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賊的身影把女人和少年淹沒,張世策拔刀砍地:“鄭晟,我與你不共戴天。”


    可惜,所有的憤怒都來源於無能為力。


    鄭晟下達了命令,毛大不再追擊。二十個弓箭手嚴陣以待,另有四個受傷的人在包紮傷口。餘下的人把於鳳聰姐弟兩團團包圍住,等著鄭晟過來。


    於鳳聰眼中隻有一個人,她低頭看著弟弟的臉色由白轉青,跪下來雙手扶起弟弟的肩膀,披頭散發的尖叫:“你殺了他,你們殺了他。”她剛剛失去父親,現在又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一雙灰舊的布鞋落在他麵前,鄭晟低聲吩咐:“放下他。”


    “他要死了,”於鳳聰的雙臂控製不住顫抖起來,“他就要死了。”


    於少澤的嘴唇烏青,身體抽搐,嘴角流淌出白的的泡沫。


    鄭晟低頭看著於少澤被鮮血染紅的胳膊,“放下他,要不然他真有可能會因為失血而死。”


    於鳳聰抬起頭,新娘子臉上做了精致的裝扮,在原本英氣逼人的臉上增添了幾分嫵媚。


    這才像個女人,鄭晟的唿吸不自覺的加重了幾下,好在身邊無人發現他的異常。


    “你們能救活他?”


    “你忘了我是什麽人。”鄭晟努努嘴。一個獵戶上來彎腰撕開於少澤傷口附近的衣服,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點黑色的藥水塗抹在傷口上。他是袁州鼎鼎有名的神醫,“大小姐,放心吧,我不會要了你弟弟的命。”


    於鳳聰心思稍定,又恢複了雌豹子的本色,眼神如刀子般剜向鄭晟:“鄭郎中,……,我一直這麽叫你。我思前想後,於家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為何三番兩次對我動手。去年在山裏伏擊了我的貨隊,今天在我嫁人的日子打劫,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麽?”


    “也許真是,”鄭晟忽然笑了,“但你是我命中的福星。”他不再看腳下兩人,抬頭向毛大那邊招唿:“撤!”


    此地非費久留之地,兩個獵戶從兩邊架住於少澤的胳膊,要把他往山林裏帶。於鳳聰跟著站起來:“鄭晟,你到底要怎麽樣。”


    “跟我走吧。”


    “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放了我弟弟。”


    “我想要千戶大人的夫人啊!”鄭晟轉過身去,聲調變冷。即使是麵對喜歡的女人,他也絕不會充當爛好人。這裏是袁州腹地,多呆片刻危險會加一分。


    於鳳聰咬住嘴唇,站在原地不動。腦子裏一個聲音在大聲唿喊:“這些人是盜賊,窮極兇惡的盜賊,跟著這些人進山,會有什麽下場她難以想象。”


    鄭晟迴頭看向張世策的方向。幾個官兵和十幾個於家的護衛站在四五百步開外,在弓箭的威懾下,無人靠近的勇氣。他朝於鳳聰笑了笑,“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嫁錯了人。聖教弟子與蒙古人的走狗注定是敵人。跟我進山,我不會傷害你,但也別想著我會這樣放了你。”


    獵戶們不再耽誤,架起於少澤往西邊的山道中走去,他們要盡快迴到羅霄山裏去。迴去的道路需要穿過好幾座土寨子據守的山路,來到時候可以掩人耳目,在這裏弄出這麽大動靜後,迴去時別想太平了。


    於鳳聰無可奈何的跟上去,身陷狼窩,哪裏有選擇的餘地。她走了幾步,彎腰用力撕開礙事的裙擺。“茲”的一聲響,她站直後可以盡可能的邁開大步走路。


    鄭晟看著她的動作,忍住笑意,真是隨便一個動作都能吸引人的女人。


    毛大留下來斷後,直到扭頭見同伴們完全消失在莽莽群山中,他才不屑的朝張世策的方向打了個響指,領著部下唿嘯而去。


    茂密的叢林是山民的主場,獵戶們在連綿起伏的群山中穿梭,就像是魚兒在大海中遊動。但是迴去的路上多了兩個累贅,速度降低了許多。於少澤直到夜幕時分才清醒過來,讓於鳳聰鬆了口氣。


    張世策現在一定在瘋狂的召集各家土寨子的鄉兵圍追堵截,為了早日迴到羅霄山裏,他們夜晚沒有宿營。


    老練的向導在漆黑的山林裏行走,根本不需要火把照明,他們憑直覺尋找道路,腳下從來不會枯枝亂石絆倒。鄭晟可以勉強跟上腳步,於鳳聰就慘不忍睹了。她的繡花布鞋在山路中掉了好幾次,最後不得不從身上撕下一段綢緞把鞋子死死的綁在腳上。


    粗魯的獵戶在她眼裏肮髒無比,鄭晟也好不了多少,為了不讓那些人抓住她的胳膊,她默默的咬牙跟住隊伍。黑夜的叢林中隻聽見一群人的喘息聲,鄭晟跟在於鳳聰的身後,感覺到這個女人在咬著牙關堅持。


