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五載六月。
長安城裏人心惶惶，那曾經輝煌如斯的皇宮中也失去了那美麗的光華，如同有一道濃灰的煙雲籠罩起上，了無生氣。
宮裏的宮人們腳步急促，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慵懶。
而那華麗的朝堂上更是嚴肅不已，大臣們皆是低著頭不敢說話。
唐玄宗大怒，狠狠地拍打著龍椅的扶手。
“竟然會有這種事情！為什麽哥舒翰如此大意！他不知道這事情非同小可的嗎！潼關怎麽能失守！如今潼關一破那麽安祿山便是長驅直入了！”
他氣得渾身發抖，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左右的度步，嘴裏不停的念著。“怎麽辦……要怎麽辦……”
那站在眾人隊伍中較前的楊國忠微微側過頭，看了看站在另外一邊的李亨，心中暗自的笑了笑，突然雙膝一屈，跪倒在地，帶著泣意的大喊。
“陛下！是臣！是臣的錯呀！”
唐玄宗倐的迴過頭，一雙如鷹利目緊緊地盯著他，有如那憤怒中的狂獅。
“把話給朕說清楚！”
楊國忠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的唐玄宗，心中七上八下的，連忙答道：“迴陛下……這事情是……是臣獻的計讓涼國公如此出戰的……”他微微的抬頭，見唐玄宗怒紅了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著自己，驚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陛下！臣也知道潼關不能失守，所以才獻策的，臣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
唐玄宗一邊搖頭一邊失望的看著自己的愛臣。
“胡鬧！荒唐！你……！”怒目瞪著他，大袖一揮，卻沒有再說什麽。
跪在地上顫抖著的楊國忠聽見唐玄宗停住了話，心中大喜，自己的小命終是保住了，連忙掩袖擦著冒出的冷汗。
站在一旁的李亨心中冷笑了聲，往前邁上一步。
“陛下，如今潼關既破，那麽長安便有危險了。”
“朕知道！”
唐玄宗也急了，多年來養尊處優他早已經沒有了昔日誅韋後殺上官滅女人天下的大誌了，突如其來的叛變讓他舉手無措。
“陛下，臣有一計。”伏跪在地上的楊國忠突然說道：“請陛下南巡，待戰事結局後再迴長安。”
“你要朕棄都！”
“陛下，這也是一個辦法呀！若是不逃那麽往後連把長安收複的機會都沒有了！”楊國忠大聲地叫道。
一眾大臣聽了楊國忠一說，連連稱是。
“是呀，陛下，這不嚐是一個好辦法呀。”“陛下請三思。”“陛下，這個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
“你們……”唐玄宗坐迴了龍椅上，一頭輕按著發痛的頭，看著一眾讓自己棄都逃離的臣子，倍感失望。
李亨沉思了片刻，烏眸一轉，看向了一旁得意不已的楊國忠，眸中笑意漸深。
繼而慎重地道：“陛下，臣覺得這不失為一個辦法。”
唐玄宗大驚。“連你也讚成……”
李亨往地上一跪。“請陛下三思。”
群臣見連平日裏跟楊國忠意見不合的太子都認同了楊國忠的意思，紛紛表態，雙膝跪於地，齊聲道：“請陛下三思。”
唐玄宗看著跪了一地的臣子，難道天意如此？
宦官李輔國用力的拍打著柳府的大門，一臉焦急。
沒多久後總管便打開了府門，厲聲問道：“什麽人！”
李輔國連忙把腰間的牌子拿起來給柳府總管看了看，而後馬上步入了柳府大宅，老馬識徒的快步走向遏雲苑，一邊走一邊大叫。
“郡主！郡主！”
守在遏雲苑外的唐易瑤連忙走出。“何人如此喧嘩！郡主有孕在身，正……”見是李輔國，她連忙欠身行禮，問道：“發生什麽事了，為何如此慌張。”
李輔國連連揮手。“哎喲！大事不好了，我也沒有機會給你好好說了，快！我要去見郡主！”
“好！”唐易瑤也不含糊，馬上帶著李輔國進入遏雲苑。
屋內的三兒跟駙馬柳潭也聽到了聲響，柳潭扶著三兒的把她帶出了前廳，就在這時唐易瑤也正好帶著李輔國走進了前廳。
“參見郡主。”李輔國匆匆地行了一禮，也沒有待三兒反應過來，連忙說道：“郡主，大事不好了，潼關已經失陷了，連涼國公都被俘了，如今陛下於大臣們正在商量著南下之策呢，陛下說會帶著各位皇孫離開長安，太子殿下讓奴才趕緊來通知您讓你速速準備。”
