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琿正色道:“人必自助,而後天助之。孫某前來助陣,乃是為了我大宋千千萬萬不肯屈服於異虜而奮起的軍民百姓,要想徹底擊滅金虜,我一人力量有限,必得有如狄老弟這般武技高超又有報國之心的人才相助,方能成功,國家正用人之際,狄老弟日後切不可發此頹廢之言。”


    聽了孫琿略帶責備的話,狄鋒一時間不由得滿麵通紅。


    “我也了解狄老弟你的難處,令先祖之豐功偉業,我亦十分仰慕,而令先祖所受之不公,我亦感同深受,”孫琿明白他的心結在哪裏,“現下正有機會,我們何不攜手,把那些如當年欺侮令先祖的酸腐文人通通掃滅,共創一番大業?”


    孫琿的話仿佛標槍一般,直刺入狄鋒的心裏,他抬頭看著孫琿,眼中滿是驚疑之色。


    難道眼前的這個“神仙”,知道先祖狄青有關的一切?


    他並不知道,孫琿的確對狄青的相關曆史知道得很多,但也並不全麵。


    這當中的原因,當然是拜那些在宋代可以隨時定性別人是小人,無恥到根據需要篡改事實,甚至人身攻擊的儒家文官集團了。


    史書中,狄青在西北崛起的歲月非常模糊,在民間,他是鬼麵戰神,無往不勝。在官方,歐陽修等人都承認,西北爭戰五六年,軍中隻得到兩位常勝將軍:狄青、種世衡。


    可狄青是怎樣打仗的,卻隻有含糊其辭的寥寥數語——“前後大小二十五戰,中流矢者八,破金湯城,略宥州,屠歲香、毛羅、尚羅、慶七等族,燔積聚數萬,收其帳兩千三百,生口五千七百,又城橋子穀,築招安、豐林、新砦、大郎等堡,皆扼賊要害。嚐戰安遠,被創甚,聞敵至,即挺起馳赴,眾爭為前用。臨敵披發,戴銅麵具,出入賊中,皆披靡莫敢當。”至於發生在什麽時段,哪次戰役,是他單獨出戰,還是與誰配合,都查不到。而之後曆代寫史的人,都隻能按原樣複製這些記述簡略的文字。


    宋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四月初三日,狄青平定儂智高叛亂還朝。宋仁宗趙楨在垂拱殿設宴,百官出席作陪,皇帝親自把盞斟酒,為狄大將軍慶功。幾天之後,又在這裏觀看狄青指揮蕃落騎兵重演歸仁鋪破敵場麵,與此同時,下令宰執大臣為狄青議功。


    議功自古以來隻有兩條,一,升官;二,賜錢。錢就不用說了,那在宋朝太常見,問題集中在官職上。狄青在平叛之前的兩三個月時,被提升到了樞密副使的位置上。很難說這是不是打了點提前量,為他出兵時的威信著想。這時得勝歸來,問題就出現了。


    如果升,怎樣升?身為武將,絕不可能進入東府,成為宰相,那麽這個“副”字能否去掉?如果去掉了,狄青就將打破近百年間無人敢問津的一項紀錄,除了開國名將曹彬以外,從沒有任何武將,能得到軍方第一首腦,西府樞密使的職務。


    這一點或許會有爭議,史書上寫得很明白,宋朝建國之後,以武職出身任樞密使的大有人在。比如吳廷祚、李崇矩、楚昭輔、王顯、張遜、柴禹錫、王繼英、馬知節、曹利用、張耆、王德用等人。但有個區別,武職和武將是不等同的。比如一個文官,當過了一任樞密使後,也就是有過武職經曆了,可他的本質,也就是說危險程度,還是個文官。他不會被宋朝官場所注目。當然其中也有些另類,比如王德用。這是位真正的武將,但當上樞密使時,準確地說,已經是曾經的武將了。他少年時痛打過李繼遷,青年時和蕭太後對陣,之後沉寂幾十年,不管願不願意,隻能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直到老得不行了,才榮升西府,當上了軍方第一高職樞密使。之所以會這樣,就是宋朝的西府選官標準在作怪。隻要是位能殺人,能篡位的武將,青壯年時別管功勞多大,都得晾在一邊。直到快老死了,徹底沒危險時,才能提拔起來,變成一尊神像。這就是截止到狄青之前,北宋武將的集體宿命。


    議功由中書省的宰相們負責,事情很清楚,狄青身為樞密副使,又沒法升進東府,那麽去掉“副”字勢在必行,這是唯一可以升的官職了。但是被人否決,狄青的酬勞變成了一大堆的榮譽性頭銜,比如上國軍節度使,檢校太傅,再給他的4個兒子都連升數級,外加一大筆錢。這件事就此結束了,國家和狄青貨款兩清。但參政梁適替狄青鳴不平,幾天之後,仁宗突然召見兩府大臣,他聲色俱厲地頻布命令升狄青為樞密使,話說到這個份上,宰相、或者兩府大臣加在一起,也不敢反駁了。當天全體任命一致通過,狄青終於當上了軍方第一首腦,西府樞密使。這個消息瞬息傳遍京城天下,宋朝無論是軍方還是百姓,都為這位平民出身,甚至是罪犯出身的大將軍叫好,國家終於賞罰分明了!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們以後隻要發憤圖強,為國出力,一樣可以出人頭地!


    狄青擔任樞密使一共四年,四年以來,狄青讓每一個文人坐立不安,如芒在背。如果詳細排列的話,他不僅讓東京城裏的頂級達官顯貴們難受,就連整個宋朝的風氣都隨之改變。每次他上街,立即就會出現堵塞現象。人潮翻滾,大家爭著目睹宋朝自建國以來第一位麵有黥文的平民宰執。


    那時節,每個百姓都露出了發自內心的仰慕,還有共同出身的認同。他們爭著傳頌這位百戰將軍有多神勇,是漢人裏少有的好漢。更不用說京城內的禁軍,每當此時,他們都激動得難己克製,這是整個武將群落的驕傲,近百餘年的欺壓和屈辱了,終於有了個揚眉吐氣的兄弟!


    這些都讓文官們憤怒,準確地說,是發自心底的不安。


    於是便有了後來的“無罪出典外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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