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喬氏走了後,林太太的目光,在謝韻、林詩意、喬慧芳身上一轉而過,帶著冷淡和從容。


    她咳嗽一聲,淡淡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心太狠了?”


    三人愣了一下,屋內的氣氛,仿佛凝滯了一般。


    過了一瞬,卻是林詩意先開口道:“怎麽會呢?玉蘭已經身受重傷,一張臉血肉模糊,就算活下來,也不過是受煎熬罷了。祖母這樣安排,於她而言,說不定還更好一些。”


    林太太沉聲道:“我確實是這麽想的,另外,她活著,事情就有了反轉的餘地。她活著,隻要玉欣公主想,總能從她口裏問出話來的。倒不如就這樣,死無對證,隻要咬死了珠鏈斷開是意外,誰都不能扭轉。”


    林詩意這才領會到林太太的深意,不由得暗自歎服。


    不錯,喬玉蘭若是活著的話,事情不會輕易了結。


    但凡有一星半點對玉欣不好的話傳出來,玉欣說不定會想方設法,逼迫喬玉蘭承認自己是存心算計,好為自身的殘暴開脫。


    但喬玉蘭若是死了,她的遺言,便能任由自己這邊的人編造了。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就因為不小心弄斷了珠鏈,導致李蕾兒跌了一跤,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樣淒慘的故事,傳出去,玉欣的聲譽會受到影響不說,當事人李蕾兒無論如何,也是避不開議論聲的。


    哼,李蕾兒不是一心一意,想攀上齊表哥嗎?有這樁事兒橫亙著,她豈能繼續若無其事,擺出嬌憨無辜的款兒?


    林太太見她目露了然之色,心中幽然歎息。


    說起來,林詩意的天賦,真的挺高的,不但長得眉眼如畫,人聰慧,琴棋詩畫學得精湛出色,就連心計,也是同齡人中的翹楚。


    隻可惜,齊逸崢下了旨,不允許近親通婚,要不然,誰能勝過林詩意的心計和聰慧?


    哎,一顆好苗子,卻沒法子發揮作用。


    她忍住心中的惋惜,將目光投到喬慧芳身上,定一定神,放緩了語氣道:“慧芳,你別怪我心狠,事情已經這樣了,我隻能這麽選。再說了,動手的是玉欣公主,那是皇上親姐,我實在不敢想象,玉蘭活下來,要受多少苦。”


    成大事者,要懂得取舍,不拘小節。


    喬玉蘭今天施展的手段,雖然起到了效果,但讓自己深陷泥潭。


    但私底下,林太太其實覺得,喬玉蘭死得其所,並不惋惜。


    畢竟,喬玉蘭一出手,就起到實質性的效果,算是極其不錯了。


    尋個跟齊崇光年歲相當的女孩,於她並不是難事。


    林太太覺得,喬玉蘭幹得不錯,就是運氣背了點,得付出生命的代價。


    而林太太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策,卻不避著喬慧芳,是因為在她心目中,喬慧芳的心計,一向在喬玉蘭之上,資質也比喬玉蘭更強一些。


    她是十分看好喬慧芳的,要教喬慧芳學會舍棄,學會心狠,學會有所為,有所不為。


    想要在後宮那種地方脫穎而出,得到君王的眷顧和無上的榮耀,除了貌美如花、才學出眾之外,心計不可或缺。


    喬慧芳閉一閉眼,含淚道:“老夫人放心,慧芳雖然愚鈍,卻也明白玉蘭闖下大禍,惹惱貴人,活著也不過是煎熬。且她受傷那麽重,就算極力搶救,也未必能保住命。如今,她能再貢獻一點價值,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林太太見她雙目含淚,一副悲不自勝卻又深明大義的模樣,心底更滿意了。


    雖然林太太盼著喬慧芳能有心計一些,但到底喬慧芳才十歲,如今生命垂危的,又是她的堂妹。


    她若是一點眼淚都不流,神色自若,就太涼薄了。


    如今,喬慧芳雖然心中悲痛,但說出的話卻井井有條,知道取舍決斷,算是極其不錯了。


    林太太選中她,除了想跟千柔打對台,也為了林府的前程。


    如今瞧著,這個女孩骨子裏,還是有幾分重情的。


    來日,喬慧芳若真有幸成為人上之人,有幸登上鳳位,知道感恩,知道念林府的好,最好不過。


    林太太想著,唇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紋來,便安慰了喬慧芳一番,讓她不要將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好好提升自身才能,靜待來日綻放光彩。


