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內,柳府中的所有仆人都被譴走,而府中隻剩下了主人。

    而今日便是南下的日子了,清晨太陽還未升起時柳府眾人便在府前準備離去,換下了平日的綾羅綢緞,穿上了最普通的衣裳,一家人含淚道別。

    柳華氏握著三兒的手,含淚地道:“三兒,這一行你可要小心身子呀。”

    才剛剛落了孩子,她的身子還虛弱得很。

    “我知道了二娘,而且也有駙馬在照顧我,不會有事的。”三兒努力的對她露出一個笑容,隱忍下心中的苦澀。

    她知道一旦有誰流了淚,那麽所有人的情緒都會被那人感染的。

    “父親、二娘,保重。”柳潭握起三兒的手,像是不願意再看似的,沉著聲對身後的柳潛柳庭說:“我們走吧。”

    柳潛與柳庭連忙跟上,四人的身影就在柳老爺的眼中逐漸的消失,在霧中漸漸化成了一個黑色的影子,而後什麽也看不見了。

    他知道他這個兒子不愛說話,情緒都不表露在臉上,但是……他畢竟是他的兒子呀,往後很可能就要天各一方,更可能再也沒有辦法相見。

    咬牙忍著那欲落的淚,雙手緊緊的握著,向他們離開的方向說道。“潭兒、三兒,保重呀……”

    柳澄手搭在秦國夫人的肩膀上,對她點了點頭。

    由於秦國夫人與楊貴妃關係親密,於是秦國夫人以及柳澄也能一道與玄宗南下,也由於這個關係,兩人也不得跟柳潭他們一道,隻能分開而行。

    “父親,二娘,你們保重。”

    柳老爺點了點頭,別過頭,再也不說什麽了。

    尋不著太子正著急著的李輔國慌張的四處張望著,卻什麽辦法也沒有,無頭蒼蠅似的到處轉,無意中卻被他看見了三兒,於是連忙走上前去叫道:

    “郡主!您怎麽還往宮裏麵走!陛下都已經準備前往玄武門了!”

    三兒見了李輔國,心中大喜。“李輔國,能看見你就好,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李輔國連連點頭。“請郡主吩咐。”

    “請你先把我們兩個孩子到到玄武門去,先讓他們上了車,可以嗎。”她倒是不擔心自己,反倒是柳潛柳庭,這兩個孩子或是怕了,一路上什麽話都沒有說。

    “是的,郡主……”

    “我不要!”柳庭嬌聲大喝,欲跑到柳潭身邊。“我隻要跟著父親!”

    “你別胡鬧了。”柳潛猛的抓住她的手,把她往迴拽,眸中閃爍著異樣之色。

    柳潭斂著眉,沉默了片刻,握著三兒的手對李輔國道:“拜托你了。”說罷,兩人迅速的離開了,餘地隻聞下柳庭的叫喚聲。

    被他牽著的三兒心生暖意,即使他聽不見也好,她低聲地道了一聲“謝謝”。

    兩人快步地跑向東宮的最深處,三兒從來沒有去過那裏,那裏是東宮的禁地,是不允許進入的,隻因明淨師太在那裏修經念佛。

    但是那沉重的思念讓她無法不去一迴,那是她那六年中最珍貴的記憶。

    隻見一間半舊的宮樓建於深苑其中,那蕭索之意在空氣間流動著,卻也有一種清靜的感覺。

    兩人攜手進入了那宮樓中,隻聞得宮樓中檀香味甚濃,兩名成年女子與一名少女在屋中似是在聊著些什麽。

    三兒看著屋中那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沉默了片刻,終是開口顫抖著喚道:

    “母親……”

    明淨師太渾身一震,倐的抬起頭,一臉難以置信,連忙站了起身跑著到了她的身邊,曾經美麗的雙眼中盡是驚喜。

    “你是……你是三兒……”

    “是的,母親……”三兒撲倒在明淨師太的懷中,雙眼早已沁了淚。

    雖說明淨師太曾是太子妃時隻是她的養母,但是兩人相處的時間不短,自然是感情深厚。

    柳潭挑眉看了看坐在禪桌邊的母女,對她們點了點頭,而後視線又迴到了三兒的身上。

    “三兒不孝,九年來都沒有來過一次,母親您還好嗎……”三兒淚眼婆娑的看著明淨師太。

    “怎麽會呢……三兒是最有孝心的孩子了。”明淨師太慈愛的撫了撫三兒的發頂,這時候才發現了她身邊的柳潭。“他就是你的駙馬了吧。”

