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於鳳聰騎在戰馬上英姿颯爽的身軀,鄭晟再一次默默的下決心:“要盡快學會騎馬!”


    在這個沒有飛機,沒有火車,沒有汽車……的年代,騎馬是最快捷的交通方式。於家給他準備了一輛很舒坦的馬車,坐在軟軟的墊子上,完全感受不到馬車的顛簸。


    馬車前後共有二十多輛拖車,車輪在官道上留下深深的車轍。這些拖車裏裝的粗鐵,要送往袁州城的官辦兵仗局,由工匠們打製成盔甲和兵器。


    溫湯鎮有幾十個鐵匠,自己也打製一些兵器。但在元朝,大多數匠戶受匠籍限製,在官府嚴格的控製下勞作。


    車隊前後各有四十多個配備腰刀和弓箭的騎兵,這些都是溫泉鎮於家的子弟,於家在袁州是數得上號的豪強。


    正午時,隊伍進行短暫的休息,他們的食物和水都是自帶的,送這一趟粗鐵,算不上昂貴,但朝廷對鐵器控製的非常嚴密,如果途中出了岔子,官府追究下來,於家會有大麻煩。


    路上行走兩天,鄭晟沒什麽機會與於鳳聰說話。


    隊伍離袁州城不遠,於鳳聰下馬鑽進跟在隊列最後緊跟的一輛空馬車。她隻是隨行壓陣,真正與兵仗局交涉的事情自有管事出麵。


    隊伍進了袁州城門沒停,但馬車停下了。一個戴著青色帽子的管事輕敲車廂:“鄭郎中,到袁州城了。”


    鄭晟掀開門簾跳下馬車,他左右張望沒見到於鳳聰。


    管事咳嗽一聲:“鄭郎中,大小姐進了袁州城不見外客,讓我向鄭郎中告別。”他手裏拿著一疊鈔,“這是十貫錢,是大小姐讓我付給鄭郎中的酬金,她說會留意鄭郎中的囑咐。”


    貨隊步伐不停,鄭晟看著於鳳聰乘坐的馬車漸漸遠去。他與她現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醫術再高超,不過是個郎中。於鳳聰即便不幸,也是個豪強家的主事的大小姐,何況這個女孩根本不認為自己不幸。


    鄭晟不是那種會觸景生情扭扭捏捏的人,他接過紙鈔:“替我謝過大小姐。”


    龐大的車隊短暫的堵住了城門,前前後後的行人讓開大道,等車隊過去,交通才恢複了順暢。


    一個胡須濃密的漢子緊跟在車隊後入城,他躲在貼近城牆處看鄭晟下了馬車。


    看著車隊在街道的拐角處消失,鄭晟把錢揣進衣衫的兜裏,正準備離去。那漢子突然走過來,在後麵輕拍他的肩膀,“鄭郎中。”


    鄭晟轉過身,漢子野性的目光讓他生了幾分戒心,“你是誰?”


    漢子擠出一點笑容,問:“據說你能防治天花?”


    “不錯。”


    “真的嗎?”漢子臉上驚喜交加,“去年冬天的天花嚇死人了,我家在嚴田坊,能請鄭郎中去走一趟麽,我們那裏有許多人要防天花。”他火急火燎說完邀請,又不好意思的搓著手道:“還沒問鄭郎中防治天花的報酬。”


    鄭晟警覺的後退一步,“我不出診。”


    漢子驚訝:“鄭郎中不是從溫湯鎮出診迴來嗎?”


    “那是我欠人一個人情,如果有人想防治天花,請到明淨堂來。”鄭晟揮灑衣袖,揚長而去。從張家灣到袁州城,他用痛苦換到的經驗開始致用,沒有必要對每個人和善,神醫不該有點脾氣嗎?


    漢子站在原地咧著嘴笑,沒有再招唿他,“很警覺的小郎中,從慈化禪寺下山,不知道和彌勒教有沒有關係。不過依他的本事,如果是彌勒教的人,彭瑩玉沒有理由把他留在袁州城吧。”


    南城門口人來人往,人流在漢子身邊穿梭,他邁開大步朝城北的望江街而去。與兩個月前比,城裏沒什麽變化。


    望江街不是主街道,街東頭是袁州城的水產和肉食店鋪的集中地,散發著一股腥味。袁州毗鄰長江,水產豐富,每天會有很多新鮮的魚兒送進城裏。


    漢子匆匆從叫賣“鮮魚”小販中穿過,拐進一個狹長的巷子。


    離那扇掛著藍色布簾子的門二三十步遠,便能聽見裏麵傳出來的興奮的嚷叫聲。他嘴角抽出一絲冷笑,快步上前掀開門簾走進去。


    有人暢快淋漓的大笑:“五點,哈哈,大你一點,氣死你。”


    門口的守衛認識熟人沒有阻攔他,一個瘦臉的小廝見他進門,立刻彎腰笑臉迎上去:“楊舍,來了,今天想玩點什麽?”


