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崇光披著濕衣服,頭發也被浸濕,被微風一吹,黏黏糊糊十分不舒服。


    他卻沒有心思關注其他,盯著陳誠看,整個人陷入迷茫之中。


    陳誠卻是將身上的長衫解下來,直接拋給陳諺,這才跪下向齊崇光道:“殿下恕罪,這是舍妹錦繡郡主。”


    齊崇光腦袋更暈了,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自己鎮定下來,弄懂了他的意思。


    旋即,他腦子“嗡”的一聲,知道不好了,身子搖晃起來。


    他緩緩的迴頭,看向那已經將長衫披在身上的陳諺。


    就見那人已經將長衫披上,旋即低垂著眉眼,跪下道:“小女子錦繡,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這聲音,竟然不同於之前,隱約有了一絲嬌嫩。


    沒等他迴神,她似乎羞不自勝,起身跑了。


    這時,一眾貴公子聽到動靜,都過來了,被這變故弄得目瞪口呆。


    許久,卻是高無莫先出聲,打破了寂靜,皺眉望著陳誠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剛才不是說六公子邀請太子殿下嗎?怎麽如今成了錦繡郡主?”


    雖然他時常打趣齊崇光,但實際上,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齊崇光。


    五年來,齊崇光顧念的是誰,他一清二楚。


    為了李家那小郡主,齊崇光一直潔身自好,片葉不沾身。


    如今,起了這樣的變故,齊崇光怎麽接受得了?必定是要問一個答案的。


    齊崇光聞言也看向陳誠,目光銳利,又帶著幾絲寒意。


    一切都在預料中,唯有齊崇光的眼神,讓人情不自禁膽寒。


    陳誠勉強定住心神,緩緩道:“殿下衣衫盡濕,倒是要換一換,此事臣會單獨向殿下交代,殿下請。”


    齊崇光不為所動,冷冷道:“何必畏首畏尾?有什麽話,當著大家的麵說清楚。”


    事已至此,不能翻轉,無力迴天,隻能求一個明白了。


    他是坦蕩的,不怕被人議論,也不願給陳家留什麽情麵。


    見齊崇光不肯按自己設定的路線走,陳誠咽了一口唾沫,才艱難道:“舍妹與六弟乃是龍鳳胎,相貌隻有細微差別,素來愛穿男裝,性子又有些跳脫頑皮,時常借六弟之名出門走動。嗯,來了京城之後,舍妹時常聽聞太子殿下乃世間最出色的男兒,有時信,有時又懷疑。今兒個這樣,必定是想近距離瞧一瞧太子,驗證一下傳言。女兒家,有點好奇之心,原本也在情理之中。”


    齊崇光的神色很不對勁,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陳誠隻能含糊其事,好歹將眼前這關應付過去。


    等解釋完了,陳誠看向齊崇光,賠笑道:“舍妹胡鬧,多虧太子殿下及時伸出援手,臣感激不盡。”


    齊崇光不答,眼神冷如冰雪。


    卻有人哈哈笑道:“錦繡郡主確實頑皮了些,不過,這也應該是上天給的緣分。太子救了她,她自是要以身相許的,來日傳出去,倒也是佳話。”


    說話之人是大理寺少卿之子郭俊卿,跟東平王府素來交好。


    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雖然他料得到裏麵的水很深,但湊趣幾句,卻是能夠的。


    話音剛落,就聽得高無莫哂笑了一下,出聲道:“什麽以身相許?錦繡郡主不小心落水了,太子好心救了人,怎麽就扯到嫁娶上了?照我說,隻是個意外罷了,大家都不必放在心上。”


    他眯起眼看向郭俊卿,笑容有些冷:“莫非你覺得,太子是施恩望報的小人嗎?”


    郭俊卿額頭登時沁出冷汗來,默了一瞬,心中又不服氣。


    太子都沒說話呢,這高無莫跳出來做什麽?什麽東西,不就是太子門下的一隻狗嗎?竟敢衝自己抖起威風來,可惡。


    何況,這又是眾目睽睽之下,自己若不辯解的話,豈不顏麵盡失?


