毛三思等八個侍衛緊隨在後,眼觀四路,小心戒備左右。


    道路今年剛剛翻新過。道兩邊的義軍和山民都認識鄭晟,許多人默默的停下手中事情,朝鄭晟行聖火禮。右側三四百步遠是一個緩坡,上麵聚集了三百多難民,秦管家正在指使部眾分發糧食。


    鄭晟的眼中隻有腳下一直延伸至下坪寨門的道路,完全沒有留意左右。這裏的鄉民和義軍都是聖教的信徒,他不可能有危險。


    “站住,站住。”忽然想起一聲嗬斥,秦管家指手畫腳,就差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行動不便,追不上去。


    一個頭發黝黑,亂蓬蓬的在頭上打成結的少年如山林間的羚羊從緩坡頂衝下去,直奔向鄭晟。


    分發幹糧的義軍唿喊:“攔住他,攔住他。”


    可事發突然,少年已經跳過了他們的包圍圈。看著鄭晟渾然不覺,少年離香主越來越近,秦管家的心提到嗓子眼,那別是官府藏在難民中的刺客。


    前方的唿喊聲急促,鄭晟被從思緒中驚醒。他剛抬起頭來,便見毛三思一馬當先領著三個侍衛越過自己,衝向迎麵來的少年,剩下的四個侍衛護在他身邊小心戒備。


    隻見那少年身段甚為靈活,避開毛三思兩次攻擊,後麵的侍衛已經拔出刀來。


    那少年見鄭晟看過來,不再躲閃,“撲通”跪倒在地,“拜見香主。”


    毛三思等人上去,把那少年死死的按在地上。


    鄭晟走過去擺手下令;“放他起來。”他看著那少年道:“你稱唿我為香主,應該是聖教的信徒,當知聖教說世間眾生皆平等,不要跪我。”


    那少抬起臉,掙脫著站起來,臉上輪廓分明,嘴角彎著一道倔強的曲線,“我在山外聽說,聖教要建立一個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世道,是真的嗎?”


    “這是聖教的宗旨。”


    “我叫彭懷玉,從小爹娘就死了,這三四年來一直跟著爺爺後麵討飯,”少年拉開兩條褲腿,露出猙獰的疤痕,“這些疤是討飯時被人放狗咬壞的。”


    鄭晟靜靜的等著他往下說。


    “初始聽到有人如此宣揚,我是不信的,哪裏會有這樣的世界,”彭懷玉臉上掛著滄桑的苦笑,“也許佛說的淨土才能如此。”經曆的苦難多,人會變得更成熟。下坪裏聚集的都是經曆過無數苦難的人。“來到這裏見到香主,我信了!”少年上下打量鄭晟身上的破衣衫,比他身上的衣服幹淨,但那七八個補丁讓鄭晟看上去像是丐幫的幫主。


    “可是,香主怎麽能夠看心向聖教的南人死去無動於衷呢,”彭懷玉忽然歇斯底裏的唿喊,“我雖然進山來了,但我爺爺被官兵擋在山外。那裏還有許多人,他們被官兵驅走餓死在山外,還有人被蒙古人驅趕到長江邊當做彌勒教同黨斬首,香主怎麽能不救他們。”


    “住嘴,”毛三思擺手命兩個侍衛按住少年,“香主自有主意,你想救爺爺,也不必找這麽多借口。”


    彭懷玉巋然不動,仰脖道:“隻有你這種心胸狹窄的人才會以為我是為自己。”


    “小兔崽子嘴巴還很硬。”毛三思大怒,沒等鄭晟發話,一巴掌拍過去。擅自衝出難民聚集地,攔香主道路,打這幾下算是輕的。


    “不要打他。”鄭晟阻住了毛三思的動作,但也沒護著彭懷玉,很平靜的說:“你別用激將法,你想救爺爺,逃進山裏的每個人都想救迴自己的親人,但紅巾軍救不了那麽多人。”


    “能。”彭懷玉大吼。


    鄭晟笑笑,沒搭理他,閃過他往下坪方向走去。出兵打仗哪裏像隨口說句話那麽簡單。


    毛三思打了個手勢,讓兩個侍衛按住那少年別放開,自己緊跟著鄭晟。


    “香主,聖教要解救天下人,就不能藏在著深山裏做縮頭烏龜,山外的南人都在眼巴巴的等著紅巾軍,如果那些心向聖教的人都死了,誰還會相信你們。”彭懷玉奮力想掙脫胳膊,瘋狂的大喊:“生有何歡,死有何懼!你們喊出來這個口號,就不能怕死。”


    鄭晟的身形滯了滯,停下腳步,轉身下令:“把他給我帶過來。”


    兩個侍衛把彭懷玉拖到鄭晟麵前,少年像頭憤怒的豹子,瞪著兩隻眼睛。


    “你想救迴爺爺,”鄭晟指向難民方向,“那裏有人想救出親人,既然你不怕死,我給你糧食和兵器,讓你打先鋒出羅霄山殺幾個官兵迴來,你敢麽?”


    “有什麽不敢。”


    “鬆開他,”鄭晟朝站在不遠處觀望的秦管家招手,“秦管家,你給他二十杆長槍和五柄刀,三天後讓他帶人出山。”


    秦管家一路小跑著過來,氣喘籲籲道:“遵命!”


    “出了山,殺幾個官兵迴來,讓我看看你是怎麽不怕死的,一個人解救不了天下人,如果人都死了,就什麽也做不了。”


    “我不要死,我要追隨香主,創建那個耕者有其田的世道。”少年躬身朝鄭晟行聖火禮,“請香主等著我的勝仗。”


    鄭晟輕鬆的笑:“我與你做個賭約,如果你能殺十個官兵,我就出兵袁州,記住,是真正的官兵,如果你敢殺百姓充數,就不要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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