“潼關怎麽會失陷？哥舒翰不是在那裏守著的嗎！”三兒大驚，杏目炯炯的看著李輔國，緊緊的抓住柳潭那冰冷的手，試圖從他的手上得到一絲溫暖。
“都是楊國忠，一定是他設計讓涼國公出兵的，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了，太子殿下告訴我大概會在十天後離開長安，請郡主快快準備吧，不然就來不及了！我還要到其他府中通知，郡主保重了。”說罷，李輔國匆匆離去。
李輔國一走，三兒腳下便是一軟，若不是柳潭扶著她她怕早就跌倒在地。
怎麽會這樣？難道太平的日子就要過去了麽，在她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事，她以為自己之前的預感隻是一時的胡思亂想，以為這個國家一直都是平靜而安寧的，以為安史二人的叛亂會很快的平息，如今竟然……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想到了自己腹中的孩子，於是伸手輕撫著尚未隆起的小腹，沉思了許久……
“易瑤。”她硬是咬了咬牙，狠下了心道：“快替我到外頭找紅花，麝香，桂皮……”
“住口！”
柳潭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他，雙眼因為憤怒而微微發紅。
“不要猶豫了！留著孩子你要我們怎麽能夠安心的‘南巡’！難道你要他在戰亂中出世嗎！難道你要他一出世就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嗎！還是說……你想讓他在半路上夭折！”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們為打掉孩子而爭吵了，自從去年十一月這場戰亂爆發的時候她就隱約的猜到了什麽。
“他來得不是時候，駙馬……請你讓我把他打掉吧……”
“你……”柳潭怔怔的看著她，她從來沒有求過他什麽，這一次卻……
一再的打擊讓三兒深感疲憊，一個暈眩，便軟軟的倒下。
柳潭連忙扶住她的身子，深深的看著她蒼白不已的臉，終是咬緊牙對唐易瑤吩咐道。
“去抓一劑墮胎藥來。”
模模糊糊的從昏睡中醒來，一股刺鼻的藥味侵入她的鼻中，那強烈的感覺讓她感覺異常的不安，連忙抓住一旁可攀扶之物，卻抓到了一隻冰涼的手。
她慢慢的握住那隻手，隻覺得他緊緊的迴握，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默契。
掙紮著睜開眼睛，看向坐在床邊的柳潭，見他緊繃著那張英俊的臉，薄唇更是抿得死緊，自知自己是虧欠了他不少，隻是她……
她努力的勾唇笑了笑。
“謝謝你。”
柳潭扶著她坐起了身子，又拿了一隻軟枕靠在她的身後，正要起身端藥之時，她心中一疼，突然抓住了他的衣服，輕聲喚道。
“你先過來。”
她看著他的眼睛，把他的手輕輕地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柳潭的手微微的顫抖著，一個生命即將的離去讓他的心始終無法平靜。
三兒低頭道：“駙馬，對不起……”
柳潭長歎了一聲，冷洌的眸中竟也是染上了幾分憂傷。“我不怪你。”
這的確怪不得任何人，這個孩子的確如三兒所說，來得不是時候。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她突然傾身緊緊的抱住了柳潭，埋首在他的頸邊，杏眸中隱露幾分哀傷之色。“駙馬，我們還年輕，待戰亂結束後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隻是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的私心，還是真的為了這個孩子……
柳潭應了一聲，輕輕的把她推開，從圓桌上端來了那碗藥，正要扶著她喝下。
房門砰的被踢開，柳老爺大聲地喝道：
“你們在做什麽！”
隻見他臉上青筋浮凸，一臉怒氣，大將之風在此刻如潮水一般逐漸的上漲。
跟在柳老爺身後而來的柳華氏連忙走進屋子，欲奪過柳潭手上的藥碗，卻被柳潭迅速閃開。