    不爭饅頭爭口氣,無論如何,都不能被這該死的高無莫壓下去。


    他想到這裏,便嘀咕道:“男才女貌模樣身份正相配,本來就是佳話嘛……”


    還未說完,聽得齊崇光冷冷道:“孤覺得,你與錦繡郡主模樣身份正相配,你娶了她,成全一段佳話,如何?”


    郭俊卿呆住,旋即驚惶不安的道:“太子有命臣不敢不從,但女子名節大如天,錦繡郡主必定不會同意的。”言罷縮了縮脖子,再也不敢出頭了。


    齊崇光擰著眉,倒也知道事情跟他無關,沒有揪著他不放,隻是轉向陳誠,目光似乎定在他身上一般。


    陳誠依舊跪著,不敢動也不敢出聲,被他看得心裏發毛。


    這時候,但凡有些眼色的,都看得出齊崇光很憤怒,一點都不願意跟錦繡郡主拉扯上關係。


    氣氛仿佛凝滯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陳誠才找迴自己的聲音,開口道:“今日讓太子殿下受累了,請太子殿下先更衣,臣再行賠罪。”


    他不敢再提錦繡,生怕齊崇光翻臉。


    然他小心翼翼,齊崇光仍舊冷笑數聲,旋即拂袖而去。


    自然無人敢阻攔的,隻有高無莫、劉雲飛站了出來,伴他一同離開。


    彼此走出園子時,突然有侍女過來,跪下請安道:“太子殿下留步,我家郡主有請。”


    齊崇光置若罔聞,看也不看她,繼續往前走。


    事到如今,他若是還猜不出錦繡存心算計,那他就白長腦子了。


    東平王府的郡主,說起來也算是挺高貴了,卻自甘下賤,如今竟然還有臉讓人來請他。


    剛才就鬧出事來,若他去了,保不齊那賤人連衣裳都要脫了,勾搭、算計他。


    這麽無恥的人,已經令他惡心得要吐了。


    若再去見,說不定他一氣之下,會將人弄死。


    侍女焦急,疑心他沒有聽清自己的話,忙又提高音量,說了一遍。


    這一說,果然有效果,齊崇光竟然迴過頭來。


    沒等她露出喜色,齊崇光飛起一腳,那侍女登時如斷了線的風箏,身子飛起,尖叫著撞上了假山,旋即倒地不起。


    陳府的下人將這一切看在眼裏,都駭得麵無人色。


    眼前這人,是太子嗎?說好的溫文爾雅呢?說好的翩翩君子溫潤如玉呢?


    齊崇光踹完了人,卻是如無事人一般,高無莫、劉雲飛跟他一樣,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揚長而去。


    等出了陳府,高無莫歎了一口氣,問道:“太子,你打算怎麽辦?”


    他自是知道今日之事齊崇光是遭了算計,但事已至此,卻是必須妥善解決的。


    到底那是東平王府的郡主,不是說幾句話,發個脾氣,就能將事情抹去的。


    齊崇光咬牙道:“先迴去,將此事告知父皇。”


    抿了抿唇,露出堅毅的弧度:“不管怎麽樣,孤都不會娶這樣的賤人!”


    高無莫、劉雲飛見他直斥錦繡郡主,都暗自咋舌,也明白了他心頭的風向,無一刻不是倒向李郡主的。


    錦繡郡主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賴上太子,到頭來,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半個時辰後,齊崇光進了勤政殿。


    齊逸崢聽完事情的經過,微微眯起了眼。


    這麽蠢的少年,怎麽會是他的兒子呢?


    一次一次,他刷新了自己的認知。


    偏偏在旁的事情上,在朝政事務上,他並不蠢,還頗有見識。


    齊逸崢心頭又是怒又是痛惜,歎了一口氣,這才開口道:“看來你是遭了算計,但你怎麽這麽蠢呢?怎麽連男人、女人都分不清呢?就算她裝得再像,始終還是會有細微差別的。”


    齊崇光滿麵羞慚,低頭道:“父皇不知道,那錦繡郡主跟其兄是龍鳳胎,自小又愛作男裝打扮,實在難以分清。”


    齊逸崢盯著他,冷笑了一聲,眯起眼道:“你入水之後,跟她肌膚相親,竟還分辯不出她是女兒身嗎?”


