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的優勢來自於突然性。


    十幾個官兵在道路東邊盤桓戰馬不敢靠近幾十步外的墓場。他們唿喊,但沒有迴應,死屍不能說話。戰馬垂著腦袋,毒液在血管中流淌,它們體軀龐大,但抵擋不住毒藥的威力。獵手們在箭頭上摸上足夠的藥劑,足矣在一刻鍾之內麻痹一頭老虎。


    樹林中傳出各式各樣的口哨聲,那是獵戶們在交換信息。山裏人的交流無需用語言,他們有時候會配合打獵,尖銳的口哨比唿喊聲更便捷。


    毛大第一個跳出叢林,他站在道路當中,迎著幾十步外的戰馬拉滿弓弦。


    長箭飛出,一人落馬。


    一個人與十個騎兵對峙,如果官兵有足夠的勇氣,隻要催馬撲過來,相距這麽短的距離,絕對可以把毛大斬殺馬下。


    但十個人眼睜睜的看著毛大摘下第二支箭,隨之一哄而散。


    鄭晟緊跟著走出叢林:“去迎親隊伍,他們走了正好,我們的時間不多。”


    毛大收起硬弓:“我猜,他們很可能會迴來。”


    鄭晟略作沉吟,“讓毛三思帶三個人在這裏繼續埋伏,不求殺死他們,隻要能嚇住他們不敢追擊。”他可以直接下達命令,但還是先征求毛大的意見。山裏的獵戶能根據情況能作出比他更合適的決定。


    毛大點頭:“如此最好。”


    “三思留下,其餘人隨我追擊。”鄭晟舉起腰刀,率先衝向來西邊的官道。


    隱藏在密林裏的獵戶衝出來,像靈巧的猿猴在官道兩邊穿梭。他們走慣了山裏崎嶇不平的山地,在這種道路上比馬兒走的還要快。


    衝出密林夾住的山道,外麵豁然開朗,盤在山腳下的小道中擠滿了人。逃迴去的官兵撞翻了擔著彩禮的挑夫,有兩匹馬中了箭,緊跑了幾步後倒在人群中。


    張世策氣喘籲籲,從親兵手裏搶過腰刀和弓箭,一把拉掉胸口的大紅花,臉色猙獰,“是彌勒教人,山裏的獵戶都是彌勒教人的下屬。”根據他在翠竹坪得到的消息,山裏情況正是如此。


    挑夫們亂哄哄的扔下擔子,很快把道路堵死。他們的視線都落在氣急敗壞的新郎官身上,有強人攔路搶劫,可這位新郎官可是袁州的漢軍千戶。


    一個親兵臉上驚恐的像是活見了鬼,艱難的吞下一口口水,“大人,……,我們損失了一多半的人。”


    伏擊者太高效了,袁州漢軍中最精銳的射手也比不上他們,也許隻有探馬赤軍或者蒙古軍中才有如此精妙箭術者。


    “必須要擋住他們!”張世策手中刀泛著寒光。他還有退路嗎?後麵是他的新娘子,他費盡心機要娶迴去的新娘子。山賊能從羅霄山裏悄無聲息的到達此地伏擊,顯然是蓄謀已久。這是羞辱,如果他連夫人都保不住,還怎麽聯盟各家土圍子對抗官兵。


    “叮當!”一聲清脆的響聲,鐵箭撞在刀刃上,把他從混亂的狀態中驚醒。


    毛大懊悔的吐了一口吐沫,今天真是邪門了。在這麽遠的距離,他一向百發百中,今日竟然兩次失手。


    套著獸皮,背著箭囊的強人們顯露在眾人眼前,鄭晟持刀領著二十多個撲向擁擠的人群,後麵是拉弓射箭的弓箭手。


    迎麵都是無辜的百姓挑夫,鄭晟在腦子裏對自己大喊:“這是戰爭!”他的手早就沾上無辜者的鮮血。隨況天取投名狀時,他親手殺過一個無辜的女人,今日他也許會第二次無可避免會傷及無辜。以後,這樣的事情會越來越多,直到他習以為常。


    “強人來了!”挑夫們幾乎一哄而散。所有人都扔下肩膀上東西,鑽向看不見盡頭的密林。


    屁股朝向強人,他們便不再那麽驚恐,可以加快腳步逃竄。他們不敢看那血腥的場麵,就像把腦袋埋進土裏的鴕鳥。


    張世策急的大吼:“不要走,打退強人,我會重重的賞賜你們。”


    羽箭傾蓋過來,膽敢拉弓還擊的親兵不斷躺下,獵戶抹在弓箭上的毒藥太嚇人。隻要被射中,便臉色烏青倒在地上,不多的官兵們見身邊的同伴越來越少,漸漸顧不上最親近的上官。


    張世策舉著刀,左手舉著一個竹筐擋在胸口前,帶著哭腔喝叫:“不要跑。”他今日帶出來都是信任的親兵,不是部下不勇敢,實在是對手太兇殘。戰場錯了,他相信如果正麵對決,自己絕對可以把這些山賊殺戮幹淨。