柳老爺見柳潭不願放下手中的藥碗，連忙加大了聲音喝道：“柳潭！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三兒肚子裏的是你的孩子！”
柳潭抬起眸，冷冷的看著柳老爺，眸中早已凝了厚厚的冰霜。“我知道。”
三兒心中自然明白柳潭的想法，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他那冰冷的手，而後才對柳老爺說：“父親，這是我的主意……”麵對柳老爺震驚的表情，三兒也隻能強作堅強，頓了頓，才再開口。“如今正是亂世，而且方才李輔國也來找我了，說是陛下準備南下，這樣的情況孩子更加不能留了，這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她扶著柳潭的手站了起身，在地上跪下，向柳老爺磕了一個頭。
“父親，請原諒我。”
柳老爺顫抖著雙手不知自己該把她扶起來還是該罵她一頓。
“你們……你們為何要為難我呢……你們分明知道我……罷了罷了，藥趁熱喝，夫人你就留在這裏照顧三兒。”說罷搖了搖頭離開屋子，那背影看似是蒼老了不少。
三兒與柳潭看著那蹣跚而去的背影，心中分外的感慨，卻是無法阻止一切的發生。
柳潭歎息了一聲，走到三兒的身邊把她扶了起來，把她帶迴了床榻上，一手端著藥，一手扶著她，動作異常溫柔的一點一點的把藥喂到她的嘴裏。
一開始她還抿著唇不願意把藥吞下去，而後才慢慢的張開嘴，苦澀的藥汁滑入她的喉嚨，一顆眼淚啪的落到藥汁裏，站在一旁的柳華氏也看不下去了，掩著嘴出了房間。
柳潭把藥碗放到一邊，而後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三兒，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偶爾親吻她的發頂。
她翻了身，伏在他身上，雙手緊緊的抱在他的腰間。“駙馬……你不要難過，我……”
“我沒有。”他低下頭，輕輕的吻上她光潔的額頭，語氣無比的溫柔。“若是累了就睡吧。”
她低聲答應，靠在他的懷中閉上眼睛，朦朦朧朧的似乎是睡去了，但是意識卻是異常的清醒。
這一切都是為什麽？她決定打掉孩子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突的，一股刺痛突然從她的小腹升起，一開始開能勉強忍受，但是那痛楚愈來愈強烈，那象征著一個小生命正在流失。
她連忙睜開眼睛雙手緊緊的抓住他，冷汗從她右額邊滑落。“柳潭……我……痛……”
柳潭大驚，雙手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安撫著。“別怕，我在。”
“好，我……我不怕……”一股前所未有的信任不知從何處冉起，她緊蹙著眉，緊緊地咬著下唇，那強烈的疼痛讓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隻覺眼前一黑，沉淪於黑暗。
隻是在黑暗中，那隻冰冷的手一直都沒有鬆開過。
逐漸從昏睡中醒過來，三兒吃力的睜開眼睛，臉色蒼白無比，而身上也已經換了另外一套幹淨的衣裳。
抬起眼眸往上看，隻見柳潭靠在床榻邊上，似是睡著了，但他的手卻依然緊緊的握住她的手，沒有片刻的分離。
輕輕地動了動身體，腹部的疼痛如流水一般洶湧地湧上，她連忙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呻吟出聲，怕吵醒了他。
“醒了。”
他實際上也沒有睡著，隻是閉著眼睛罷了，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如何能睡著？
她應了一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困難的開口。“我睡多久了。”
“三個時辰。”他輕輕的把她扶了起來，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是把她弄疼了，輕柔的把她帶到自己的懷中。
“身子還受得住麽。”
她點了點頭，吃力的伸出手抱著他，疲憊的閉著眼睛，喘息了很久後才說：“替我把，父親喚來……好嗎。”
他點了點頭，正準備把她推開的時候卻又被她緊緊的抱住，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笑意，卻又沒有表露於表麵，隻是略帶疑惑的看著她。
