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州失陷的消息如同一把重錘一般敲在楊渥心頭上,讓他差點氣得罵娘。


    當初他就意識到晉軍一旦想要在楊劉渡方向取得突破的話,必然會選擇向鄆州發起突襲。


    所以那時候楊渥還特意詢問過劉信關於鄆州守備的情況,而劉信的迴答卻是,鄆州守將王傳丞“性格沉穩,深得其父真傳”。


    王綰在吳國諸多將領中雖然不能算能力突出,他的資曆和威望同樣不算頂尖,不過他的優點就是性格沉穩,辦事牢靠;所以在聽說王傳丞乃是王綰的兒子後,楊渥也放心了不少。


    如今看來不過是虎父犬子罷了。


    楊渥用力揉了揉額頭,讓自己稍微清醒下來,沉聲問道:“敵軍到底動用了多少軍隊,還有我軍損失如何,如今的局勢又如何,這些難道一點消息都沒收到嗎?長劍都在戰前為何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負責情報的範遇這段時間病了,長劍都暫時是由副指揮使王慶負責。


    他連忙答道:“大王,河北的消息畢竟有黃河相隔,有時候即便有重要消息也難以及時傳到,或許是耽擱了吧?”


    楊渥冷哼一聲,對他的答複不怎麽滿意,不過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責任,而是搞清楚狀況,做出應對措施。


    他看了看周圍,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諸位都隨孤來,再派人去把其他幾位都指揮使以上將領都請來,對了,把劉仁贍也叫來,咱們臨時商議一下。”


    帶著眾臣匆匆趕往崇政殿,一路上眾臣都沒有再開口,而楊渥也在細細沉思著最近的局勢。


    在柴再用率軍西征後,因為各軍出征已經有半年多時間,而且吳軍攻占中原都已經快兩個月了,滅梁也有一個半月時間,晉軍卻一直都沒有什麽動作,所以楊渥漸漸放下警惕,覺得李存勖或許已經決定先平定鎮州,然後再南下。


    所以這段時期楊渥下令北伐各軍可以輪流迴到南方休整,具體的辦法是每個軍分成三批輪休。


    也就是說如今各軍基本上都有一萬左右的軍隊已經返迴南方。


    當然即便有部分兵力迴南方輪休,但留在中原的吳軍總兵力依舊人數眾多,加上最近新編的軍隊,不算柴再用的三萬人的話,一共有二十萬左右。


    這其中,雖然有部分騎兵隨柴再用西征,又有部分騎兵返迴南方休整,但留在中原的騎兵數量還有六千人,兵力還算足夠。


    反觀晉軍一方,晉軍的總兵力或許也能達到二十多萬,甚至更多,但考慮到晉國北方麵臨契丹的威脅,鎮州又尚未平定,真正能用於渡河征戰的兵力應該也就十萬左右。


    所以在兵力上,吳軍顯然占了絕對優勢,又有優勢水軍可以控製黃河,晉軍雖然襲占鄆州,但也不必太驚慌,隻需調動軍隊發起反擊就是。


    曆史上的李存勖能夠一舉滅掉梁國,那是因為梁國的核心就在開封,隻要將開封打下來,梁國就亡了。


    但吳國的核心卻在南方,中原地區即便打爛了也傷不到吳國根本。


    晉軍根本就無法像曆史上那樣迅速取得勝利,隻要自己不犯大的錯誤,就能將戰爭拖入持久戰;而論打持久戰的能力,三個晉國加在一起都未必能比得上一個吳國,更何況晉國如今還有鎮州這個大坑沒有填上,打持久戰的話,對吳國有利。


    想到這,楊渥漸漸放心下來,對於接下來的戰事已經有了成算。


    等到了崇政殿的時候,他的麵色已經完全恢複如常了。


    又過了許久,留在洛陽的眾將匆匆趕來;而在這期間,又有一份新的消息傳來,卻是長劍都的密探傳來。


    原來晉軍這次突襲行動完全都是由李嗣源一手主導,不過李嗣源的行動非常謹慎而隱秘,直到他率領大軍渡過之後,吳軍的密探才得到一些零碎消息,但此時已經遲了,晉軍趁夜色和大雨的掩護發起突襲,一舉將城池占領。


    除此之外,這份消息中又提到,晉軍真正動用的兵力應該不多,因為楊劉渡口那邊還有不少晉軍駐守。


    看過這份密報後,楊渥見該來的人都已經到了,便麵色如常,聲音平靜的道:“諸位將軍,想必你們也聽說了,剛剛收到的消息,鄆州失守了。”


    眾將頓時“嗡”的小聲議論起來。


    “鄆州守軍五千人,怎麽一下子就被襲取了?守將王傳丞有失職之罪,應該予以嚴懲!”


