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到日頭漸漸偏西,終於三百零八個十夫長、三十個百夫長、三個副尉都定了下來,納蘭藍終於放下繃了一天的威嚴,十分親民地和親衛隊一起席地用了晚飯。


    用過晚飯,看著熱血沸騰的三千兒郎,納蘭藍側眸看向忍不住滿臉羨慕激動的金明:“孤還缺一個親軍校尉來領兵,金校尉可有興趣?”


    金明一喜,冷靜了一下卻又誠懇地開口:“臣恐怕不合適!臣如今……名聲不好。”眸子低垂,本該俊朗無雙的麵容上幾許黯然。


    “名聲算個屁!老子還是鬼城城主,至今手下惡鬼數千,誰敢給老子嘣個屁!”納蘭藍雙手環胸淡定地看著腳下校場上一個個虎狼般兇猛的三千壯士,“在老子的隊伍裏,想領兵,就一個條件:強!夠強!比所有人都強!”


    納蘭藍轉頭,目光充滿挑釁地看向金明:“一個能選上公主夫郎候選人的禁衛軍校尉,兵法騎射相信那三千人裏沒人勝得過你。老子隻考你一樣:敢不敢跟我近身肉搏?”


    金明被納蘭藍刺激得渾身熱血激蕩,強自按捺下挑戰的渴望,躬身行禮:“臣不敢!萬一錯手誤傷了殿下……”


    納蘭藍哈哈大笑:“不就是失手讓人關押了兩天受了點苦,瞧你那垂頭喪氣的晦氣樣!來!拿出你校尉將軍的彪悍氣來,有什麽本事盡管上!敢藏私,別怪老子卸了你的骨頭!”


    這話說得,金明鐵骨錚錚的男兒,哪裏忍得!


    就連林子墨都心跳氣促,臉紅脖子粗地發狠地看看納蘭藍,又看看金明,恨不能自己撲上去跟金明一起發泄一番!


    他們就是讓那個臭女人抓了,就是受辱了,又怎樣!殿下就算這次用的是“老子”,林子墨這會兒也不想計較了!就一個勁兒地想著:金明,上啊!


    霍飛忙完兵部的事聽說太女殿下已經成立了親衛軍,吃了一驚,匆匆趕來校場時,就見擂台上納蘭藍正跟身手矯捷如豹的金明酣戰在一起。金紅色緊身武服的女子背後映著暗藍色的斜陽,衣袂隨著她幹脆利落的動作上下翻飛。


    霍飛止步抬頭的那一刻,正看見她身姿矯如遊龍,沒有半絲脂粉的一張玉容在如火的夕陽下綻放出無比自信的光彩,從上而下倒立著一掌砍在金明頸側,那一刻她一雙眼犀利明亮得讓人永難忘懷!


    金明此時已打出了火氣,倒地後喘息了一會兒,晃了晃腦袋起身再戰。


    三千禁衛興奮地在台下搖旗呐喊,聲勢如雷。那一刻霍飛卻莫名地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


    迴過神來,他震驚地看著明明他早上離開時還並不存在的這一支驍勇軍隊,看著高台上已經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重新散發蓬勃活力的小將軍金明,最終視線不可逆轉地落在了一身霸氣、自信地一次次將金明拍趴在擂台的女子身上。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天命注定由這樣的一個女子來接手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家,也許比任何其他模樣的公主出現,更加合適。


    親衛軍成立當天的擂台比武,金明雖然惜敗在納蘭藍手下,但卻挫敗了程成以及一眾挑戰者,在原來的禁衛屬下們真誠的歡唿聲中坐上了親衛軍統領的位置。


    金明傷痕累累地站在眾人的歡唿中時,山一樣的男兒忍不住紅了眼眶。就在不遠的曾經,他還隻想一死以示清白。也是在一兩日前的曾經,他以為自己以後就做那樣一個內侍,已經是非常地堅韌勇敢。但真正站在這人群的歡唿聲中,他才知道,自己內心想要而差點放棄了的,到底是什麽。


    他忍不住迴頭,看向帶給他這一切改變的那個一身王者風華的女子。


    他看到了她眼中溫暖的、信任的、毫無芥蒂的笑意。


    他扭迴頭,麵對為他歡唿的三千兒郎,笑著張開了雙臂。


    ……


    曌國青瓊曆十八年冬,因覃國犯境,驅四十萬兵力侵占曌國南部國土,曌國太女幻九藍緊急調兵二十萬,並攜禁軍兩萬,禦駕親征。


    出征前的祭旗儀式上,曌國太女幻九藍抬出了一口鳳紋空棺,在二十萬將士麵前宣誓:此行立死誌!非勝不迴還!