    三兒點了點頭,看向了柳潭,他雖然還是如此的冷淡,但他對她的包容已經表現在行動上了,這就是最讓她感動之處。

    明淨師太見他們兩人對望許久,隻道他們兩情相悅,心中自是歡喜,便笑道:“三兒,要珍惜眼前人,很多東西一旦失去了便再也尋不迴來了。”

    “我知道了。”

    就在這時候齊宛湘牽著安寧從屋裏走了出來,仍舊一臉溫婉之色。

    “郡主快走吧,車隊怕是馬上要離開了,若是再不去玄武門便來不及了。”

    三兒微微挑起眉,凝視著她。“那麽齊昭儀你呢?”

    齊宛湘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輕撫了撫安寧的腦袋,笑道:“不走,他會來實踐他的諾言的,雖然時間長了點,不過他會來的。”

    “是呀。”明淨師太也催促。“你快離開吧,這長安已經不是安全的地方了!”她把三兒的手交到了柳潭的手上,真切地道:“你快帶她走!”

    “不,母親!讓我多陪你一會兒!”三兒連忙叫道,卻突然感覺到強烈的暈眩,腳下一個不穩,便倒在了柳潭的懷中。

    柳潭連忙環住了她的身子,讓她把所有的重量都靠在自己的身上,握著她的手更加的收緊。“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正想說什麽的時候,隻聞一把熟悉的男聲大聲地叫道:

    “齊宛湘!你給我出來!”

    不過片刻,李亨便快步的走到了宮樓前,那一臉的焦急之色表露無遺,這怕是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褪去了自己的偽裝。

    齊宛湘怔了怔,動作輕柔地拉著安寧的手欲把她往屋裏帶,卻被李亨狠狠的抓住了手。

    “我不是派魚朝恩告訴你去玄武門了嗎!你必須走!”

    齊宛湘露出了一個從未對他露出過的笑容,溫柔地道:

    “他要來了,我為何要走?”

    “你搞清楚!他如今是逆賊!他日我們收複各地時你便是亂黨!”

    他毫不溫柔的動作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紅痕。

    “你放開我母親!”

    安寧使勁的抓住李亨的手欲拽開。

    齊宛湘迅速的捂住了安寧的嘴,示意她不要說話,而後才迴過頭冷冷的看向李亨。

    “殿下,我們早已經毫無瓜葛了,宛湘是忠是奸似乎也跟您沒有關係。”

    “你……”他微斂起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壓抑心中的怒火,良久後才再次開口。“馬上離開這裏,皇宮裏不安全。”

    “跟著你難道就安全了?當年我就是跟著你才會落得如斯田地!”說聲剛落,她竟咳了起來,一旁的明淨師太連忙遞上了一方帕子給她。

    這時候李亨才發現了明淨師太,沉默的注視了她許久,這才把她認了出來。“虞晴……你還好嗎。”

    明淨師太笑了笑。“請太子殿下莫要喚貧尼的俗名了。”頓了頓,又道:“好與不好又如何?好也是這麽過,不好也是這麽過,太子殿下權當我過得很好吧。”

    齊宛湘的咳聲完全沒能停止,倒是有愈來愈強烈的傾向,嚇得安寧都快要哭出來了。

    三兒連忙走上前扶住齊宛湘,卻馬上的驚叫。“齊昭儀!你咳血了!”

    自知是嚇到了三兒,齊宛湘一邊輕咳著,一邊安撫著她。“沒關係的,咳咳……老毛病了……”

    明淨師太也走到齊宛湘身邊,輕撫著她的背,試圖順順她的氣。

    李亨欲走上前,齊宛湘卻大大的往後退了一步。

    見此,長眉緊緊的蹙起,終是停住了步子,沉聲道:“你這個樣子怎麽能夠留在這裏,若是好運你能夠看見他,若你是被其他的兵丁發現你可知道後果是什麽!”

    她挑起眉,眼中帶著幾分淒楚。“有必要怕嗎?”