    齊崇光越發覺得難堪,低聲道:“那時候情況危急,兒臣隻想將她弄上岸,哪裏想得到旁的上麵去?”


    他聲音越低,弱弱的道:“再說了,兒臣從沒有抱過女人,慌亂之中,如何分得清呢?”


    說起來,他心中真的挺委屈。


    為了恪守對蕾兒的承諾,這些年來,他來往最多的,隻有劉薇薇。雖然跟劉薇薇有說有笑,但不過是兄妹情,且彼此談論的話題,始終都是繞著蕾兒的。


    旁的傾慕他的宮女、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他都沒正眼看過。


    至於男人,他更沒抱過了。


    純情之人,又哪裏知道女人的觸感,跟男人不一樣呢?


    這種事,說出去誰信呢?偏偏卻是事實。


    齊逸崢看著他,仍舊冷笑道:“陳誠之前來跟朕提過,說家中有一妹,樣樣出色,堪為太子妃。”


    齊崇光還不知道這件事呢,聞言氣得身子發抖,叫起來道:“原來他們早就存了心思,提親不成,竟然直接算計兒臣。”


    齊崇光冷哼道:“陳府固然沒安好心,但此事鬧成這樣,他們能得手,跟你太蠢不無關聯。”


    言語中,不乏鄙夷之意。


    齊崇光沉默半晌,咬著牙道:“是,兒臣蠢兒臣承認,但此事父皇一定得站在兒臣這邊才行。”


    齊逸崢歎息,旋即道:“罷了,事到如今罵你無濟於事,你已經十八歲,也到了該議親的時候了。這樣,朕讓人宣佳禾郡主進宮,好好商議一番。”


    齊崇光聽了這番話,看著眸色驟然發亮的齊逸崢,立刻明白他突然興奮是為了什麽。


    不就是因為能借此機會,跟佳禾郡主多見一麵嗎?


    兒子心底像油煎一般,親爹卻自私自利,假公濟私,這可真是親爹呀。


    他心中腹誹著,卻不敢說出來,反而叩謝道:“多謝父皇。”


    陳府發生的事兒,很快就流傳開來。


    昌武四年,李靖行已經升任光祿寺署正,正六品。


    升了官之後,一家人就從靜安縣搬了迴來。


    去年年底,又升任戶部員外郎,從五品。


    進了六部,接下來的路,隻要一直謹小慎微、清正廉明,前路可期。


    齊逸崢並沒有約束他的升遷,但小動作還是做了的,提前跟吏部打了招唿,故而,給李靖行安排的都是京官,為的是將千柔留在京城,時不時見一麵,聊慰相思。


    李大人下了衙門迴家,進了家門,千柔便過來道:“聽說了嗎?太子跟東平王府的錦繡郡主有了肌膚之親,看來必定會成就姻緣。之前蕾兒離京,他去送的時候,跟蕾兒相對而笑,真似一對冤家。我還以為,他跟蕾兒必定要糾纏一番的,哎,可惜了。”


    李靖行看著嬌俏的妻子,失笑道:“如果你不是一直笑,你這後麵的話,我倒是會信的。”


    伸手拉過千柔抱在懷裏,抵著她的下巴道:“太子得另娶,是不是鬆了一口氣,很高興?”


    千柔吐吐舌頭,哈哈笑起來道:“是挺高興的,最妙的是那錦繡郡主身份高貴,太子無論如何都推拒不了,也不可能推拒。嗯,等太子大婚,我必定要備份厚禮相送。”


    齊崇光離開陳府時,臉色陰沉如水,還將一個侍女踹得半死不活,這消息,其實千柔也是耳聞的。


    若是細思的話,內中必定是有蹊蹺的,很可能,齊崇光中了算計。


    但那,並不是千柔關注的。


    無論錦繡郡主跟齊崇光是怎麽牽扯到一塊兒的,重要的是,他們有了肌膚之親。


    錦繡郡主的名節毀於齊崇光之手,隻能嫁給他了。


    以錦繡郡主的身份,當個太子妃,並不算高攀。


    隻要齊崇光大婚,蕾兒跟他斷了牽扯,嘿嘿,齊崇光的心情,她還真不在乎。


    人嘛,尤其自己是女人,自私一些,無可厚非的。


    李靖行見她笑個不停,又好氣又好笑。


    等她安靜下來,李靖行才道:“其實說起來,近年來我跟太子也見過幾次,真真是很不錯的,翩翩君子如玉,氣度沉穩從容。京城所有公子裏,最出色的,是太子無疑。他對我也很有禮貌,十分尊敬我。若他不是太子的話,倒會是個佳婿。”