    二十二萬戰意激蕩的將士浩浩蕩蕩地行軍,車馬糧草輜重,日夜兼程。


    各地的奏報和朝廷轉來的重要文書每天雪片般遞進中軍帳中,亢進工作狀態中的林子墨陀螺一般地收集整理、遞交給帳中同樣忙碌的林清河和霍飛,再把處理好的奏報和文書分門別類地送走。


    其中需要太女殿下親自定奪的,林子墨尤其小心地整理仔細,親自交給希音郎將每日帶走。


    是的,納蘭藍不在軍中。不止她,包括她的三千親衛和貼身護衛也都不在。


    希音按照夜寒留下的暗號在距離大軍百裏之外的城中客棧找到納蘭藍一行人時,已經是夜半三更。夜寒從空氣中現身,看看天色,眉頭皺起:“殿下距離大軍會越來越遠,你何必每天親自來迴地跑?”縱然是希音輕功絕頂,一日之間的往返路程也總有個限度。這不該是他親自做的事。


    希音低頭看了看手中握著的今日要務,望了望夜寒身後已經熄了燈的房間:“我想見見殿下,她今日已經睡了嗎?”


    “今日的事結束得早,昨晚熬了夜,殿下下午就睡了。”夜寒的聲音不自覺地輕柔了幾分。之前他還不明白殿下為什麽要獨自先行。但走了這一路,他明白了。


    曌國除了曌都之外,各地的吏治已經昏亂不堪,高門大戶腐糜無度,官員卻大多混吃度日、不思進取。要不然也不會敵軍一到,兵無戰力、民無守功。在跟著鄭芹兒的那些年裏,夜寒看著這樣的曌國,心裏隻覺得一個龐大的巨人已經從骨子裏腐壞了去,萬一哪一天曌國要倒了,他不覺得除了殉國,還有太多能做的事。


    可是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希望。


    從大軍離開曌都算起,他一身橙衣跟著行蹤詭異的太女殿下,手捧尚方寶劍,以她的名義處置了一個又一個官員,就地免職降職提拔上調,以雷霆萬鈞之勢肅清了上千裏國土上的吏治。


    如今,“鐵麵夜郎將”的威名已經迅速地傳遍了整個曌國,貪官汙吏聞風喪膽,黎民百姓頂禮膜拜,他就這麽橫空出世,以一種自己從未想象過的姿態,站成了她身邊一柄驚世的利劍。


    她說過,會讓他正大光明地活著,她做到了。


    一路下來,官員們如今人人自危,主動地清剿匪患、減免地方賦稅、獎勵工商、連夜清理積案,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解數都用在屬地的治理上,讓屬地一夜間煥然一新。


    他本就犀利冷酷,受過隱衛最嚴格的特訓。一路上,她又細細地指點他,握著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口,教他如何把心神外放,神奇地感知到別人的情緒波動。


    她說:“夜寒,你會是曌國的刑獄之神!”


    那一刻他蠱惑於她不經意間流露的信任依賴眼神。


    刑獄之神嗎?既然她是他的妻,那麽為她做一名守護之神,那一刻他心甘情願!


    希音驚疑地看著夜寒提到殿下時神情明顯的柔和,心思幾轉才略顯卑微地道:“你說得對,往後縱然我再想這麽每日往返,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夜寒,今日我能進去陪陪殿下嗎?”


    這話裏明顯帶上了其它的意味,夜寒聽出來了,愣了一下,卻不知如何迴答。


    他本就是隱衛,守護主子本就是習慣,因此夜夜棲身在殿下屋頂的房梁上從未覺得有什麽。但希音這一問卻陡然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是霸占了每夜陪著她的時間。


    她有六個夫郎,即使她不肯跟他們圓房,但陪伴她的機會本也不獨屬於他一人。


    但此刻夜寒卻不想開口迎合了希音的心意。不知道為什麽,他隱隱有些覺得,殿下是願意夜裏由他守護的,但其他人卻未必。


    希音見夜寒張了張嘴卻到底沒出聲,臉色也有些難看了。多少年的好友,因為嫁了同一個女子,從此真要離心了嗎?