    “晉軍來的兵力到底有多少,即便是突然襲擊,但若是兵力少的話,也斷然不至於一夜之間就把城池拿下!”


    “我軍應該趁著敵軍沒有站穩腳跟,立即發起反擊!”


    ……


    眾將議論紛紛,場麵十分嘈雜。


    楊渥麵無表情的看著眾將,似乎對他們的吵鬧視若未見,暗中卻在觀察眾將的反應。


    “這一次晉軍來勢洶洶,一下子就把鄆州打下來,看來眾將中有不少人都慌了神。不過此時也正好是看看眾將應變能力的時候。”


    他觀看眾將,見眾人中有不少人臉色驚慌;同樣有不少人麵色激動,大聲叫囂著要立即發起反擊;不過也有不少人麵色平靜,似乎在低頭沉思;此外還有一人則麵色輕鬆,似乎對局勢一點都不感到擔心。


    那些麵色驚慌的將領很快就被楊渥暗中記下來,心中想著:“遇到一點大變就失了分寸,這樣的將領如何擔當大任?”


    而那些神色激動,大聲叫囂要立即發起反擊的將領,則被楊渥打上了“行事魯莽”的標簽,連敵軍的具體情況都不知道就叫囂著反擊,這種莽漢隻能用作衝鋒陷陣的猛將,而無法成為獨當一方的統帥。


    那些低頭沉思的將領則要進一步觀看,看他們到底能不能通過自己的分析來判明局勢。


    至於那個麵色輕鬆的將領,正是老將周本,楊渥對他的態度卻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到底是胸有成竹,還是說故作鎮定。


    過了片刻後,楊渥向站在身旁的郭崇韜示意,郭崇韜當即站出來道:“諸位請安靜,大王麵前,如此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眾將連忙安靜下來,向楊渥看去。


    “周將軍,剛才孤宣布鄆州失陷敵手的消息時,眾將各有反應,唯獨將軍你卻麵色輕鬆,不知將軍可是成竹在胸?”楊渥有些好奇的詢問,同時也希望他能夠站出來振奮一下眾將的士氣。


    周本連忙答道:“成竹在胸倒說不上,但老臣以為,晉軍此次渡河襲取鄆州,這完全就是來送死!”


    “什麽?送死?”


    “周將軍,這是什麽意思?晉軍來勢洶洶,鄆州一夜之間被其襲取,周將軍卻說他們乃是前來送死,不知這是何意?”


    眾將頓時被他的說法驚呆了,一個個滿臉好奇的向他看去,便是李承鼎等之前在沉思的將領也都想知道他為何做出如此判斷。


    楊渥也向周本道:“不知周將軍為何如此說,可有什麽憑借嗎?”


    他雖然通過之前的分析,得出不需太過擔心的結論,但也沒有自信說一定能消滅掉渡河南下的敵軍。


    而周本卻如此自信滿滿,這讓大家都很好奇。


    “大王,臣之所以這麽說,是從敵我雙方的實力上來做的判斷。”


    “願聞其詳!”


    “大王,晉軍的兵力不過二十餘萬,其中至少有五六萬駐軍在北方大同、代郡、幽州等地,用於防備契丹人,這部分兵力是不能動用的。”


    “此外,晉軍不比我軍,其軍隊都是由藩鎮軍隊構成,且各地都需要一些軍隊留守,再加上鎮州的牽製,所以臣以為晉軍的兵力最多不會超過十萬人。”


    眾人都點頭表示認可,這一點眾人都已經想到了。


    不過即便晉軍隻有不到十萬人,但考慮到晉軍這些年對付梁軍時取得的一次次大勝,還有此次突襲鄆州的戰果,誰都不敢輕易大意,更不敢認為吳軍兵力比晉軍多就一定能取得勝利。


    曆史上別說是十萬人對二十萬,就是兩三萬人對二十萬,最終取得大勝的戰例都不在少數;甚至還有像淝水之戰這種有決定性意義的戰例,誰敢說吳軍就一定能取勝呢?