    千柔唇邊笑容微淡,想起記憶中俊朗如玉的少年,歎息道:“倒也是,但這假設沒有意義,他是太子,他跟蕾兒就不可能。”


    如今是太子,來日必定是一國之君。


    他要麵對的誘惑太多,要承擔的責任太重,豈能要求他一心一意對待一個女人?


    那於他而言,根本不可能,也沒有人敢有這樣的奢望。


    李靖行聽了,正要迴答時,突然有丫鬟進來傳話,說宮中召見。


    千柔、李靖行互看一眼,都有些驚異。


    旋即,千柔才換了衣裳,隨著來人起行。


    進了宮,內侍直接領著她,進了禦花園西側的涼亭。


    走到近前,齊崇光連忙肅容相迎,連齊逸崢也站了起來。


    千柔行禮如儀,這才看向齊逸崢,問道:“皇上召見,不知有何要事?”


    齊逸崢看著她,卻沉默了一瞬。


    時光流轉,眼前這個女子,仍舊是眉如柳,眸色一清如水。


    但仔細看,還是瞧得出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細微的差別。


    並不是說她保養得不好,人變老了,而是她身上,少婦的韻味越來越濃了,越來越……吸引人。


    唯一不變的,是自己對她的情意。


    未見她時,尚且能夠克製。


    如今見了麵,情不自禁就想撇開一切禁忌,擁她入懷。


    見他眼神奇異,千柔擰起眉,繼續問了一聲。


    齊逸崢這才迴神,攤手道:“坐下再說吧。”


    等彼此落座,齊逸崢沉聲道:“陳府發生的事情,想必你已經聽說了吧?”


    千柔待要否認,又覺得太假,索性便點了頭,旋即起身看向齊崇光,笑著道:“雖然沒跟錦繡郡主照過麵,但想來必定是個才色雙絕的貴女無疑。太子殿下救了她,與她又正相配,來日必成佳話。”


    齊崇光如今聽不得“佳話”這兩個字,擰著眉道:“佳禾姑姑說笑了,陳家存心算計,孤絕不會屈服。”


    千柔十分意外,等迴過神來,眼波斜斜一動道:“這怎麽可以?女子名節大如天,錦繡郡主又是貴女,太子與她肌膚相親,若不娶她,她如何立足?若此事是無意的,證明這是上天賜予的緣分,不可辜負。”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旋即道:“若她是存心的,正證明她對太子一往情深,連自己都肯搭上,癡心一片不可辜負。”


    齊崇光聽了這番話,明白了她的心思。


    一直以來,千柔都不肯讓蕾兒嫁給他的。


    如今,來了機會,隻怕這正是她期盼的吧?


    他心中有些焦躁,又十分不甘,咬著牙道:“陳家如何,孤一點都不在意,但孤想要什麽,孤一直都是清楚的。”


    他說到這裏,將心一橫,直接道:“若論有了肌膚相親,就必須成緣的話,李妹妹跟孤早就有了。”


    這句話是難以啟齒的,但當他真說出來之後,心中鬆了一口氣,隱隱約約還有一絲快意。


    那少女是屬於他的,他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如今,終於宣示主權了。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千柔瞪著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連齊逸崢也噴了茶,無法置信。


    許久,千柔駭笑道:“這話從何說起?小女離京五年,一直未歸呀,太子在說笑話吧?”


