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寬仁沒有在意父親最後說的話。


    兩件事都無法改變,現在翠竹坪裏不是他說話算數,所以他隻能呆在家裏;還有,月兒確實到了該嫁人的年齡。在元朝,女孩很少有過十四歲還沒許配人家,十二歲左右嫁人是常見的事。


    他迴到自己的小院子,老爺子沒有限製他的人身自由,大鷹和小鷹可以及時向他傳達坪子裏的消息。


    事情一步步滑向老爺子預料的方向。次日,有消息傳來,在武功山以東巡邏的鄉兵發現了山賊的蹤跡,他們被山賊襲擊,死了五六個人。那些善於在山裏狩獵的獵戶不是那麽好抓捕的,他們是長著獠牙的野獸,隨時可能撲上去咬尾隨者一口。


    張世策不顧年後山裏發生的變化,強行派親兵前往茨坪,企圖聯合楊祝兩家攔截出山的山賊。從目前的局勢來看,外圍的追兵雖然能抓住山賊的蹤跡,但在深山老林裏對獵戶們束手無策。但茨坪加入後就不一樣了,茨坪封住下坪寨出山的道路,如果楊祝兩家願意幫忙,他們很有可能截住鄭晟。


    張世策已經不再抱有救迴於鳳聰的希望,但他的沒過門的夫人絕不能被山賊擄走,哪怕隻能奪迴來一具屍首,他也必須要用盡全力。這是大元朝廷官兵的臉麵。


    武功山的鄉兵聚集後從西北方向南方移動,張世策深知茨坪寨在山賊的威脅下,未必敢幫他,唯有調動大股兵馬逼近茨坪,給茨坪寨被欺辱的鄉民一點信心。至於有多大可能性,對於一個身負奪妻之恨的人,不要跟他說理智。


    春雨連綿季,張嗣山奉命率茨坪寨四百兵丁加入行軍隊伍,向茨坪方向進軍。


    張寬仁坐在書桌前,後背靠在椅子上,一卷書卷蓋在臉上,他視線的餘光從縫隙中看向窗戶外。


    霧氣在蕉葉上緩慢的凝結成水珠,滴落而下。天氣很潮濕,到采摘春茶的時節了。往年此時,翠竹坪裏到處是販賣春茶的商販。今年……?戰爭開始了。可是每年張家一大半的收入來自山貨。


    外麵已天翻地覆,他哪裏還有心情看書。鄭晟此次行動之前竟然沒有向他透露一點消息,讓他惴惴不安。


    鄭晟劫持了於鳳聰做什麽?原因顯而易見。聽說一向冷靜的張世策已經連續兩個夜晚沒有睡覺,奪其所愛方能亂其心誌。他雖然沒有確切的消息,但猜茨坪寨那裏十有*是個陷阱。去年杜恭就是在那裏被誘騙折戟丟掉了性命,今年鄭晟用更狠辣的招數讓另一個漢軍千戶失去了理智。


    這是鄭晟慣用的計策,否則他怎會費盡心機,以身涉險。難道他想搶於鳳聰為壓寨夫人?張寬仁無聲的笑。臉部肌肉的鬆動讓書卷失去平衡,斜滑向他的胸口。


    他聽說過溫湯於家的大小姐,有好事者曾經把他與於家小姐相提並論。於鳳聰長相俊美,英氣勃勃,但是他不喜歡強勢的女人,所以,他認為鄭晟也不會在乎這種女人。


    “少爺,少爺。”小鷹走到走廊下,正在清除木屐下的淤泥,不敢弄髒了書房的地麵。但是看他的模樣,分明是有很緊急的事情。


    “怎麽了?”


    “張月兒,”小鷹氣喘籲籲,“月兒要見你,怎麽也攔不住。”


    張寬仁拿起書放上桌麵,想起父親前日對自己說過的話,“有什麽事?帶她進來。”


    小鷹停止了扒鞋底的泥巴,轉身朝外走去。片刻之後,他領著一個少女走進來。張月兒身穿粗布麻衣,兩隻手緊攥在身前,低垂的睫毛忽閃忽閃的。


    月兒帶著哭腔:“少爺,求求你,替我向老爺求求情,我不要嫁人。”


    “嫁人,”張寬仁走出來,“老太爺把你許配給誰了?”


    張月兒來翠竹坪後一直在張家為奴仆,做一些女工雜活。張金寶在時很照顧她,張金寶走後,張寬仁曾對管家提及過張月兒,但他的身份不可能對一個下人太關注。


    小鷹嘴快:“張泰然!”


    張寬仁知道這個人,是張家護衛中的小頭目,也算是後起之秀,老爺子不算虧待月兒。


    “怎麽,你不願意嗎?”