    隻聽周本接著道:“首先一點,鎮州尚未平定,晉軍必須分兵兩路作戰;反觀我軍,後方安穩,上下一心,力可以往一處使,這一點是我軍的重要優勢。”


    楊渥點點頭,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第二點,臣雖說敵軍能動用的兵力不會超過十萬,但這其實還高估了敵軍。”


    “我軍有水軍優勢,隨時都能渡河發起進攻,所以晉軍的兵力中又要分開一部分用來防守沿黃河的諸州。這樣一來敵軍實際上能用之兵又會減少。”周本接著道。


    楊渥點頭,道:“此言非虛,晉國如今的核心之地就在河北魏州附近,不管是衛州也好,澶州也好,懷州、孟州也好,都在我軍危險之下,敵軍不可能不多留一些兵防守。”


    “不過即便如此,但晉軍最多在這些地方留下一兩萬人就夠了,而我軍同樣需要分兵守住各地,難以全部集中起來。這一點周將軍又是如何看的呢?”楊渥接著問道。


    “大王,臣要說的第三點就是,敵軍雖然攻占了鄆州,但晉軍真的敢於深入中原腹地發起進攻嗎?”周本反問道。


    這時,郭崇韜也反應過來,道:“不錯,晉軍雖然攻占了鄆州,但他們也僅僅如此而已。晉國的根本弱點就在於沒有水軍,隻要我軍的水軍還在,就能隨時威脅到楊劉渡口,晉軍根本不敢全力南下,更不敢孤軍深入!”


    聽了二人的分析,楊渥頓時笑了起來:“關鍵時候果然還是這些老將靠得住!”


    周本的分析中其實也就最後一點最為關鍵,其他都不算重點。


    晉軍兵力雖少,但隻要運用得當,一樣可以取得大勝,所以兵力的多寡隻能作為參考,不能作為憑借。


    但周本提到的晉軍不敢深入發起進攻,這一點卻是說到了關鍵。


    隻要楊劉渡口受到的威脅沒有徹底解除,晉軍就不敢全軍渡河南下,最多派出少量兵力發動進攻,將主力留在河北,用於保護楊劉渡口這個最重要的通道,這對吳國來說根本沒什麽威脅。


    鄆州的失陷畢竟隻是一個意外,其他地方隻要做好準備,晉軍再想這麽快將其拿下卻不可能。


    不僅如此,吳軍還能從容布置,逐步發起反擊,一麵設法以水軍將渡口封鎖,切斷鄆州與河北的聯係,一麵以主力大軍對鄆州發起反擊。


    鄆州即便守軍再多,但沒有援軍的話,也遲早會失守。


    楊渥看了看眾將,見之前那些麵色驚慌的將領此時都已經鎮定下來,頓時對周本剛才的表現感到滿意。


    正在這時,又有新的消息傳來,這一次卻是打了敗仗的王傳丞寫的請罪奏折,劉信寫的戰報,以及在鄆州的長劍都密探發來的一些消息。


    楊渥先將劉信發來的戰報和長劍都寫送來的消息打開查看,看完之後再去看王傳丞的請罪奏折,這下頓時火了:“這個王傳丞,到了此時還想推卸責任,謊報軍情嗎?”


    原來,正在兗州的劉信發來的戰報中說,晉軍的兵力應該不多,不會超過萬人;而長劍都發來的消息中則提到,晉軍的兵力隻有五六千人左右。


    然而,在王傳丞的請罪奏折裏麵,卻說晉軍兵力多達數萬人,趁著夜色發起進攻,吳軍猝不及防,這才被襲取城池。


    雖說王傳丞才是鄆州一戰的直接當事人,但劉信和長劍都的密報中都提到晉軍的兵力不多,這很明顯王傳丞有謊報軍情以推卸責任的嫌疑。


    心中雖然惱怒,但楊渥麵上卻絲毫不顯,他放下戰報後,道:“戰報中說,晉軍用於偷襲的兵力並不多,不會超過萬人。”


    他看了看眾將,接著道:“雖然更具體的情況還不清楚,但晉王已經主動發起挑戰,接下來咱們也要讓他們知道我軍不是好惹的,要讓他們有來無迴,讓他們感到畏懼才行!”


    “迴去之後,諸位將軍立即行動起來,做好隨時出征的準備!各位都督還有嚴尚書,郭樞密都留下來,其他將軍先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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