    齊崇光紅著臉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將當日以唇哺水的事情講了一遍,索性又將蕾兒臨行前,兩人做的約定直接說了出來。


    齊逸崢看向齊崇光,眸底閃過一抹笑意。


    這兩年來,齊崇光已經成年,卻不願意納側室,他隱約猜到了幾分。


    卻沒有想到,他的表現,比自己預想的要好很多。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這個兒子情商低得令人發指。


    如今瞧著,倒是沒有那麽差勁。


    五年前,他就知道畫地為牢,將蕾兒束縛住,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有魄力,運氣也比自己好得多。


    千柔卻是揉著眉心,靜默許久。


    這兩個小破孩,真是一對冤家呀。


    隱隱的,她心中又有幾分酸楚。


    幾年來,蕾兒寄迴來的家信中,並沒有提到齊崇光。


    女兒大了,有了心事,都不肯告知。


    這樣的認知,讓她有些黯然。


    同時,她意識到,蕾兒對齊崇光的態度,應該很不尋常。


    之前還為錦繡纏上齊崇光高興,覺得齊崇光別無選擇,必定會娶錦繡。


    如今得知了兩人的約定,卻是忍不住歎息,又有些擔憂。


    素來,這裏的人,都是最重承諾的,蕾兒自然也不會例外。


    幾年來,蕾兒定然不止一次想起齊崇光,想起他們的約定。


    若得知了這樣的變故,她必定會很難過吧?


    千柔想到這裏,隻覺得十分沮喪,垂著頭一言不發。


    心思紛亂之際,聽得齊崇光道:“佳禾姑姑,孤與李妹妹自小相識,鬧過吵過也好過。直到她離京,孤才明白,她早已經是孤心目中不可或缺的存在。自從跟她約定了之後,在孤心目中,早就將李妹妹當成了未來的妻子。有句話,正好能拿來表達孤的心思。”


    他斂了容色,聲音中透露出不可更改的堅定:“詩經有雲:‘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旁的女子如何,孤從未在意過,更不會中意。幾年來,孤從不近女色,為的就是恪守約定,等她歸來。孤知道,佳禾姑姑怕她會受委屈。孤在父皇麵前發誓,若娶了她,必定會向李大人、安王世子看齊,一心一意對她。”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這個少年,拿這句話來表明他的心跡,讓人無法不動容。


    千柔一顆心酸酸軟軟的,歎息道:“太子對小女的這份心思,我是十分感動的,但太子想過沒有?你們一別幾年,彼此的改變天翻地覆。你怎麽能保證,自己見了她之後,還是同樣的心思呢?還有小女,難道會以同樣的心境對你嗎?”


    齊崇光微笑道:“孤的心意,孤自是清楚的,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孤此心不移。”


    千柔一咬牙,橫下心來道:“不瞞太子,前段時間收到小女家書。在信中,她對一個少年百般誇讚,似乎有傾慕心許之意。”


    齊崇光聽了這番話,堅定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裂縫,旋即卻斷然道:“不可能,李妹妹定然與我同心。”


    千柔垂下眼眸道:“我難道還會騙你不成?”


    齊崇光聽了,看了她一眼,臉上卻露出笑容來:“佳禾姑姑覺得孤非良婿,編幾句話,自然無可厚非。但孤與李妹妹卻並非沒有來往,她的近況,孤了如指掌。”


    千柔被噎了一下,恍然意識到,蕾兒跟劉薇薇一向有書信來往,跟齊崇光,自然不會斷了聯係。


    這兩個冤家!


    這時,齊逸崢開口道:“之前朕就說過,要讓蕾兒當兒媳的。如今,既然崇光也有此意,佳禾,朕下旨將此事公告天下,如何?”


    千柔霍然抬頭道:“這怎麽行?眼前就有一個錦繡郡主,皇上若是下旨,將她置於何地?蕾兒又當不了賢婦,如何能配得上太子?如何能做賢良淑德的太子妃?”


    齊崇光斷然道:“當不了賢婦,就不必當,孤願意順從她的心意。”


    千柔駭笑,定一定神,才皺著眉道:“太子年輕,這樣的承諾,自然可以輕易說出口,根本不明白自己說了這番話,將來會讓自己變得多艱難。你乃國之儲君,豈能隻對一個女人好?你的後院妻妾,關係到天下大局。無論你情不情願,來日除了正室之外,其餘的貴女,你也是必須納的。不然,豈能維持安穩的局麵?豈能安枕無憂?”