她沒有抬頭，埋首在他的懷中嗔道：“笨蛋……叫易瑤去……”
他怔了怔，這才發現她竟是在對自己撒嬌，不知是該笑還是怎麽的，他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這麽一麵。
勾唇輕輕地笑了笑，便對屋外的唐易瑤吩咐了幾句。
靠在她的懷中，她覺得那便是幸福，隻是為何她覺得幸福，卻又不想替他身下孩子？她真的不明白。
也不待多久，柳老爺便到了，他一進屋便馬上走到床榻前，仔細的打量著三兒，心疼地道：“你真的……身子還受得了嗎。”
她努力的扯出一抹笑容，對柳老爺點了點頭。“三兒沒事，麻煩父親跑一趟了……”
“還說沒事，聲音都這麽虛弱，臉色蒼白得像什麽似的。”柳老爺嘮叨了幾句，又迴頭對唐易瑤道：“快到廚房去熬一劑補血的藥，但是藥性一定要溫和，知道了嗎。”“是的，易瑤知道了。”唐易瑤領了命，連忙退下了。
“謝謝父親……”三兒軟軟的躺在柳潭的懷中，疲憊之態中卻隱隱的流露著幾分慵懶，眼中媚色微漾。
柳老爺在圓桌旁坐下，蒼老之態逐漸的爬上他的臉，歎息了一聲。
人，總是會老的。
“這時候找我來怕是有什麽話要說的吧。”
“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難以掩飾疲憊之態。“陛下已經下了旨，要帶著皇子皇孫一同南巡，這事情父親怕是已經知道了吧。這麽一來三兒跟駙馬便要離開你了，或許連大哥他們都要一同南下，那麽你打算怎麽辦？若是繼續留在長安那麽很可能會被叛賊們……”
柳老爺突然笑了，額上的皺紋卻是深了。
“我已經想好了，你二娘老家那兒還算是平安，我們準備兩日後就起程，不會有事的。”柳老爺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結實的肩膀打趣著。“你看看，我還是很結實的，老虎也能打死幾隻呢！”
“父親……這一次分離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再見，我……”三兒自然明白柳老爺是在強顏歡笑著的，但也不好點破，於是微微抬起頭看向柳潭。
他是她的駙馬，她是郡主，跟皇子們不一樣，駙馬隻有一個，若是柳潭跟她一起南下那麽他就不能跟父親一起了。
“別露出這個表情了。”柳老爺晃了晃手指，倒是一臉樂觀的樣子，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紅布包，小心翼翼的打開，隻見布包裏竟是包著一對極為珍貴的鎏金琉璃指環，他輕撫著指環，而後便把指環塞到了三兒的手中。
“這一對指環是當年我跟潭兒他母親戴過的，今日我便把它送給你們了。”
“父親！”
柳潭突然喚了一聲，抱著三兒的手倐的收緊，心中有那麽一股怪異的感覺湧起。
柳老爺揮了揮手，阻止他說話。
“好了好了，三兒身子太虛弱了，潭兒就留著照顧她吧，千萬要小心，別讓三兒著涼了，若是著涼了往後想再要孩子怕就不容易了……”說罷扶著桌子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微笑著一步一步的走著，仰起頭看著前方，似乎迴到了當年意氣風發的時候，他騎著高駿的馬兒，朝那夕陽西下處奔跑著……
三兒抬起頭看著柳潭，隻見他一張臉繃得死緊，心中驀的一慌，連忙握住他的手，喚道：“駙馬……”
柳潭像是終於迴了魂似的，慢慢地低下頭看著她，冷漠的眸中帶上了幾分憂傷。
“你好好休息。”說罷輕輕地把她推開，助著她躺迴床榻上，又替她蓋上了錦被。
正要轉身離開時，卻被三兒抓住了他的手，詫異的迴頭，卻又覺得有什麽東西套上了他的指。低頭隻見那隻雕功精細的指環套在了他的無名指上，而抓住他的那隻手的無名指上也戴上了另外一隻指環。
心中竟像是漏了一拍似的，默默的看向她，隻見她咬著唇，沉默了許久後才問道：“你也累了，不休息嗎……”
他傾身在她的額上印了一吻，輕聲低語。“你先睡吧。”說罷轉身走出了房間。
看著他關門離開的背影，三兒隻覺自己對不起他，他對她實在是太好了，好得她沒有辦法想象，什麽事情都順著她，而他……他因為娶了她，失去了官職，到如今，他也是因為她要跟親人分離。
一切，似乎都是因為她。
默默的閉上了眼睛，一顆淚悄悄的掉落在枕上，迅速的消失無蹤。
