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以老子、莊子為代表人物,以一本《道德經》為學術經典,即使經曆了數代文化劫難,依舊深入人心,影響了整個華夏幾千年的文明,其中的精髓又豈是莫凡這寥寥幾語便可以說得清楚?但就是這麽幾句話,也足夠讓一向自恃甚高的鄭十九被徹底震住了。


    瞧見他那德行,莫凡難免有幾分得意,第一個想要分享的便是黑豹,扭頭便衝他做了個鬼臉,卻沒有得到黑豹的迴應。


    仔細看黑豹,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莫凡更加得意起來,修為高又如何?智商高又如何?咱們老祖宗的東西隨便拿點出來,照樣能唬得你們一愣一愣的。


    鄭十九闔眸片刻,又抬起了頭,認真問道:“敢問莫姑娘,何為‘道’?”


    這次換莫凡愣住了,鄭府神童名不虛傳,不過片刻功夫便迴過神來,直指核心。她看了眼身後依舊坐姿不變的黑豹,反問鄭十九:“為什麽這麽問?我隻是告訴你我知道的而已。”


    鄭十九啞然失笑,他身形仿若十二三歲的少年,容貌也顯得稚嫩,但不代表他真的就是不喑世事的孩童,相對於這個世界大多數忙於修煉的人來說,他的心智反倒更加成熟,看待問題的眼光自然不同。


    他並未曾因為莫凡的避而不答而不高興,而是挺直了身子,侃侃而談:“陰陽也罷,五行也好,即便是八卦也罷,都是為了莫姑娘你說的‘道’而服務,為了解釋‘道’的存在而存在。雖然我之前沒有聽說過這什麽陰陽五行八卦的說法,但一樣知道‘求道’‘修道’‘悟道’‘證道’‘得道’。可見雖然過程不同,但結果都是一樣,殊途同歸罷了。隻是聽聞莫姑娘所言,這神秘之人對‘道’的理解更加深刻,所以解釋起來更加精辟,實在是一位高人。既然十九無緣得見,也就隻好求教於莫姑娘了。請問,什麽才是‘道’?”


    黑豹也因為他這洋洋灑灑的一番話抬起頭來,似乎以前都沒有看出這個身有殘疾卻被家族寄予厚望的人會有如此的智慧。此刻他雖然坐在輪椅之上,但其神態灑脫自然,自成一派風範。


    是個值得培養的人才。


    黑豹心裏一動,朝著莫凡問道:“莫凡,我記得你有一種藥,可以修複丹田靈脈,使人完好如初,靈根更甚從前。那藥,還有麽?”


    他冷不丁插了句嘴,引得鄭十九疑惑地瞧了過去,待聽清楚了他所說的話之後,再看向莫凡的眼光灼熱得能將眼前人給燒熟了去。


    修複丹田靈脈,使人完好如初,靈根更甚從前,無論哪一點,簡直都是他夢寐所求之物。如今因為身體的緣故,他不但無法站立,甚至根本就無法修煉。雖然爺爺對他厚待有加,但也免不了要抵擋來自家族內部的不同意見,維持得頗為辛苦。


    無數個夜裏夢迴之時,他也曾想象過若自己能像族中其他人一般正常地修煉,即使天資駑鈍,他也願意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來證明自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輪椅之上度日,自知壽元不多,隻好努力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不被家族遺棄。


    莫凡不知道為什麽黑豹突然提起這麽一茬來,不過也明白他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平日連對玉輪他們話都不是特別多,沒道理之前對鄭十九表現得淡漠,這會兒卻又忽然熱情起來,還主動提及要自己拿出靈藥給鄭十九診治。


    可是當著鄭十九的麵,她總不能落了黑豹的麵子,隱晦地瞪了黑豹一眼,還是點點頭溫順地答道:“有的。隻是不曉得十九公子具體是個什麽情況,能不能用這藥。”