    齊崇光聽了咬牙,賭氣道:“說來說去,玉欣姑姑不過是不信任我罷了,既如此,我舍了這太子之位,如何?父皇不缺皇子,再……”


    “太子殿下,”千柔不容他說完,正色打斷道,“這樣的想法,你根本不該有。你自小就最被皇上看重,皇上登基之後,一直拿你當繼承人培養,在你身上花費了多少心血。你身上,背負著大燕的未來。你如今衝動之下,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是要戳皇上的心嗎?”


    齊崇光恍然清醒過來,滿臉羞慚,迴身向齊逸崢請罪道:“父皇恕罪,兒臣知錯了。”


    齊逸崢擺手道:“朕不會在意,反正朕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智。”


    齊崇光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齊逸崢也懶得看他,轉而望著千柔,放軟了語氣道:“剛才崇光雖然一時失言,但也顯示出他對蕾兒的情意,倒是勢在必得的。佳禾,你何不退一步呢?旁的人,朕就不提了,你的小姑子嫁入安王府之後,齊融為了納妾之事,還跟她鬧過,如今卻一心一意對世子妃。可見,皇室之中,並不乏癡情種。事在人為,崇光對蕾兒又十分傾慕,將來未必當不了癡情君王。”


    千柔搖頭道:“情況不一樣,齊融隻是世子罷了,任性一些無可厚非,太子殿下卻不可能如是。”


    她看向齊崇光,轉而道:“太子殿下因為一個承諾,五年不移情,我是十分感動的,但你絕不可能隻娶一人,隻愛一人。姹紫嫣紅環肥燕瘦,亂花迷人眼,你的心會變得遊離,今日喜歡這個更多,明日喜歡那個更多,這是你的權利,無人能夠詬病。隻是到那時,蕾兒如何處之呢?若不爭,你對她的喜歡,會越來越少,最後忘了她的存在。所以,她必定是要爭一爭的。到那時候,她會變得嫉妒,會變得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會對付你喜歡的女子,變得麵目全非。”


    她勾唇,臉上浮現出一抹淺薄的笑意來,加重了語氣道:“蕾兒非絕色,你覺得她好,是因為覺得她心性特別吧?若有一日,她連心性都變了,變得尖酸、刻薄、狠毒,你還會喜歡她嗎?”


    齊崇光掙紮了一瞬,才道:“佳禾姑姑,你為何不能信孤一次?孤真的會對她很好的。”


    千柔歎息,欠身道:“我是個自私的人,隻想當好蕾兒的母親,太子的心,我無法顧念。”


    齊崇光瞠目結舌。


    當著人麵,承認自己自私,這種事,也隻有佳禾郡主幹得出來吧?


    還沒等他迴過神來,千柔立起身來,轉向齊逸崢道:“五年前,縱然太子跟蕾兒有過親密接觸,但那時蕾兒隻八歲,跟名節完全扯不上關係。眼前的錦繡郡主,卻是十六歲的大姑娘,必定是要嫁給太子的。來日,太子必定妻妾成群。就算皇上開恩,給了蕾兒太子妃之位,她的未來,也不會好過。不管蕾兒想過什麽樣的日子,但我這個做母親的,隻盼著她一生喜樂順遂,不願意她攀附,不願意她受束縛,不願意她沉迷在妻妾鬥爭中,變得麵目全非,連自己都認不清自己的心。”


    她說到這裏,斂衣下擺,鄭重的道:“皇上,求你開恩,放了蕾兒。”


    齊崇光見她竟然跪了下來,一雙眸子盯著齊逸崢,目中盡是央求和殷切的期盼,心不免往下沉。


    丈母娘不肯點頭,自己這親爹,又最是見色忘義的主兒。


    旁人不論,但佳禾郡主開了口,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拒絕的。


    齊崇光想到這裏,一顆心登時慌亂起來,忙也起身跪下道:“父皇,求你開恩,兒臣非娶李妹妹不可。”


    果然他沒有料錯,齊逸崢看都不看他,隻起身走到千柔麵前,溫聲道:“地上硬,別磕著膝蓋,快起來。”