長安城裏人心惶惶，那曾經輝煌如斯的皇宮中也失去了那美麗的光華，如同有一道濃灰的煙雲籠罩起上，了無生氣。
宮裏的宮人們腳步急促，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慵懶。
而那華麗的朝堂上更是嚴肅不已，大臣們皆是低著頭不敢說話。
唐玄宗大怒，狠狠地拍打著龍椅的扶手。
“竟然會有這種事情！為什麽哥舒翰如此大意！他不知道這事情非同小可的嗎！潼關怎麽能失守！如今潼關一破那麽安祿山便是長驅直入了！”
他氣得渾身發抖，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左右的度步，嘴裏不停的念著。“怎麽辦……要怎麽辦……”
那站在眾人隊伍中較前的楊國忠微微側過頭，看了看站在另外一邊的李亨，心中暗自的笑了笑，突然雙膝一屈，跪倒在地，帶著泣意的大喊。
“陛下！是臣！是臣的錯呀！”
唐玄宗倐的迴過頭，一雙如鷹利目緊緊地盯著他，有如那憤怒中的狂獅。
“把話給朕說清楚！”
楊國忠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的唐玄宗，心中七上八下的，連忙答道：“迴陛下……這事情是……是臣獻的計讓涼國公如此出戰的……”他微微的抬頭，見唐玄宗怒紅了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著自己，驚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陛下！臣也知道潼關不能失守，所以才獻策的，臣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
唐玄宗一邊搖頭一邊失望的看著自己的愛臣。
“胡鬧！荒唐！你……！”怒目瞪著他，大袖一揮，卻沒有再說什麽。
跪在地上顫抖著的楊國忠聽見唐玄宗停住了話，心中大喜，自己的小命終是保住了，連忙掩袖擦著冒出的冷汗。
站在一旁的李亨心中冷笑了聲，往前邁上一步。
“陛下，如今潼關既破，那麽長安便有危險了。”
“朕知道！”
唐玄宗也急了，多年來養尊處優他早已經沒有了昔日誅韋後殺上官滅女人天下的大誌了，突如其來的叛變讓他舉手無措。
“陛下，臣有一計。”伏跪在地上的楊國忠突然說道：“請陛下南巡，待戰事結局後再迴長安。”
“你要朕棄都！”
“陛下，這也是一個辦法呀！若是不逃那麽往後連把長安收複的機會都沒有了！”楊國忠大聲地叫道。
一眾大臣聽了楊國忠一說，連連稱是。
“是呀，陛下，這不嚐是一個好辦法呀。”“陛下請三思。”“陛下，這個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
“你們……”唐玄宗坐迴了龍椅上，一頭輕按著發痛的頭，看著一眾讓自己棄都逃離的臣子，倍感失望。
李亨沉思了片刻，烏眸一轉，看向了一旁得意不已的楊國忠，眸中笑意漸深。
繼而慎重地道：“陛下，臣覺得這不失為一個辦法。”
唐玄宗大驚。“連你也讚成……”
李亨往地上一跪。“請陛下三思。”
群臣見連平日裏跟楊國忠意見不合的太子都認同了楊國忠的意思，紛紛表態，雙膝跪於地，齊聲道：“請陛下三思。”
唐玄宗看著跪了一地的臣子，難道天意如此？
宦官李輔國用力的拍打著柳府的大門，一臉焦急。
沒多久後總管便打開了府門，厲聲問道：“什麽人！”
李輔國連忙把腰間的牌子拿起來給柳府總管看了看，而後馬上步入了柳府大宅，老馬識徒的快步走向遏雲苑，一邊走一邊大叫。
“郡主！郡主！”
守在遏雲苑外的唐易瑤連忙走出。“何人如此喧嘩！郡主有孕在身，正……”見是李輔國，她連忙欠身行禮，問道：“發生什麽事了，為何如此慌張。”
李輔國連連揮手。“哎喲！大事不好了，我也沒有機會給你好好說了，快！我要去見郡主！”
“好！”唐易瑤也不含糊，馬上帶著李輔國進入遏雲苑。
屋內的三兒跟駙馬柳潭也聽到了聲響，柳潭扶著三兒的把她帶出了前廳，就在這時唐易瑤也正好帶著李輔國走進了前廳。
“參見郡主。”李輔國匆匆地行了一禮，也沒有待三兒反應過來，連忙說道：“郡主，大事不好了，潼關已經失陷了，連涼國公都被俘了，如今陛下於大臣們正在商量著南下之策呢，陛下說會帶著各位皇孫離開長安，太子殿下讓奴才趕緊來通知您讓你速速準備。”