    鄭十九的心神早就被這件事情給攪亂了,哪裏還記得問什麽道不道的問題,遲疑了一下說:“我這情況倒也不是特別複雜,隻是大夫和玉真門的道君都說是腿部靈脈全斷絕了,至於到底斷絕到了什麽程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沒有修煉過,對靈脈並沒有什麽直觀的也隻是人雲亦雲罷了。說著便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從生下來就是這樣了,也看過了不少大夫,一直也沒什麽進展。莫姑娘就是有那樣的靈藥,也還是留著算了,用在我身上,隻怕是浪費。”


    初時的狂喜過去之後,鄭十九又理智了起來。不是他信不過莫凡,隻是自己的情況那麽多人看過都說沒有辦法,莫凡的靈藥也不一定會有辦法,還是不要浪費靈藥,把這份藥留給另外一個需要的人不是更好?


    莫凡便對著黑豹擠了擠眼睛,意思是你看人家還不領你的情呢。


    黑豹起身對外頭揚聲喚了玉輪,走到鄭十九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淡然道:“你若不願,我們自然也不勉強。這靈藥雖好,但一來消費太大,你鄭府不一定願意出這費用,二來用藥的過程極為艱苦,你也不一定能抗得過去。”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機會是有,但是你這樣連試都不敢試的,卻一定不會給你。關鍵便看你自己罷了。


    鄭十九自然聽得明白,血性上湧,坦然笑道:“公子不需要這樣說,若能得莫姑娘賜下靈藥,自然是十九的榮幸。如若不能,這世上定然會有另一人脫離因靈脈毀壞不能修煉的苦楚,十九也高興的。”


    “你倒是豁達。”這次黑豹的口氣中帶了隱隱的讚賞,顯然對鄭十九的說辭頗為滿意。


    玉輪此時到了,進了院子也不看鄭十九一眼,垂手恭立在黑豹身前問道:“您有什麽吩咐?”當著外人的麵兒,他不好稱唿主上,怕暴露了身份,但恭敬是不可少的。


    黑豹問他:“孫元青現在何處?”


    怎麽突然提起孫元青了?玉輪偷偷看了一眼鄭十九,還是答道:“在東蒼。”


    黑豹點點頭:“著他過來。”又問:“還差哪幾樣藥材?”


    玉輪已經明白了過來,略一思忖便道:“九轉斷腸草,冰清玉壺花,還有臨江風。”


    黑豹便對鄭十九道:“可聽清楚了?若是你鄭府有這三味靈藥,便可以換她手中治療丹田、靈脈之傷的靈藥。你且迴去吧。”


    說著便做出了送客的姿態。


    鄭管事一直在旁邊從頭聽到尾,早就激動得不能自已,這會兒見讓他們離開,也不多話,卻雙膝著地深深叩下頭去,這才起身推著鄭十九隨玉輪出去了。


    除了門派的收徒大典,這還是莫凡第一次見人下跪,在這個世界,同樣奉行男兒膝下有黃金的鐵律,輕易不會向人折腰屈膝。由此可見黑豹拋出的靈藥對於整個鄭府的誘惑力能有多大?


    “真是太忠心了……”莫凡驚得喃喃自語起來。


    黑豹笑了一聲,把她擁進了懷裏,那笑聲便在她耳邊響起,惹得莫凡又想起了那日突如其來的吻,羞紅了臉掙紮起來。


    “你怎麽老是動手動腳的?能矜持一點嗎?”


    “不能啊,好幾天沒看見你了,抱抱還不行嗎?”黑豹拒絕得理直氣壯,還帶了一分哀求,哪裏還有半點在外人麵前的冷靜自持。


    不過想到把玉輪、鄭十九等人劃入外人的行列裏頭,莫凡又羞窘了起來。難道說自己早就把黑豹當做內人了不成?


    她拍開了黑豹的手臂,轉身麵對著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輕聲問道:“剛才怎麽突然跟鄭十九說起續靈脈的藥了?”


