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祖師去淮西了,我不清楚況天的下落。彌勒教作亂影響很大,周邊幾個行省的官府都在嚴密追查彌勒教逆黨,被抓的人都被斬首了,說起來我明尊弟子也曾遭受過同樣的苦難。”張寬仁靜靜的看著窗戶,窗戶外是快要凋謝的桃花,慘白的粉色。


    “參與舉事的彌勒教徒隻能往山裏跑,往雲霄山裏跑。周才平也在那裏,我聽說他們和雲霄山的坐山虎掛上了鉤,不知道結果如何。”


    他說完了他知道的所有。


    “有辦法聯係彭祖師嗎?”鄭晟執著的問,他覺得彌勒教中隻有彭瑩玉才可能支持他。況天和周才平不會相信他這個假和尚。


    其實按照翠竹坪那些老人的說法,眼下明教一定要遠離彌勒教,以免惹禍上身。張寬仁還是答應鄭晟:“如果你真的需要,我會去試試,但你不要小瞧了官府的能力,近三四年內,彭祖師沒辦法再迴袁州了。”


    “周才平帶了多少人藏在雲霄山?”


    “陸陸續續逃進去的有兩三千人吧,大多數是普通村民。”


    鄭晟心中稍稍舒服了點:“還好,有這麽多人活下來,彭祖師不該去淮西,雲霄山是個好地方。”


    “你以為進了雲霄山就活下來了嗎?”張寬仁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的臆想,“坐山虎你知道嗎?雲霄山最強大的盜賊,去年借彌勒教作亂兩次擊敗了官兵。”


    “是嗎?那他的勢力真的很強大,原本可以成為彌勒教的盟友……”鄭晟仍然覺得他之前的那個構思很完美。


    “別傻了,”張寬仁像兄長在教育滿腦子幻想的小弟弟,“你以為與官府對立的就是朋友嗎?我告訴坐山虎是什麽樣的人。”他板著臉,冷酷的說出下麵的話:“他攻下一座村寨,會帶走所有的女人,……他很喜歡強女幹女人,然後在把女人的*割下來,……他喜歡砍掉男人的雙腿,把他們留在深山裏。”


    “與這樣的人合作?你隻能變成和他一樣,他才有可能接納你。”


    鄭晟聽呆了:“是不是官府故意造謠?”


    “你覺得我會拿官府的謠言來騙你?你知道為什麽彭祖師和況天沒能與坐山虎合作嗎?”張寬仁慢慢的揭開茶杯蓋,輕輕的喝茶,“這個世界不是非白即黑,坐山虎可不信彌勒教,他隻信他手裏的鬼頭刀,你以為周才平他們逃入雲霄山會有什麽好結果。”


    茶杯上方騰出了了的水汽,隔在鄭晟和鄭晟中間,屋子裏死一般沉寂。


    “……看來隻能等待了。”


    “做什麽都是錯的,”張寬仁食指在桌子的邊緣彈了一下,“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以來一趟翠竹坪,雖然爹不讓我和彌勒教的人交往,但我把你當做朋友。”


    這個世界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鄭晟沒精神的說:“多謝張兄。”


    “每一年都會死很多人,許多教眾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然後在無人荒野中化為白骨。我的長輩說,明尊該給人帶來希望,而不是死亡,我敬佩彭祖師,但我們不會追隨他的腳步。”張寬仁雙手在胸口做了一個火焰壯的手勢,低下頭吟誦:“生又何歡,死有何懼。”


    “我很喜歡你們這句誦詞,”鄭晟偏頭看著張寬仁,“……還有你的手勢。說真的,我不喜歡彌勒教中的許多東西,但偏偏你們在逃避的,是彌勒教最吸引我的。我當初留在周家堡沒有跟你走,也許是命中注定。”


    “世間無巧合,一切皆注定。”張寬仁低低的說。


    “我會借種痘之名去翠竹坪拜訪張兄,……還有月兒,”鄭晟想起他從冰冷的江水中救出的那個柔弱的小女孩,“她很慘了,請張兄好好照料他。”


    “她是我明尊死難兄弟的孩子,張兄放心好了。”張寬仁突然笑起來,“說起來,雖然還不知道鄭郎中的來曆,但能結識鄭郎中這樣的人,也是你我的緣分。”


    他站起來指著茶杯,“你的茶不錯,但還比不上翠竹坪的明前茶,期待你光臨寒舍。我會命讓人給你傳遞彌勒教的消息,結果可能會不好,聯絡彭祖師的事情要看機緣,現在官府也找不到他。”


    “多謝張兄。”鄭晟看出張寬仁要走了。


    張寬仁笑著拱手:“以後不要再讓李隆友找我,和你這樣的人做朋友,真的很危險啊。”


    張寬仁走了,他沒有去神農堂見李隆友。鄭晟再次成了孤家寡人,他買好了刀,卻找不到走出迷霧的路。


    袁州城裏的血腥氣仿佛被連綿的春雨帶走了,順著春水流入滾滾東流的長江。在客棧做夥計的王興運許多天沒能給鄭晟帶來什麽勁爆的消息。


    明淨堂的生意越來越好,餘人整天忙的腳後跟打後腦勺,鄭晟種痘的速度越來越慢。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夏天到了。


