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不是敵人!不是壞人!他是……他是……


    我沒有想起他是誰。我被自己驟然四散的精神力狠狠地晃暈了!眩暈中感應到他內力虛空精神耗盡,整個人也是靠著一絲意誌在強撐著……就在這時候似乎剛剛那種被蠱蟲咬到的感覺又對我來了一下……但我已經完全無法分辨。我的手緊握著炕沿,感覺自己也是搖搖晃晃,滿頭大汗,坐都坐不穩,不得不閉上眼睛,收迴手,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而與此同時,他和病人也突然失去意識倒在了炕上。


    該死的,這個夢太詭異了!


    可是到了這種時候,我還是沒能醒來,也沒能從他那個眼神的影響裏擺脫出來,對他的昏倒竟然感覺到焦急憂心,鬼使神差地從藥袋裏抓出一把草藥丟在熱水裏,伸手去把他推醒,示意他自己給病人擦身。又掏摸掏摸從懷裏掏出個小藥瓶,倒了個底兒掉,倒出半顆幹癟殘缺的藥丸來,抖著手放在他手上,讓他喂給他女人吃下。


    那是我最後的半粒起死迴生的藥丸。


    我就是……不想讓他為了救老婆的命,而丟了自己的命!


    做完這些,我調息了一下就背起藥袋勉強站起來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卻聽身後一個虛弱卻沉靜的聲音突然以戎語道:“我們也許不能以性命來迴報你今天的救命之恩,但絕不是你所擔心的忘恩負義之人!”


    是那個“不存在”。


    我驚了一下,腳步一頓。但也隻是一頓,便繼續往外走。


    這個夢到這裏太亂了!我在夢裏筋疲力盡,我要休息,我必須要離開這些奇怪的人去休息!


    我迴到自己的小帳篷裏唿唿大睡,滿心期盼著一覺醒來睜眼發現自己真的醒來了,君息燁就在我身旁。


    可是等我醒來我失望了。我依舊在夢裏,找不到醒來的方法。


    我沒有理會“不存在”寧肯暴露自己會戎語也要突然說那樣一句話是想表明什麽,頭也沒迴,出了帳子就跟阿斯麗阿媽告別離開了。


    我有一種莊生迷夢的荒謬感,不知道這個夢到底什麽時候才是盡頭,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時空錯亂的感覺。我任由這種感覺浸著我,隨便召了一匹草原上跑慣了的黑烈馬,理所當然地帶走了馬匹原主人的所有行囊,躺在馬背上漫無目的地地流浪向遠方。


    除非我想,沒有人會找得到我,因為這是我的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向何方。


    我睡在馬上任馬兒拉我去它想去的任何地方,徹底地放鬆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幾個日夜之後才徹底休息過來,躺在馬背上睜開了眼睛。


    這一睜眼,我被眼前的草原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那個……和那個……是什麽顏色?


    我麵前的草原上百花盛開,馬兒正在草地上徜徉。我看到了綠色的草和藍色的天,可是綠草叢中那兩種比白色鮮豔、比藍色明亮的美麗顏色是什麽顏色?怎麽那麽好看?怎麽竟然能那麽好看?


    我迫不及待地滾下馬鞍,撲過去摘起那兩種顏色的花朵,久久地陷入純粹的喜悅激動裏!我幾乎聽得見胸腔裏心髒的歡歌,看得見心尖上綻開了美麗的花朵!


    我又多看見了兩種顏色!除了黑白灰,我現在已經能看到四種顏色了!


    一個牧羊的老人告訴我,那是黃色和橙色。


    我興奮地在草地上奔跑,采了一大把黃色和橙色的花朵結成花環戴在頭上、脖子上、插在衣襟上!我最後倒在全是這兩種顏色鮮花的草地上,四仰八叉傻笑著看著頭頂的藍天,任這新鮮的喜悅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的心房淹沒、下落、再淹沒、再下落……


    這要是真的,多好!多好!


    好久之後,我忽然一骨碌坐起來,跳上馬背打馬飛奔!夢裏既然能看到了,說不定現實裏的我眼睛也已經能看到了呢?


    還有,這次我是為什麽看到的?


    夢裏的人福至心靈,我忽然覺得我把君息燁惹生氣了的那個玩笑如果是真的呢?


    我第一次看到綠色是在泊牽在危難中抱過我之後,第二次看到藍色是在花辭打鬥中昏倒碰到我唇上之後。而這次我在夢裏看到新的兩種顏色,是前麵的夢裏嚐到了那兩個人的血味並被一種細微的能量“攻擊”鑽入身體之後。


    會不會這些都跟烏雲珠有關?