    黑豹卻不肯放手,圈著她在椅子上坐下,也按著她坐在自己懷裏。


    莫凡當然不肯,可黑豹隻是笑著使勁,也不開口答話,大有你不坐我就不說的意思。沒辦法,莫凡隻好軟了身子坐下去,卻把頭昂著,盡量離黑豹遠一些。


    看來那天把小幼崽給嚇著了。


    黑豹笑了笑,也不強迫,迴答莫凡的問題:“隻不過覺得鄭十九的確是個人才,若是因為不能修煉而早逝了,實在有些可惜。”


    修煉之人,即使隻築基入門,壽元也比普通人長許多,相比而言,普通人能在修真界充裕的靈氣滋潤下活個百來年,便算是短壽了。


    可這個理由莫凡才不會相信,挑了下眉道:“哦?倒沒看出來你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


    動不動就說把人類吃掉的黑豹才正常嘛,主動提出來要給人類治病,太不正常了。


    黑豹也學著她的樣子挑了挑眉:“我一直很好心啊!”


    他指的是多年前自己突然心動沒有吃掉小幼崽反倒把她撿迴去的事情。


    莫凡可沒想那麽多,見黑豹學自己的小動作,又往後仰了仰身子,靠在桌邊道:“得了吧,你就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鄭十九再是有才,人家是鄭氏的人,不能修煉都那麽得寵,輪得著你上杆子地賣好?要說賣好給鄭氏,也不像,您看得起誰啊?快說,到底是為什麽突然提起靈藥的事情來?”


    她這副小模樣逗得黑豹心癢癢地,可是想起小幼崽一連躲了幾天都不肯見自己,決定還是緩一緩,先說正事要緊。


    “你那些陰陽八卦什麽的,已經說得夠多了,不可再多說了。”


    莫凡不解:“為什麽?”雖說她沒有什麽開派立說的偉大理想,但是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前世的痕跡,她也覺得很開心。就好像,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尋找自己熟悉的東西獲得安慰感一般。


    黑豹搖搖頭,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兩分:“不妥。你可知道,那****我在山頂論道,白嶽為何突然現身?就是聽了你一席話心有所感,似有所悟,抑止不住修為激蕩,竟在那個時候突破了。當然,他修為已經到了瓶頸,突破勢在必行,可你說的那些話卻是他突破的機緣,至少替他省了數萬年的蹉跎。”


    莫凡微微皺眉:“那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說得太多,讓鄭氏的人懷疑麽?”


    黑豹見她分神,趁機把她朝自己懷裏勾了一下,接著說道:“也不是。隻是說明你知道的那些東西實在太有份量,我不想讓鄭氏就這麽平白無故地得了這個好處。世間之物,貴在難得。若是就這麽讓鄭十九便知道了,得到了,必然會告訴鄭氏,留給鄭氏子孫,可於你又有什麽好處?”


    他略停了片刻,看小幼崽似乎也開始思索起來,便索性將話說得更加透徹一些:“若是這些東西能夠流傳出去,別人記住的也隻是鄭氏,卻不是你。何苦平白讓他們得了這份好處去?”


    這話似乎也有幾分道理,可是聽著總覺得一股小家子氣,不像黑豹處事淡然的風格,莫凡難免就想得多了些,歪著頭笑道:“得了吧你,說白了,你就是見不得鄭氏平白知道太多,若是像白嶽一樣頓悟了,咱們卻沒收到什麽好處,心裏不舒坦吧?”


    “小幼崽!”黑豹有些惱怒了,將莫凡往懷裏一拉,她頓時靠了過去,淬不及防之下雙手按在黑豹的胸膛之上,隻摸到手下硬邦邦、熱乎乎的肌肉裏頭傳來黑豹穩健的心跳,不由又紅了臉。


    想要掙紮著離開一些,可黑豹卻把她抱得太緊,她根本就掙不動,隻能嬌嗔:“臭豹子,快鬆開!”