    每天讓鄭晟最煩躁的是他的頭發,他很想再去剃個光頭。但來到這個時代,總要適應這裏的環境不是。換個角度看,他準備造反,頂個惹人矚目的大光頭會很礙事。


    溫湯鎮於家沒有消息,鄭晟不確定於鳳聰是不是把他給忘了。張寬仁那邊也如石沉大海,“水苗”越來越少,他不得不用乳汁稀釋,希望天花抗體能在瓷瓶裏繁殖複製。


    月朗星稀,夏日的街道到很晚還不安靜。


    “鄭掌櫃,鄭掌櫃,”明淨堂門口傳來唿喚聲,王興運提著一瓶酒走進來。


    客棧關門了,他才得空享受自己的時光。


    鄭晟從裏屋走出來,借著微弱的光亮看見王興運手裏提著的酒瓶:“王兄弟,來陪我解悶,怎麽還提酒,不知道我這裏有好幾壇子嗎?”


    鄭晟經常請王興運喝酒,兩人海闊天空的閑扯。他是鼎鼎大名的醫鋪掌櫃,王興運隻是個有點蠻力的夥計,但這不妨礙兩人交往。因為鄭晟把他當朋友,王興運也覺得在這條街倍有麵子。


    鄭晟手裏不缺錢,哪有讓人家夥計破費的。他接過王興運手中的酒瓶:“你這瓶酒放著,先喝我的。”


    王興運右手遞上酒瓶,左手把藏在身後的荷葉包提出來:“在店裏切了點鹵菜。”


    兩個人徑直往裏屋去了,正在扇風熬中藥的餘人瞥了他們一眼,沒理睬他們。明淨堂是一家奇特的醫鋪,掌櫃不像掌櫃,夥計不像夥計。相處的時間久了,餘人也猜到點鄭晟的想法,但他又有什麽辦法。想起兩個月前城頭懸掛的人頭,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裏屋兩個人坐定。


    “話說這幾個月各地消停了,彌勒教的亂黨清剿的差不多了吧?”鄭晟每次都會問這句話。


    “兩個月沒有彌勒教的消息了,但今日聽人說武功山附近出現一夥盜賊,有點像彌勒教餘孽。”王興運罵罵咧咧,“還能不能讓人好好過日子,彭瑩玉那個老禿驢可是害死了許多人。”


    “武功山?在溫湯鎮的南邊嗎,聽說山上有道觀?”


    “山上有天師陵,很靈驗的,有求必應,比菩薩靈驗。”


    兩個人胡扯了一通太上老君和如來佛祖誰厲害,鄭晟問:“彌勒教的人在武功山當盜匪,官府不管嗎?”


    王興運搖頭可惜:“誰知道呢,說起來武功山的人慘了,官兵不去他們大不了損點錢財,官兵去了沒準連命都沒了。”


    鄭晟說了句文縐縐的話:“賊過如梳,兵過如篦。”他最近閑極無聊,開始學看古文。無非是簡體字和繁體字的差別,剛開始看的慢,看的久了,也就習慣了,但他一手毛筆字是沒辦法寫給人看。


    王興運的消息來源於道聽途說,鄭晟問得細了,他說不明白。兩人喝到十點多鍾,他才醉醺醺的告辭,鄭晟把他提過來的那瓶酒讓他帶迴去。


    鄭晟對王興運說的話也就是聽聽,並不把他真當迴事。周子旺車裂後有四個月了,他的耐心強了許多。沒辦法,現實逼著他必須有耐心,難道拔“赤刀”撲向達魯花赤的府邸嗎?一直以來,鄭晟想找到彭瑩玉埋伏在袁州城內應,他們才是真正的同伴。


    次日清晨,他去西城康員外家去種痘,到傍晚時分才迴醫鋪。


    餘人悄然拿了一封信遞過來:“有人給你的信。”


    “誰會給我寫信?”鄭晟接過來,信封上是空白的。他走到裏屋撕開封口,信件很長,由端正的小楷書寫,沒有抬頭也沒有落款。他一字不漏的看完,知道是誰寫的。


    張寬仁終於傳來消息了,沒想到信件寫的這麽隱晦。知道他想幹什麽,沒人敢與他扯上關係。如和尚不知道在哪,表示彭瑩玉還沒有下落。


    “山裏的狼群最近突然出來活動,也許是被老虎趕出來的。我遇見過一次,遠遠的看見一大群,分不出是來救你的狗,還是來吃人的狼。”


    張寬仁在信裏的內容前言不搭後語,鄭晟明白他的意思。


    雲霄山的彌勒教眾真的出來活動了。


    “餘人,”他大聲的喊,“最近我要出一趟遠門。”


    餘人的身影很快出現在門口,吃驚的問:“你要去做什麽?千萬別做傻事。”


    鄭晟皺著眉頭在牙縫裏縮了口氣:“你小子亂說什麽?”


    餘人臉色蒼白:“你以為我真不知道你這些天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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