    “我不願意!”張月兒的眼神怯生生的,但聲音非常堅定。


    張寬仁看女孩的模樣,感覺異常棘手,“你是有什麽想好的人麽,可以告訴我,我去找老爺說。”


    月兒的臉上泛出兩片紅暈:“沒有。”


    小鷹笑著插嘴:“女人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張月兒咬的嘴唇出血,顫聲道:“不,我不要嫁人。”


    “女人都要嫁人的,老爺給你挑了個不錯的夫婿。”張寬仁有點無奈。他不是張金寶,不與月兒沾親帶故,他帶迴月兒,把她在張家安頓好,便算是已經費了心思。眼下羅霄山的局勢非常緊張,張家的鄉兵正在走向陷阱,他沒有空暇去猜一個女孩的心思。


    張月兒滴下兩顆淚珠,斬金截鐵:“我不要嫁人!”


    張寬仁見女孩強行鼓起勇氣的模樣,想起埋在山裏草坡下的屍骨,心中忽的一軟,“你既然不想,我跟老爺說一下,先不著急嫁人,你先迴去吧。”


    “少爺真的幫我說麽?”月兒將信將疑。


    小鷹插嘴:“少爺這麽會騙你。”


    張月兒屈身福了一福,“多謝少爺。”扭腰款步出門而去。


    眼見張月兒走遠,張寬仁無奈的搖搖頭,很快又把心思收迴到羅霄山的局勢上。如果茨坪是陷阱,各村寨鄉兵冒失進軍極可能會損失慘重。這次張世策莽撞的調集兵馬,有無數破綻。


    首先敵我不明,茨坪寨現在究竟站在哪一邊尚不清楚。在張寬仁看來,茨坪寨站在彌勒教的一邊比站在官兵這邊可能性更大。


    再者,敵我實力強弱分明。幾千官兵進山剿殺不了山賊,他絕不會以為幾十個山寨湊成一兩千人馬能對付得了兇殘的盜賊。


    最後,兵書上常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次張世策調兵很急,各家土圍子的鄉兵自行帶了一些糧食,但肯定撐不過十天。如果聽張世策的命令貿然進軍茨坪寨,得不到補給,到時候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還有,眼下正是春荒季節,張世策調走大批青壯,各家族長隻是不敢在氣頭上反對他,哪裏有人心甘情願陪著他瘋。


    說到底,被搶走的是別人的媳婦,旁觀者不心疼,張寬仁也一樣。他甚至樂意見到張世策吃癟。


    想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他決定去找父親把事情說明白。如果能讓翠竹坪的兵馬撤迴來,他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他無法心安理得的看著家族中的精銳墜入陷阱。以他對鄭晟的了解,彌勒教人絕不會因為對麵是翠竹坪的人留情。


    辰時,吃完早飯後,張寬仁走向父親的書房。他們父子二人縱有再多的矛盾,但終究還是父子。


    張嗣博正靠在躺椅上眯著眼睛哼小曲,兩個丫頭分左右而站,輕柔的捏著他的肩膀。見兒子進來,他擺手命侍女退下,臉色陰下來問:“又有何事?”


    張寬仁把自己的擔心敘述了一遍,他做事素來精細,張嗣博認真的聽著,不斷點頭。如果不是兒子暗中勾結彌勒教人,他怎麽會把兒子閑置在家中。


    “你言之有理,張千戶此番確實是失去了理智,但……”他口氣頗是為難,“要想調集張家兵馬迴來,除非與張千戶撕破臉。翠竹坪的兵一撤,其他家的土圍子一定跟風,我們與張千戶這個仇就結定了,豈不是讓我們去年的功夫全費了。”


    張寬仁難以理解,“張世策戰敗了,是跟杜恭一個下場,還怕跟他結仇麽?”


    “可是我們迴來了,他手裏沒兵不敢去茨坪,就不會敗了。”


    張寬仁沉思片刻:“山裏的局勢誰也弄不清楚,還有一個理由撤兵,就說有大股山賊從東北方向出山威脅翠竹坪。”


    “大股山賊?”老頭子一拍大腿,“對啊,這邊還有個坐山虎,羅霄山裏這麽一曲大戲,他怎麽可能置身事外。聽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翠竹坪有點危險。”


    “但坐山虎與彌勒教矛盾重重,就差撕破臉了,”張寬仁心中忽然冰冷一片。如此此番彌勒教和坐山虎聯手,羅霄山周邊的土圍子和官兵幾乎就是送入虎口的羊。兩家聯手擊敗張世策後,武功山還有誰敢對山賊無禮,翠竹坪隻怕也不得不低頭。


    “難怪鄭晟沒有事先向我透露消息,原來他是連翠竹坪也算計進去了。”張寬仁像吃了一顆老鼠屎般難受,他幫了鄭晟那麽多,沒想到鄭晟最終算計到翠竹坪頭上。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翠竹坪和茨坪是羅霄山最便捷的兩個出口,鄭晟征服了茨坪,必然要對翠竹坪施加壓力,甚至兵戎相見。


    張嗣博對鄭晟不熟悉,沒兒子想的深。


    張寬仁不敢再耽誤片刻,進言道:“爹,馬上要把把坪子裏和明月山周邊的青壯集合起來,另派人入山查探坐山虎的動靜。”


    朋友變成對手,才是最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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