    玉輪送客歸來複命,還沒進院子就聽見這一生嬌喝,整個人就是一激靈,然後便躡手躡腳做賊似的放輕了動作,偷偷朝半開的院門摸過去,伸長了腦袋想要一探究竟。


    可惜還沒有看到,院門便被一陣風吹得閉合上了,嚴嚴實實沒有半點縫隙。


    玉輪打了個寒戰,立即轉身逃走了,生怕動作慢了些就會被主上發落。可越是如此,他心裏越是癢癢,特別想知道主上都對莫姑娘幹什麽了,惹得莫姑娘嬌嗔。


    黑豹靈力一動合緊了院門,眼睛卻一直跟著莫凡不曾移動分毫。小幼崽雙頰豔若三春桃花,小嘴也紅豔豔地泛著瑩潤的光澤,雖然一張一合的,可黑豹卻聽不清她都說了什麽,隻覺得是在向自己發出邀請。


    他緩緩低下頭去,就要赴這一場愉悅之約,冷不防卻被小幼崽伸出手抵住了胸膛,耳邊聽見小幼崽的嬌嗔:“說了叫你不許動了,你到底聽不聽!”


    那雙小手嬌弱無骨,似乎自己隻要動作再大些便會折斷,黑豹不舍地盯著莫凡的紅唇停下動作,長長歎息一聲:“我聽。”


    莫凡這才鬆了口氣,不悅地道:“你要是再這樣,可真沒法跟你好好說話了,怎麽得了人形反倒喜歡動手動腳起來,一點都不像以前那樣可愛了。”


    黑豹勾起嘴角笑了笑:“你要是習慣我以前的樣子,那我就還是以前的樣子也行啊!”


    說著黑豹便放開了小幼崽,站起身來後退一步。莫凡隻覺得一陣靈力湧起的漣漪散開,眼前一花,黑豹又恢複了獸形的模樣,四肢著地站在了她麵前。


    還可以這樣隨意變來變去?


    莫凡摸了摸好久沒有摸到的光滑皮毛,疑惑地問:“這樣可以嗎?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不會”黑豹甩了甩頭:“獸形也好,人形也罷,不都是我麽?隻不過形態而已,又有什麽問題。”


    莫凡點頭笑道:“那倒是,不過皮囊而已。”


    “皮囊?”黑豹暗暗揣摩了一下這兩個字,竟覺得非常精辟,不由歎息道:“小幼崽經常說些有趣的話,你到底是從哪兒知道的?”


    沒想到黑豹突然問起這個,莫凡一時愣住了,不知道如何解釋。


    見她突然臉色一變,黑豹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忙恢複了人身的形態把莫凡擁在懷裏,連聲低喚:“你怎麽了?是不是覺得哪裏不舒服?”


    莫凡僵硬地笑了笑,搖頭說:“沒有。”


    這是黑豹第一次問她所知道的這些與這個世界截然不同的東西是從哪裏得來的,她一時心神失守,竟然被問住了。


    再想想,自己平時的言行與這個世界的出入也太大,不知道黑豹是早就看出來了,還是此刻才看出來。可不管是哪一種,她突然都有種感覺,想要跟黑豹傾訴一番。


    但是,又覺得有些不甘心。


    黑豹還不是有很多秘密,可一樣也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


    不過也不對,黑豹曾經說過,還不到告訴自己的時候,但卻沒有說過不告訴自己。反觀自己,明明破綻很多,卻一直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自作聰明。


    就像今天跟鄭十九提起道家學說的事情,黑豹及時阻止,恐怕也是怕自己露出破綻引起別人的懷疑和覬覦吧?


    想到這裏,莫凡想要跟黑豹訴說的欲望更加強烈了。她靠在黑豹的懷裏,聞著他身上那種淡淡的青草味道,心裏想的很多,心情卻忽然平靜下來。


    從獸形到人身,黑豹身上的味道從來就沒有變過,是她熟悉的,安全的味道。


    連玉輪和白嶽那樣的人都可以驅使,黑豹一定也有強大的勢力和實力吧?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是想要確認一下,遲疑了片刻從黑豹懷中抬起頭問道:“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我知道那麽多的東西,跟這個世界不同的東西?”


    黑豹見她臉色恢複了正常,鬆了口氣抱著她坐下來淡然道:“想。”


    既然她想說,那他就聽著,雖然化形之後對於有些事情他已經有了了解,可是小幼崽願意自己說出來,也說明她對自己更加依戀信任了,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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