    千柔動也不動,隻望著他道:“皇上不答應,我絕不起來。”


    齊崇光也忙道:“父皇,兒臣心意已決,你不答應,兒臣絕不起來。”


    齊逸崢轉過頭,噴了他一臉:“你這是威脅誰呢?事情鬧成這樣,不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嗎?但凡你腦子清醒一點,你就不可能中計。哼,你不反省,反而有臉來要挾朕。”


    齊崇光麵如死灰,默了一瞬,轉而向千柔道:“佳禾姑姑,陳府之事,崇光確實有錯,崇光無法辯駁,但崇光對李妹妹的心,確實是真的。崇光隻想與自己真正喜歡的女子在一起,這難道有錯嗎?難道當了太子,就沒有權利得到自己喜歡的女子嗎?若果真連自己的心願都不能達成,就算能有滔天的權利,又有何用?”


    他目中盡是央求,還蘊含著深濃的悲傷,仿佛無法承受一般。


    千柔再也料不到他突然變成這樣的態度,情不自禁被他感染,幾乎要心軟了。


    齊逸崢卻是掐著自己的掌心,心頭微微發顫。


    就算能有滔天的權利,又有何用?這話,真是要說進他心坎裏了。


    於男子而言,最好最向往的際遇,莫過於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他已經富有天下了,心卻是寂寥的。


    最愛的女子,最想得到的女子,相思相望不相親,永遠都得不到,不能親近。


    午夜夢迴,不過是一聲歎息罷了。


    一時眾人心頭各有所感,靜寂無聲,唯有清風吹拂的聲音飄入耳中。


    不知過了多久,卻是千柔開口道:“時也命也,太子,你肩上,有你必須承擔的,你需認命,小女也會認命的。”


    齊崇光聽了,正要繼續爭取,齊逸崢卻擺了擺手,不耐煩的道:“罷了,朕現在不想看到你,你下去,自己想清楚該怎麽辦,晚上朕再跟你談。”


    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嚴厲,目光也冷淡下來。


    齊崇光暈暈乎乎,隻得咬著牙站起身,如夢遊一般出去了。


    待他去後,齊逸崢伸手虛扶了千柔一下,開口道:“千柔,你永遠都不必朝朕下跪的,起來吧。”


    千柔隻是不動,垂眸道:“皇上,此事你怎麽決定的?”


    齊逸崢沉默一瞬,才道:“自當如你所願。”


    千柔霍然抬頭,且驚且喜,隻覺得心頭的大石落下,叩謝道:“多謝皇上。”這才在他的注視下,站起身來。


    齊逸崢目不轉睛看著她,輕聲道:“因為你是千柔,是朕心上的人,朕從不會為難你的。你的心願,朕亦從不肯辜負。”


    千柔心一顫,眼睛朦朦朧朧,罩了一層水汽。


    他走近一步,臉幾乎湊到她耳邊,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似蘭又似梅。


    隻覺得,那種香氣鑽到他的心底去,醉得他不知今夕何夕,百轉千繞:“千柔……”


    他低低唿喚,想要勾得她對他動情,哪怕是一點,一瞬間,也好。


    自從五年前,她看他的眼神有了片刻迷離之後,這樣的時刻,是他最期待的。


    說到底,他也是自私的。


    此生,他無法得到她,但他要在她的心上,烙印下痕跡,令她不能將自己視若無物。


    哪怕她的軟弱心動,隻是一瞬間,也足以讓他心滿意足,迴味無窮。


    一聲一聲的輕喚落入耳中,令人的心都酥軟了。


    如他期盼的那般,千柔眼神迷蒙,睫毛上帶著零星淚珠,整個人如同深陷入了未知的迷夢一般,美不勝收。


    齊逸崢眼睛一眨不眨,仔細凝望她此刻的美色。


    千柔迷離了一瞬,漸漸迴神,忙後退一步道:“皇上,我該走了。”言罷,再也不敢看他,直接轉身匆匆離去。


    齊逸崢負手而立,看著她一點點走遠,心中湧起似甜蜜似酸楚的感覺。


    傾力對她好,終於有了一絲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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