    等都說完了,林太太這才命她跟林詩意下去歇息。


    等兩個小的走了後,林太太這才將目光投向謝韻,皺著眉道:“謝氏,我讓你帶好三個孩子,你怎麽迴事?怎麽等局勢定了後,你才發現不對勁?”


    林太太自然知道這事兒怪不到謝韻頭上,不過是借此發作,給謝韻下馬威罷了。


    謝韻身份顯貴,嫁進林府後,不像其他兩個兒媳那麽好拿捏。


    如今,有了機會,林太太自然要把握利用的。


    謝韻泣道:“媳婦一直十分留心,但幾個孩子都去了園子裏,媳婦如何能猜到會發生意外?公主府的下人訓練有素,事情發生後,直接奔著玉欣公主和佳禾郡主去了,其餘的風聲一點都沒透露。直到玉蘭身受重傷,公主府的人才來通知媳婦,讓媳婦離開。”


    林太太哼了一聲道:“不管怎麽樣,這事兒算是你失職了。還有,你既然嫁進我林家,今後自當以我林家利益為重,這一點你給我記牢了。”


    謝韻連忙點頭,給林太太表忠心,言明以後必定以林太太為先,這才讓林太太臉色緩和了些。不提林家種種,且說玉欣大發威風,將喬玉蘭弄得半死不活後,就讓侍女去給眾賓客致歉,自己則迴去陪伴千柔,一起照料蕾兒。


    玉欣是心實之人,掏心掏肺對待蕾兒,拿蕾兒當女兒一般對待。


    如今蕾兒生死未卜,她自然沒什麽心緒主持宴席。


    雖然她是主人,但以她的身份,任性一次,算不得什麽。


    蔣毓也是滿心擔憂,也陪著一起等待。


    眾貴婦、小姐們之前已經得知發生了意外,議論紛紛,有心告辭。


    等到侍女出來說話致歉,那有眼色的就站起身來,說家中有事要迴去,其餘人等會意,也忙附和要走。


    不到半個時辰,賓客散盡,前廳安靜下來。


    千柔對外事一概充耳不聞,隻坐在蕾兒床榻邊,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蕾兒。


    齊崇光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色跟千柔差不多。


    一時,侍女們將藥端了上來。


    以蕾兒如今的狀態,喂肯定是不可能的。千柔讓人將蕾兒扶住,自己以唇相就,這才將一碗藥喂了下去。


    等喂下後,見蕾兒臉上還是沒有血色,齊崇光便著了急,忙拉著尹青雲,讓他給蕾兒診脈。


    診過後,尹青雲麵有難色,皺著眉說,大腦受傷本來就不比平常情況,得慢點觀察才行,短時間內難有成效,讓大家做好思想準備。


    眾人見他語氣鄭重,一顆心不免提了起來。


    不多時,就有內侍過來,送了一大堆珍貴藥材,又傳了齊逸崢的話,讓尹青雲就留在這裏,專心照料蕾兒。


    尹青雲本就有此意,聞言自是點頭應了下來。


    又過了一時,李靖行愁容滿麵趕了來。


    千柔正惶恐無助,一顆心慌亂得無法自控,見他過來了,抱著他哭了一場。


    若是旁的事情,她可以很從容很淡定,但如今受傷的,是她的心頭肉,她豈能不害怕擔憂?


    李靖行拍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撫,自己卻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受傷的是他的嬌女,還弄得昏迷不醒,他豈能不痛惜?