    天放明後,隊伍停下來進食休息。


    於少澤的身體已從麻痹中恢複過來,但胳膊上的箭傷還很嚴重。鄭晟給他換了包紮的布條,傷口仍然向外滲血。於少澤一點也不慌,隻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這些人。鄭晟給他包紮傷口時,他張開嘴唇想問什麽,但最終什麽話也沒說。


    一個會給俘虜換藥的盜賊頭目不會做太過於傷天害理的事情,少年人有與他姐姐一樣敏銳的心思。傳聞中的殺人魔王坐山虎絕不會給他包紮傷口,他更可能做的是揮刀割下他的頭顱。


    毛三思負責給獵戶們分配食物,於鳳聰姐弟兩得到同樣的幹糧和肉塊。辛苦了一夜的斥候和向導得不到休息,他們要出去探路。三十幾個人藏在陰暗的密林裏咬著堅硬的幹糧。


    鄭晟坐在離於鳳聰不遠的地方,部下都躲的遠遠的。


    走了一夜的路,於鳳聰身心俱疲,眼裏的血絲比身上的嫁衣還要紅,“你到底要怎麽樣?你要兵器,我們可以賣給你,抓住我們沒什麽好處。”


    “隻是想帶你們去山裏看看,順便讓張世策急著率兵進山。”鄭晟嘴裏叼著一根枯草,“別忘了,你們溫湯於家有人跟我們有盟約。”


    “什麽盟約,那種事情你也會相信?”於鳳聰嗤之以鼻,“你要對付張世策,卻對我一個小女子動手。彌勒教越來越不成氣候了,趕不上彭祖師在的時候光明磊落。”


    “不要激我,那沒用,”鄭晟暗自好笑,“我從來沒把自己當做英雄,也沒有當英雄的念想。不過你的話倒是提醒了我,你的兩個叔叔不可靠,如果再加上你呢?”


    “你什麽意思?”


    鄭晟笑的很無恥:“我缺一個壓寨夫人,如果你嫁給我,能不能讓我聖教與溫湯於家的關係更加可靠點?”


    於鳳聰臉色漲紅:“你不要臉。”


    “是啊,我是夠不要臉,但是大小姐,嫁給我你絕對不會後悔。”鄭晟淺淺的笑。


    在這潛逃的空暇中,他向喜歡的女人說出自己的心思。來到大元朝之前,他就是這個性格,想要什麽,自己比便要去爭取,天上不會掉餡餅。謀事有人,成事在天。不是什麽都敢去爭取的人,又怎敢走上造反這條道路。


    “我是認真的,大小姐,第一次走進溫湯鎮,我就被你吸引。我知道你是哪種人。你絕不是那種心甘情願躲在後宅生兒育女,與姬妾爭風吃醋的女人。”


    鄭晟盯著於鳳聰的眼睛,他的目光是如此真誠,讓於鳳聰有片刻的慌亂。


    “如果你想養一堆孩子,等著人老珠黃時與年輕的女人爭取男人的寵愛,……如果你想要那種美滿,你可以當我說了個笑話。過一段時間,我會放你們姐弟兩離開,如果張世策活著,你可以迴到他身邊,如果死了,我隻能說很抱歉。但是,如果你像體驗冒險的人生,沒有比眼前這個男人更合適你,做我的壓寨夫人,我可以確保你一輩子都不會覺得無聊。”


    說完後,他自己都笑起來,真是一段拙劣的表白,但足以讓兩人之間的氣氛輕鬆了些。


    他雙手合腕在胸前,用虔誠聲調陳述:“人生而不為奴,我們南人絕不是第四等人。我這輩子的願望,就是把蒙古人從皇帝的寶座山踹下去,這樣的人生又怎麽會無聊。”


    於鳳聰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這樣的人生,當然比升官發財有意思的多。她眼中綻放出一瞬間的神彩,但很快暗淡下去:“你隨時可能死去。”


    “每個人都一樣,死亡或許很遠,或許就在下一步,但那改變不了什麽。”


    不遠處傳來鳥鳴聲,那表示有人來了。鄭晟恢複冷漠的模樣,朝於鳳聰打了個手勢:“別發出聲音,我不會為難你們,我雖然無恥,還不到會強迫讓你嫁給我的程度。”


    山賊們沒有來為難女人,隻是有四個人把於少澤保護起來,或者說是挾持住。所有人都看出於鳳聰很擔心她的弟弟,隻把關注的重點放在少年身上。


    山腳下的道路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聽上去有十幾個人在慌慌張張的奔跑。


    鄭晟都在一片草叢中往外偷看,那些人手裏提著長槍,應該是巡邏的鄉兵。張世策的動作真夠快的,山裏的盜賊該出動了吧。


    誰說聖教與坐山虎一定是對手,當有利可圖時,兩隻自私的老虎偶爾也可以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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