“潼關怎麽會失陷？哥舒翰不是在那裏守著的嗎！”三兒大驚，杏目炯炯的看著李輔國，緊緊的抓住柳潭那冰冷的手，試圖從他的手上得到一絲溫暖。
“都是楊國忠，一定是他設計讓涼國公出兵的，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了，太子殿下告訴我大概會在十天後離開長安，請郡主快快準備吧，不然就來不及了！我還要到其他府中通知，郡主保重了。”說罷，李輔國匆匆離去。
李輔國一走，三兒腳下便是一軟，若不是柳潭扶著她她怕早就跌倒在地。
怎麽會這樣？難道太平的日子就要過去了麽，在她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事，她以為自己之前的預感隻是一時的胡思亂想，以為這個國家一直都是平靜而安寧的，以為安史二人的叛亂會很快的平息，如今竟然……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想到了自己腹中的孩子，於是伸手輕撫著尚未隆起的小腹，沉思了許久……
“易瑤。”她硬是咬了咬牙，狠下了心道：“快替我到外頭找紅花，麝香，桂皮……”
“住口！”
柳潭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他，雙眼因為憤怒而微微發紅。
“不要猶豫了！留著孩子你要我們怎麽能夠安心的‘南巡’！難道你要他在戰亂中出世嗎！難道你要他一出世就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嗎！還是說……你想讓他在半路上夭折！”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們為打掉孩子而爭吵了，自從去年十一月這場戰亂爆發的時候她就隱約的猜到了什麽。
“他來得不是時候，駙馬……請你讓我把他打掉吧……”
“你……”柳潭怔怔的看著她，她從來沒有求過他什麽，這一次卻……
一再的打擊讓三兒深感疲憊，一個暈眩，便軟軟的倒下。
柳潭連忙扶住她的身子，深深的看著她蒼白不已的臉，終是咬緊牙對唐易瑤吩咐道。
“去抓一劑墮胎藥來。”
模模糊糊的從昏睡中醒來，一股刺鼻的藥味侵入她的鼻中，那強烈的感覺讓她感覺異常的不安，連忙抓住一旁可攀扶之物，卻抓到了一隻冰涼的手。
她慢慢的握住那隻手，隻覺得他緊緊的迴握，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默契。
掙紮著睜開眼睛，看向坐在床邊的柳潭，見他緊繃著那張英俊的臉，薄唇更是抿得死緊，自知自己是虧欠了他不少，隻是她……
她努力的勾唇笑了笑。
“謝謝你。”
柳潭扶著她坐起了身子，又拿了一隻軟枕靠在她的身後，正要起身端藥之時，她心中一疼，突然抓住了他的衣服，輕聲喚道。
“你先過來。”
她看著他的眼睛，把他的手輕輕地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柳潭的手微微的顫抖著，一個生命即將的離去讓他的心始終無法平靜。
三兒低頭道：“駙馬，對不起……”
柳潭長歎了一聲，冷洌的眸中竟也是染上了幾分憂傷。“我不怪你。”
這的確怪不得任何人，這個孩子的確如三兒所說，來得不是時候。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她突然傾身緊緊的抱住了柳潭，埋首在他的頸邊，杏眸中隱露幾分哀傷之色。“駙馬，我們還年輕，待戰亂結束後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隻是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的私心，還是真的為了這個孩子……
柳潭應了一聲，輕輕的把她推開，從圓桌上端來了那碗藥，正要扶著她喝下。
房門砰的被踢開，柳老爺大聲地喝道：
“你們在做什麽！”
隻見他臉上青筋浮凸，一臉怒氣，大將之風在此刻如潮水一般逐漸的上漲。
跟在柳老爺身後而來的柳華氏連忙走進屋子，欲奪過柳潭手上的藥碗，卻被柳潭迅速閃開。
柳老爺見柳潭不願放下手中的藥碗，連忙加大了聲音喝道：“柳潭！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三兒肚子裏的是你的孩子！”