    千柔哭了一場,發泄出來,這才略微定了定神,向玉欣致歉道:“今兒個本是姐姐的好日子,卻鬧成這樣,我心裏實在歉疚。”


    玉欣搖頭道:“你說這個話,就是跟我見外了。你該明白,蕾兒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跟薇薇差不了多少。”頓了一下,看著千柔,又道:“蕾兒這傷勢,最好在公主府靜養。我讓人給你收拾間屋子,你就在這裏住幾天吧。至於李公子,乃是朝廷官員,若是方便的話,留兩天無妨。若是有事要忙,隻管忙去,這裏我自會照應的。”


    李靖行連忙欠身,向玉欣道:“多謝公主。”道完謝,一麵扶著千柔的肩膀,輕輕安撫著,一麵看向玉欣,問起內情來。


    千柔之前對外事一概充耳不聞,此時也勉強自己鎮定一些,打疊起精神看向玉欣和蔣毓。


    玉欣正要講時,有侍女來報,說是齊逸崢親自來了。


    眾人隻得先止住話頭,預備迎駕。


    一時齊逸崢穿著明黃色龍袍,腳不沾地匆匆進來了,直接先去看了蕾兒的狀況。


    見素來靈動狡黠的小丫頭躺在床榻上,緊閉雙眼,唇上沒有一絲血色,右臉頰上、額角塗滿了藥膏,齊逸崢本就陰沉的臉直接黑了,痛惜不已。


    他給蕾兒壓了壓被角,動作十分輕柔,又喚過尹青雲問了一番,得知情況未明,隻能靜候佳音,歎了一口氣,讓尹青雲好生照顧,想要什麽藥材隻管說。


    等吩咐完了,他才有心思,邁步走到外間,也看著眾人,問起事情的經過來。


    玉欣自是竹筒倒豆子,直接將事情講了一遍,末了瞪著齊逸崢道:“上次是那杜月香,如今又來了一個喬玉蘭,都是你小舅子家的親眷。哼,你娶的先武王妃,崇光的生母,我瞧著還不錯,倒是配得上你,怎麽林家那些親戚,卻不著調成這樣?且我聽說了,那喬玉蘭,還有個叫什麽喬慧芳的,被林家接進府整一年了。林太太對待這兩個女孩,十分盡心,不比對嫡親的孫女差。如果說這事兒跟林家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說喬玉蘭沒有受人影響蠱惑,我真是一點兒都不信。”


    千柔聽完失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事情一發生,她整個人都慌了神,一門心思死守著蕾兒。


    雖然之前玉欣跟蔣毓在外麵鬧出的動靜很大,但千柔一點兒都沒關注,充耳未聞。


    如今才曉得,原來蕾兒跌倒,竟不是意外。


    千柔忍不住身子發顫,狠狠咬著唇,才沒有將心中對喬玉蘭的辱罵發泄出來。


    齊崇光卻是愣住了。


    之前他並沒有深想,如今被玉欣點破,他恍然驚覺,原來,看似毫不相幹的事情,其實,有絲絲縷縷的牽扯。


    他心底,對玉欣一向是十分信任的。玉欣說,喬玉蘭確實是存心算計,這一點,他並不懷疑。


    上次杜月香的事兒,杜月香自己承認,確實存了私心。


    這背後,真的跟林家人沒什麽關係嗎?林家真的無辜嗎?玉欣不相信,他忍不住,也疑惑猶疑起來。


    齊逸崢神色冷厲,眼中露出腥紅色的殺意,沉聲道:“喬家那賤人,皇姐怎麽沒直接弄死呢?放她迴去做什麽?哼,小小年紀就狠辣成這樣,皇姐怎麽不為民除害?”


    愛屋及烏,他對蕾兒,一向是很疼愛的。且因為蕾兒是千柔第一個孩子,他在江南接觸時,蕾兒不但不怕他,反而對著他格格笑,讓他一顆心都柔軟下來。


    加上他一直拿蕾兒當兒媳看待,自是對蕾兒另眼相待。遇上齊崇光跟蕾兒爭鋒,他反而站在蕾兒這邊,一顆心偏得不行。


    這一年多來,蕾兒和薇薇不時到宮裏走動。兩人年紀雖然小,但活潑靈動,十分有趣,真仿佛小棉襖一般,讓人打心眼裏喜歡。


    相比之下,對千柔其他兩個兒子,他的感情,就淡得多了。


    如今,聽說有人膽敢傷害自己視若珍寶一般的蕾兒,齊逸崢豈能容忍?自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好發泄心底的不滿和怒火。