    李亨緊抿著唇,他自然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說,畢竟當年……

    他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對柳潭道:“把三兒帶到玄武門去,這裏的事情我處理。”

    三兒為難的看著齊宛湘,卻見她對她點了點頭,三兒也明白父親不會真的傷害了齊宛湘的,終是歎息了一聲,跟著柳潭走出了宮樓,往玄武門走去。

    柳潭牽著三兒的手快步的往玄武門的方向走著,隻是快步的走而不敢帶著她跑,畢竟她的身子還沒有恢複,今日能從府裏出來已經算是不容易了。

    四處逃走的宮女太監幾乎把各個能出宮的門都給堵住了,連長樂門都被堵住了,根本沒有辦法出去,基本上他們就等於是被困在了東宮。

    三兒沉思了片刻,立刻道:“走,我們到廣運門去,那兒有一條道是可以通向玄武門的。”

    說罷,兩人連忙往掖庭宮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依然是有不少的宮女太監們,有過分的還拿了宮裏的財物,怕是要帶迴鄉裏換錢。

    見此情此景三兒自然是生氣的,不過也不能怪他們,如今長安都快要失守了,誰不想帶點東西迴鄉換錢,最起碼能支持一段時間。

    思及至此,她心中暗自歎息了一聲,加快了腳步帶著柳潭走向掖庭。

    “嗚嗚……母親……母親……”

    三兒微微蹙起眉,迴頭看了看柳潭,隻見他對自己點了點頭,便連忙帶著柳潭往著聲音的來源處跑,最後在一座假山後發現了一名掩臉痛哭的小女孩。

    她連忙走上前去,彎下身子對小女孩道:“你是什麽人,怎麽會躲在這裏,”

    “嗚嗚……母親,母親……”小女孩沒有理會她,隻是一個勁的哭。

    她蹲下身子,雙手握著她的手露出了小女孩的臉,竟是長了一張極為精致漂亮的臉。

    她輕輕的拭去小女孩臉上的淚水,笑著問:“小姑娘,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麽會躲在這裏?”

    “嗚嗚……”小女孩淚眼婆娑的抬起眼睛看向三兒,竟突然撲到她的懷中大聲地叫。“母親?!母親您的病好了嗎!”

    三兒著實被嚇了一大跳,微微推開小女孩,耐心地說著。“小姑娘,我不是你的母親。”

    小女孩倐的抬起頭,怔怔的看著三兒,突然扁起,又放聲哭了起來。“嗚……你不是母親……”

    三兒極有耐性地撫了撫她的腦袋,小聲地問:“小姑娘,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你會在這個地方?現下皇宮已經不安全了,怎麽不跟著離開這裏?”

    “母親她病了……懷兒要給她找禦醫,但是……懷兒迷路了……”她突然抓住了三兒的手,睜大眼睛炯炯的看著她。“姐姐!你帶懷兒去找禦醫吧!母親她病得很重!懷兒怕……”

    三兒無奈的看著她,她不是不願意帶她去找禦醫,但是她實在是沒有辦法,現在都什麽時候了,宮裏怎麽會有禦醫?於是安撫著。

    “你鎮靜些,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在宮裏嗎?”

    “我的母親是寧國公主……但是他們見她病得這麽重……不想帶她走,嗚嗚……”小女孩一邊說眼淚一邊簌簌的往下掉,滴落在地上。

    寧國公主?

    三兒心中盡了然,難怪方才小女孩會把她錯認是她的母親了,寧國公主是她異母姐姐,樣貌上有相似的地方也不足為奇。

    她站了起身,迴過頭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對柳潭說:“駙馬,你先走吧,我……必須要去照顧二姐。”

    柳潭緊蹙起眉,沉聲曆語。“你把我當什麽了。”

    三兒連忙解釋。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不能丟下姐姐,也不能害了你。勞燕尚分飛,更何況是人?”

    “我跟你一起去照顧她。”說罷,他一把拉起了懷兒,另一隻手握住了三兒的手,十指緊扣在一起,宛如那一道命運的鎖鏈,把兩個連結得密不可分。

    三兒頓時怔了怔,一股暖流如水一般慢慢的流入了她的心……

    隻是,動亂之時,真的有不離不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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