柳潭抬起眸，冷冷的看著柳老爺，眸中早已凝了厚厚的冰霜。“我知道。”
三兒心中自然明白柳潭的想法，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他那冰冷的手，而後才對柳老爺說：“父親，這是我的主意……”麵對柳老爺震驚的表情，三兒也隻能強作堅強，頓了頓，才再開口。“如今正是亂世，而且方才李輔國也來找我了，說是陛下準備南下，這樣的情況孩子更加不能留了，這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她扶著柳潭的手站了起身，在地上跪下，向柳老爺磕了一個頭。
“父親，請原諒我。”
柳老爺顫抖著雙手不知自己該把她扶起來還是該罵她一頓。
“你們……你們為何要為難我呢……你們分明知道我……罷了罷了，藥趁熱喝，夫人你就留在這裏照顧三兒。”說罷搖了搖頭離開屋子，那背影看似是蒼老了不少。
三兒與柳潭看著那蹣跚而去的背影，心中分外的感慨，卻是無法阻止一切的發生。
柳潭歎息了一聲，走到三兒的身邊把她扶了起來，把她帶迴了床榻上，一手端著藥，一手扶著她，動作異常溫柔的一點一點的把藥喂到她的嘴裏。
一開始她還抿著唇不願意把藥吞下去，而後才慢慢的張開嘴，苦澀的藥汁滑入她的喉嚨，一顆眼淚啪的落到藥汁裏，站在一旁的柳華氏也看不下去了，掩著嘴出了房間。
柳潭把藥碗放到一邊，而後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三兒，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偶爾親吻她的發頂。
她翻了身，伏在他身上，雙手緊緊的抱在他的腰間。“駙馬……你不要難過，我……”
“我沒有。”他低下頭，輕輕的吻上她光潔的額頭，語氣無比的溫柔。“若是累了就睡吧。”
她低聲答應，靠在他的懷中閉上眼睛，朦朦朧朧的似乎是睡去了，但是意識卻是異常的清醒。
這一切都是為什麽？她決定打掉孩子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突的，一股刺痛突然從她的小腹升起，一開始開能勉強忍受，但是那痛楚愈來愈強烈，那象征著一個小生命正在流失。
她連忙睜開眼睛雙手緊緊的抓住他，冷汗從她右額邊滑落。“柳潭……我……痛……”
柳潭大驚，雙手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安撫著。“別怕，我在。”
“好，我……我不怕……”一股前所未有的信任不知從何處冉起，她緊蹙著眉，緊緊地咬著下唇，那強烈的疼痛讓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隻覺眼前一黑，沉淪於黑暗。
隻是在黑暗中，那隻冰冷的手一直都沒有鬆開過。
逐漸從昏睡中醒過來，三兒吃力的睜開眼睛，臉色蒼白無比，而身上也已經換了另外一套幹淨的衣裳。
抬起眼眸往上看，隻見柳潭靠在床榻邊上，似是睡著了，但他的手卻依然緊緊的握住她的手，沒有片刻的分離。
輕輕地動了動身體，腹部的疼痛如流水一般洶湧地湧上，她連忙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呻吟出聲，怕吵醒了他。
“醒了。”
他實際上也沒有睡著，隻是閉著眼睛罷了，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如何能睡著？
她應了一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困難的開口。“我睡多久了。”
“三個時辰。”他輕輕的把她扶了起來，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是把她弄疼了，輕柔的把她帶到自己的懷中。
“身子還受得住麽。”
她點了點頭，吃力的伸出手抱著他，疲憊的閉著眼睛，喘息了很久後才說：“替我把，父親喚來……好嗎。”
他點了點頭，正準備把她推開的時候卻又被她緊緊的抱住，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笑意，卻又沒有表露於表麵，隻是略帶疑惑的看著她。