    一個親兵冒死拉住他的胳膊:“大人,撤吧,帶著夫人逃吧,把救兵找來這些人一個也逃不了。”


    一語如醍醐灌頂,張世策從狂躁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不能在這裏與山賊拚命,杜恭已經死了,漢軍千戶的尊嚴沒那麽重要。如果於鳳聰被強人擄走了,那才是悲劇。


    鄭晟做好了殺人的準備,但沒輪到他親自動手。獵戶們跑的比他快,漸漸把他甩在後麵,逃命的挑夫跑的更快。生命遭到威脅的局勢下,那些人充分發揮出本能,不要命的滾向密林,毫不害怕摔斷胳膊腿。


    “花轎,那個花轎!”他指向三四百步外的花轎大吼,怕獵戶們追殺的痛快,忘記了正事。


    他的喊聲如此之大,以至於讓倉皇逃命的張世策停下步伐看過來,“原來是你!”兩個人目光相對,張世策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至此,他確信無疑,鄭郎中是彌勒教中人,從頭到尾都他都在欺騙自己。


    鄭晟的目光沒有在他的身上留意多久,張世策是他的目標,需要殺死的目標;於鳳聰也是他的目標,如果不能擄走也要殺死的目標。他不確定自己能否如願,但兩個目標至少要實現一個。


    毒蛇般的長箭緊追張世策,讓他無法停留片刻。一頭猛獸在死死的盯著他,毫不放鬆。亂軍中,毛大眼中隻有他一人,兩次失手讓他格外惱怒。


    “大人!”親筆狠狠的撞擊張世策的肩膀,長箭帶著風聲擦著他的耳邊飛過。隻要被擦破一點皮,他就沒命了。


    山賊如虎入羊群撲入挑夫中,他們粗魯的踢翻擋在道中的筐蘿,紅色的錦緞撒的滿地都是。長刀砍中挑夫的後背,這一刻他們是地地道道的山賊,鄭晟也無能為力,誰攔住道路,他們就殺誰。


    轎夫們逃走了,一雙紅繡鞋踏出轎門,於鳳聰摘下頭上的霞披鳳冠,想卷起拖在身後的長裙擺。今日的衣服真是太礙事了,別說奔跑,走起來都費事。


    “姐姐,姐姐。”一個少年從後麵竄出來,伸手拔出腰間的短刀割開裙擺,“是彌勒教人,是羅霄山裏的義軍。”綢緞條灑在道邊。


    “什麽義軍,就是山賊!”於鳳聰柳眉倒豎,“把刀給我。”


    於少澤呆了呆,把手中的刀遞過去。


    於鳳聰接過短刀,再看看四處逃竄的官兵,嗚嗚在空中穿梭的羽箭。她低頭看看手裏的短刀,做出了明智的選擇:“走,快逃。”


    於少澤遙遙看著鄭晟,他認出來了,那就是教他吹笛子的郎中,他真是彌勒教的頭目啊。


    山賊殺入隊列,不顧身邊胡亂逃竄的挑夫,直撲向掛滿紅花的轎子。張世策好幾次想過來幫忙,但毛大今日是死死盯上他了,精準的長箭如跗骨之蛆,逼迫的隻能遠離送親隊伍。


    兩個人都無比憤慨,毛大為遲遲不能狙殺張世策感到羞辱,張世策則被毛*迫的恨不得用腦袋撞地。他看見了於鳳聰在奔跑,但裙子明顯阻礙了她的動作,她遠沒有平時如小鹿般靈巧,隻能眼睜睜看著粗魯的盜賊不斷的逼近。於少澤跑的飛快,但不斷扭頭看向鄭晟的方向,他在好奇喊出“南人不是第四等人”口號的義軍到底是怎樣一群人,可是此刻看起來他們與平常的盜賊並無什麽不同。


    混戰中誰也無法掌控局麵,鄭晟一直在盯著於鳳聰纖細的背影,他擔心別被一支長箭把那個女人穿背而過。見到這個女人後,他才發現,自己並不希望殺死這個女人。


    幸好他事先下達了最好能俘虜新娘子的命令,獵戶們見抓捕在望,便不再用箭頭瞄準那鮮紅的嫁衣。


    “啊,”一聲慘叫。


    戰場中到處是慘叫,但於鳳聰隻留意一個人的聲音。她突然停下腳步,臉色蒼白的轉身,於少澤趴在地上,肩膀上插著一隻短箭。還好不是毛大手裏的那樣硬弓,否則於少澤胳膊上的骨頭一定折了。


    一個獵戶揪住於少澤的衣領,短刀架上他的脖子,他看出來這個少年是個很重要的人物。


    “不要殺他。”於鳳聰尖叫的轉身衝迴來,頭發散落。


    獵戶們把他們姐弟包圍住,於鳳聰兩百步外站立不動的鄭晟高喊:“鄭晟,我知道是你,不要殺我弟弟,什麽要求我都能答應。”


    鄭晟舉起右手,追殺停止了,挑夫們四散而逃,隻有毛大還在鍥而不舍的追殺張世策。


    被弓箭壓製的於家護衛抬起頭來,但這裏已經沒有能讓他們發揮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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