    屋裏一聲慵懶無奈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逐漸詭異的氣氛:“夜寒從沒有你那麽多的心思,何必多心!進來吧。”


    夜寒聽到納蘭藍這麽說,醒悟般地抬頭看了希音一眼,眼中流露出幾許受傷。他是故意讓殿下聽見的吧?


    希音避開他的目光,抿唇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默默而入。


    殿下已經在向著夜寒說話了!他並沒有想錯不是嗎?可是同是殿下的夫郎,他為什麽不爭取屬於自己的一份親近?他說不上來殿下當初救他時的冷漠、處理國事時的殺伐果斷和成婚時的華美耀目哪一點更讓他夙夜難眠,但他不想被這樣的女人漠視!尤其,她還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屋裏,納蘭藍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胸前,隻穿著一件繡著淺粉色牡丹的月白裏衣,雙手撐著床沿坐在床邊,明顯是一副睡夢裏被吵醒的樣子。


    希音一拐過屏風看到納蘭藍這副打扮,下意識慌忙垂下視線,跪拜下去:“臣侍見過太女殿下!殿下千歲千歲……”


    納蘭藍揮揮手攔住了他,客棧裏呢,大半夜的鬧騰什麽!抬抬下巴示意夜寒接過希音手裏的折子,納蘭藍打個哈欠拍拍自己並不知道有多誘惑人的小嘴:“我剛睡醒眼睛迷糊,你說說吧,這次是什麽要事?”


    希音剛剛抬頭就愣住的視線別扭地從納蘭藍透明嫣紅的嘴唇上移開:“覃國的皇子葉潛行入境。”


    皇子葉?誰?


    跟進來的夜寒見納蘭藍懵懂的樣子,已經知道她還沒睡醒,倒了一杯熱茶遞過來,簡潔地解釋:“十夫郎中趁亂逃迴本國的兩個,其中之一就是覃國的質子覃葉。”


    納蘭藍哦了一聲喝了兩口茶,稍微清醒了一點,看希音還跪著,揮手讓他起來:“以後見了我不用跪。你不看夜寒都站著嗎?覃葉,趁亂逃走的質子,十夫郎之一……那豈不是應該很有些本事?”一個無權無勢的質子,竟然能在夫郎大選中勝出,還能逃出曌都迴國,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希音貼心地解釋:“此人深藏不露,當年在宮中為質,身為覃國皇子,卻紓尊降貴,練得一手伺候人的好本事,日日琢磨著怎麽討皇上的歡心。曾經有一迴他說自己學成了一套極佳的鬆骨功夫,在皇上沐浴時跪在殿外,求進去伺候。為此,一度頗傳出了些閑話。”


    納蘭藍噗地一口茶噴了,十分清醒地瞪著希音:“母皇用過他?”


    希音被“用過”兩個字囧了囧,嘴角扭曲了下才道:“自然不曾!陛下十餘年來清心寡欲,從未招人侍寢。”


    納蘭藍放心了。也是,要是老媽自己用過的,怎麽的也不會又選上要給自己。“然後呢?母皇沒收他,他又幹什麽了?”


    “據說是頗受打擊,從此閉門不出。”希音停頓了一下繼續道:“直到公主夫郎大選,他突然走出來,風華絕代,柔婉無雙,令人過目難忘。”


    風華絕代,柔婉無雙的男兒?納蘭藍忽地溜了希音一眼:“比你如何?”


    希音噎住。他該把這話當做一句褒獎呢?還是一句純粹的問話?不過,他的確苦練過一番特別的功夫,但貌似還沒有給殿下展現過吧?


    到底不忍好友尷尬,夜寒插話,中肯地評價了一句:“各有風姿。希音擅歌舞,一旦歌舞起來,比現在正經,恍如大道,讓人純粹地心神寧靜。而覃葉是一種……蠱惑。”


    納蘭藍和希音同時詫異地看向他。納蘭藍是驚詫夜寒很少一次說這麽多話,描述得如此詳細清楚。而希音則一下子就聽出了重點,知道夜寒是在向殿下推薦自己,頓時看向夜寒的目光裏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納蘭藍此時也反應了過來,無語地看了麵不改色仿佛自己什麽也沒說的夜寒一眼,放棄這個正經和妖媚的話題:“既然迴覃國去了,為什麽突然又潛迴來?我記得覃國的國君快嗝屁了,如今指揮攻打曌國的是他家太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尋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第一場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第一場雪並收藏尋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