她沒有抬頭，埋首在他的懷中嗔道：“笨蛋……叫易瑤去……”
他怔了怔，這才發現她竟是在對自己撒嬌，不知是該笑還是怎麽的，他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這麽一麵。
勾唇輕輕地笑了笑，便對屋外的唐易瑤吩咐了幾句。
靠在她的懷中，她覺得那便是幸福，隻是為何她覺得幸福，卻又不想替他身下孩子？她真的不明白。
也不待多久，柳老爺便到了，他一進屋便馬上走到床榻前，仔細的打量著三兒，心疼地道：“你真的……身子還受得了嗎。”
她努力的扯出一抹笑容，對柳老爺點了點頭。“三兒沒事，麻煩父親跑一趟了……”
“還說沒事，聲音都這麽虛弱，臉色蒼白得像什麽似的。”柳老爺嘮叨了幾句，又迴頭對唐易瑤道：“快到廚房去熬一劑補血的藥，但是藥性一定要溫和，知道了嗎。”“是的，易瑤知道了。”唐易瑤領了命，連忙退下了。
“謝謝父親……”三兒軟軟的躺在柳潭的懷中，疲憊之態中卻隱隱的流露著幾分慵懶，眼中媚色微漾。
柳老爺在圓桌旁坐下，蒼老之態逐漸的爬上他的臉，歎息了一聲。
人，總是會老的。
“這時候找我來怕是有什麽話要說的吧。”
“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難以掩飾疲憊之態。“陛下已經下了旨，要帶著皇子皇孫一同南巡，這事情父親怕是已經知道了吧。這麽一來三兒跟駙馬便要離開你了，或許連大哥他們都要一同南下，那麽你打算怎麽辦？若是繼續留在長安那麽很可能會被叛賊們……”
柳老爺突然笑了，額上的皺紋卻是深了。
“我已經想好了，你二娘老家那兒還算是平安，我們準備兩日後就起程，不會有事的。”柳老爺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結實的肩膀打趣著。“你看看，我還是很結實的，老虎也能打死幾隻呢！”
“父親……這一次分離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再見，我……”三兒自然明白柳老爺是在強顏歡笑著的，但也不好點破，於是微微抬起頭看向柳潭。
他是她的駙馬，她是郡主，跟皇子們不一樣，駙馬隻有一個，若是柳潭跟她一起南下那麽他就不能跟父親一起了。
“別露出這個表情了。”柳老爺晃了晃手指，倒是一臉樂觀的樣子，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紅布包，小心翼翼的打開，隻見布包裏竟是包著一對極為珍貴的鎏金琉璃指環，他輕撫著指環，而後便把指環塞到了三兒的手中。
“這一對指環是當年我跟潭兒他母親戴過的，今日我便把它送給你們了。”
“父親！”
柳潭突然喚了一聲，抱著三兒的手倐的收緊，心中有那麽一股怪異的感覺湧起。
柳老爺揮了揮手，阻止他說話。
“好了好了，三兒身子太虛弱了，潭兒就留著照顧她吧，千萬要小心，別讓三兒著涼了，若是著涼了往後想再要孩子怕就不容易了……”說罷扶著桌子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微笑著一步一步的走著，仰起頭看著前方，似乎迴到了當年意氣風發的時候，他騎著高駿的馬兒，朝那夕陽西下處奔跑著……
三兒抬起頭看著柳潭，隻見他一張臉繃得死緊，心中驀的一慌，連忙握住他的手，喚道：“駙馬……”
柳潭像是終於迴了魂似的，慢慢地低下頭看著她，冷漠的眸中帶上了幾分憂傷。
“你好好休息。”說罷輕輕地把她推開，助著她躺迴床榻上，又替她蓋上了錦被。
正要轉身離開時，卻被三兒抓住了他的手，詫異的迴頭，卻又覺得有什麽東西套上了他的指。低頭隻見那隻雕功精細的指環套在了他的無名指上，而抓住他的那隻手的無名指上也戴上了另外一隻指環。
心中竟像是漏了一拍似的，默默的看向她，隻見她咬著唇，沉默了許久後才問道：“你也累了，不休息嗎……”
他傾身在她的額上印了一吻，輕聲低語。“你先睡吧。”說罷轉身走出了房間。
看著他關門離開的背影，三兒隻覺自己對不起他，他對她實在是太好了，好得她沒有辦法想象，什麽事情都順著她，而他……他因為娶了她，失去了官職，到如今，他也是因為她要跟親人分離。
一切，似乎都是因為她。
默默的閉上了眼睛，一顆淚悄悄的掉落在枕上，迅速的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