    漢子是這裏的熟客,指向一團最擁擠的人群:“照舊,拔毛。”他咧著嘴,“賭便要賭個痛快爽,玩拔毛最直接,不用動那麽多腦子,輸贏很快見真招。”


    “好,我天天在場子裏轉,還沒見過有楊舍這般豪氣的人,又要大飽眼福了。”小廝八麵靈通,“讓開,讓開,來,給楊舍讓條道路。”他一邊招唿,一邊伸手試圖從密不透縫的人堆扒開一條道路。


    上了賭場的人沒幾個不紅眼的,一個賭興高漲的漢子不滿的轉過頭:“沒有先來後到嗎?憑什麽給他讓道。”


    小廝尚未說話,後麵的漢子冷哼道:“憑這個!”他像是變戲法似的,手中忽然多出來一遝子鈔,足有二十貫錢。


    迴頭的漢子看見是來人,立刻換上笑容,道:“原來是楊奇。”他竟然轉身伸手幫小廝扒開人群,嚷嚷道:“來來來,借條道,楊奇來了,你們這些小主顧別擋了人家的財路。”


    楊奇穩當當的從人群中穿過,坐在莊家對麵,像個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剛才興奮亂叫的賭客分在兩邊,變成了看熱鬧的擁躉。


    能讓這些近乎瘋狂的賭客變安靜,隻能說明這場賭局夠熱鬧,夠分量。楊奇是這座賭坊的老主顧,每次賺了錢他都會來這裏。他每次離開這裏,都會留下讓人津津樂道半個月的賭局,因為輸贏的數目實在太大了。


    他多次是輸,偶爾也有贏的時候。


    坐莊的荷官神色莊重:“楊舍,今天要先玩多大的?”


    楊奇活動活動肩膀,“先來兩貫錢開開胃吧。”他左手抓住骰筒在空中一頓一頓搖晃,六個骰子在狹小的空間中疾風驟雨般撞擊。


    “啪!”他有力的左手把骰筒壓在黃桃木的桌麵,“輪到你了。”


    荷官隻在空中輕搖幾下,便按下骰筒。


    “開彩了,財源滾滾!”楊奇張狂的大笑,“叫吧。”


    “一點,六點!”荷官沉穩的報出兩個數字。


    兩個人同時揭開蓋子,楊奇掃了一眼荷官的點數,自己移出一個一點和一個六點,手腕一抖用骰筒蓋上剩下的四個骰子,笑的愈發囂張,“哈哈,才兩顆,荷官自己也丟了一顆,今天的耳朵有點不好使啊。”


    拔毛的玩法便是賭客和莊家同時搖好骰子,然後由莊家叫兩個點數,所有人把被叫中的骰子被移除後進入下一輪,直到有人的骰子被清空,就算輸光出局。不過,眼下是楊奇和荷官對決,則是每人各叫一次點數,輪流循環。


    第四輪,楊奇在眼前變化手指的手勢,“兩點,四點。”賭局講究的氣運,而運隨勢走,他誇張的肢體語言引起旁觀者的喝彩聲。他們許多人不過是點頭之交,但在這賭場裏的人自然分為兩派,莊家一邊,賭客一邊。


    兩個人全神貫注的揭開蓋子。


    楊奇沉穩的一笑:“開門紅,承讓了。”


    荷官保持一副僵屍臉,看不出喜與悲。


    ……


    一個時辰過去,圍觀“拔毛”賭局的賭客叫聲越來越多,甚至了吸引了周邊賭客的注意。


    “二十貫!”楊奇把一疊鈔砸在桐油漆過的光溜溜的桌麵上,荷官的臉色微變。


    袁州是個小地方,這個賭坊毫不起眼,因賭坊的主人交流廣闊,有好客義氣的名聲,多年來生意一直很火爆。但在這個小賭場裏一把豪賭二十貫錢,非常少見。


    楊奇今天在這裏已經輸了六十多貫錢,周圍喝彩助威的賭客叫的嗓子都啞了,反正輸的不是他們的錢,賭場圖的是個爽快。


    一個青衣小廝拍著手走過來:“讓一讓,讓一讓。”他好不容易擠進拔毛的賭桌邊,恭謹的說:“楊舍,你老玩了一個時辰了,要不先歇會兒,獨樂了不如眾樂樂,也讓你這些兄弟們玩一把。”


    楊奇頓了頓,衣袖一卷把剛扔到桌上的鈔收迴來,“也好,就聽小哥的,歇一會換換手氣。”


    小廝彎腰讓到一邊,“楊舍果然是爽快人,我家老爺想請楊舍去喝杯茶。”


    “走。”楊奇徑直朝東邊那個掛著布簾的甬道走去。


    圍觀的賭客見沒有熱鬧可看了,一陣失望,很很快又迴過神親身加入賭局中。在旁邊看的再精彩,也不如自己親自上手刺激。


    能走進這扇門的人都是賭坊的貴客,簡而言之,就是在這裏輸過很多錢,也贏過許多錢,但歸根結底還是輸過很多錢的人。


    楊奇是這裏的熟客,他走的很快,把緊跟著的小廝丟在七八步外。


    從前來這裏,他隻是為了圖爽快,這一次他肆無忌憚的輸錢,就是為了見後麵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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