    烏雲珠是真正的長安公主,泊牽是長安公主的殿前儀官,花辭應該至少是她的醫生。另外那兩個人的身份我不知道,但烏雲珠既然對其中一個有感覺,應該也是跟她有關係。


    我四處找牧民打問,用了四天時間終於找到了阿斯麗阿媽一家轉場後的地方。可是我還是來晚了,那兩個人在我離開的當天也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阿斯麗阿媽一個勁地誇我醫術好,說那姑娘走的時候已經退燒醒過來,人也精神多了。小夫妻倆留下了好多金銀給她,還說實在不足以酬謝她的善意和恩情。


    阿斯麗阿媽說著就要拿那些錢給我,說明明就是我救了他們的命,他們這是謝不到我才不得不放在她這裏。我自然不會要她一個子兒,用力地抱了善良的老阿媽一下就上馬離開了。雖然如今的生活隻是一個夢境,但夢裏有如此善良熱誠的老阿媽,依舊讓我感到溫暖。


    離開了阿斯麗阿媽的帳篷,我信馬由韁地在草原上遊走,已經放棄了追蹤那兩人的打算。我知道如果我決心追趕,就像從緬城追趕那施法的老混蛋一樣,一定可以追得到。可是追到之後,他們能告訴我我突然獲得某種色覺的原因嗎?我敢打賭,他們根本就一無所知!


    這幾天支撐我的興奮感此刻終於退落到正常水平。我望著一望無際的茫茫草原,看著新認識的黃色和橙色,在已經漸涼的秋風中裹了裹肩上模樣潦倒的大氅,歎息著離開了。


    可惜隻是一個夢呢。


    如果真的我又能看見兩種顏色,跟君息燁在一起時又會是什麽樣的情形呢?


    既然是個夢,自由自在地遊蕩時,我會很放縱地想起那些我給君息燁的承諾:答應要和君息燁在一起、答應給君息燁生孩子,甚至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答應如果他能做到橫掃天下、富可敵國、美絕人寰,又幹幹淨淨沒碰過別人,我就娶他做我的正室老公。


    想起這些我會揚起嘴角,一個人傻嗬嗬地笑起來。這時我就覺得,如果君息燁也能在夢裏出現,那麽我們在夢裏試著做一迴夫妻、生養幾個小屁孩子圍著他叫爹爹,這夢大約也就不嫌長了……


    我沒有辦法從夢境中醒來,便幹脆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流浪。


    草原是個好地方。它不僅隻有一望無盡的草地,走到邊際了還會有沙漠、會有冰川、會有丘陵,會有沼澤。還會有各種美麗的湖水和神秘的泉眼。


    我早已換上了戎人年輕男子的裝扮,隻是懶得打理,雖然自覺舒服灑意,但落在別人眼裏難免落魄。可我並不在意,幹脆就以草原上落魄遊醫的身份遊蕩著,不管到了哪個部落的帳篷,總能靠著一手隨性而為的“醫術”有肉吃、有酒喝、有歌舞看。


    我越來越喜歡草原上的生活方式。大塊大塊的手抓肉、大碗大碗的馬奶酒、熱烈奔放的歌舞、蒼茫天地間無所顧忌的高聲放歌,這一切和著無邊無際的藍天和綠地、黃沙和茫茫白雪一起,讓人的心徹底放空。


    我不知道烏雲珠的這具身子還藏著什麽我不知道的奇異。但是我喜歡完全融入草原的這種感覺。我輕易地就學會了草原上的語言、飲食、習俗和歌舞,並且在這裏雖然是流浪,卻有種迴家的感覺,走到哪裏都覺得親切,見到每一個陌生人都覺得是久別的族人。


    草原上普通的牧民全都熱情好客,或許就是骨子裏有著與我同樣的感受和心境。


    一年多之後……


    在這個真實的夢境裏遊蕩了這麽久,我發現這個夢仿佛要一直持續下去,而君息燁卻好像根本不會在夢裏出現。於是我做了個決定,要在夢裏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去探一探那些在烏雲珠的心裏念念不忘的人——曾身為她阿爸阿媽的人。


    如果烏雲珠是曌皇生的,從血緣上,幻青越夫妻是我這具身軀的舅舅和舅媽。而如果其實她不是曌皇的親生女兒,那越王夫妻就應該是烏雲珠真正的親生父母。


    我騎馬站在山頂,遙遙看著遙遠天際處那一片白蘑菇一樣的帳篷群。那裏,是戎國版圖上這一小片草原的主宰,戎國的琪琪格公主和她的丈夫——大曌朝越王幻青越的家!


    我站在山頂上凝立良久,忽然打馬下山,跑去坡下山泉處“照鏡子”。


    因為是個夢,一年多來我沒有注意過我的儀容,甚至有意顯得潦倒落魄不修邊幅,可是此刻我忽然想看看自己的樣子,看看自己撤掉精神扭曲之後夢裏的樣子,看看如今已經快要十八歲的自己長成了什麽模樣,會不會有可能跟山下那片草原化了的奇特宮殿裏,那對尊貴的夫妻長得很像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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