    玉欣揚著下巴,冷笑道:“你放心,她已經離死不遠了,就算活下來,也是容顏盡毀,身體殘敗不成樣子。”


    齊逸崢聽她信誓旦旦,這才點頭道:“這還差不多,害了蕾兒的人,若是還想安生,朕絕不答應。”


    這時,玉欣卻將下巴投向齊崇光,皺著眉道:“說起來,雖然是父子,你也是按太子的規矩教導的,但你這心性,有些優柔寡斷,比起你父皇卻是差太多了。”


    之前她正在氣頭上,齊崇光跳出來,說不要弄出人命的話,玉欣記憶猶新。


    這會兒想起來了,自是毫不留情,有什麽就說什麽。


    齊崇光臉不由自主紅了,低下頭默了一瞬,低聲辯解道:“我之前不知道是喬玉蘭害蕾兒,這才多了一句嘴。再者,我也是為了姑姑的名聲著想,怕姑姑將事情鬧大了,來日旁人會說閑話。”


    玉欣柳眉一挑,沉聲道:“名聲罷了,何必放在心上?被人說幾句閑話,是會掉塊肉還是會吃不下飯?有仇不報才可笑,才會如鯁在喉日夜難安呢。崇光,我逾越教導你兩句,人活一世,從來都不能萬事周全。遇事時,想清楚自己最在乎的是什麽,最起碼,不要讓自己後悔不痛快。至於其他的,根本不必在意。”


    齊崇光聽了這番話,心中似有所悟,又被齊逸崢冷厲的目光一掃,低下頭無言以對。


    千柔這時已經迴過神來,紅著眼圈道:“我倒覺得齊公子沒做錯,那喬玉蘭,我恨得不行,但到底是個小姑娘,惹的事兒罪不至死。”


    她歎了一口氣,帶著歉疚道:“若是因為這樁事兒,讓姐姐落一個飛揚跋扈、草菅人命的名聲,我於心何安?若是那喬玉蘭傷重不治,來日旁人議論起來,必定偏向她,姐姐和蕾兒名聲卻會有瑕疵。我知道姐姐不在意,但姐姐付出這麽多,搭上自己的名聲為蕾兒出氣,我如何承受得起?”


    齊逸崢見她落淚,心中痛惜,卻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說到底,彼此成長的環境不一樣。


    他與玉欣乃是皇室出生,骨子裏,天生就有那種“誰讓我不痛快了,一頓鞭子打死”的冷傲觀念。


    在他們看來,對於敢惹到自己頭上來的那些人,純粹是自己作死。


    既然要作死,直接成全了,一條人命罷了,根本就不值得在意。


    但千柔不一樣,她是庶女出身,從未覺得自己比旁人高貴,更不會漠視人命,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殺。


    蕾兒受傷,千柔比誰都心痛,但她並沒有那種殺了喬玉蘭泄憤的念頭。


    這是她柔軟的一麵,但他並不覺得不好,反而覺得,她在經曆了那麽多的風雨之後,還能保持一顆純真善良的心,難得可貴。


    他愛她的全部,連她如今流露出的軟弱慈悲,他也覺得與眾不同,覺得她無論做什麽、說什麽都理所當然,覺得隻有這樣的女子,才該是他的心頭好。


    心思轉了一轉,齊逸崢溫聲道:“你放心,此事是林家那邊的人弄出來的,朕自會出頭打點妥當。即便那喬賤人死了,也是罪有應得,絕不會牽連到皇姐和蕾兒身上來。”


    他的語氣太過溫軟,令齊崇光忍不住心一抖,抬起頭來看時,見齊逸崢看向千柔的目光,帶著專注和溫情,仿佛整個世界,隻看得到千柔的存在一般。


    這一刻,齊崇光終是萬分確定,原來,父皇真的很愛佳禾郡主,將她視若生命一般。


    就是這份情意,讓母妃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嗎?


    他並不懂男女之事,但隨著年紀的增長,閱曆增加,對於外祖母之前說的那些話,他心裏懵懵懂懂,倒是有了些不一樣的看法。


    平心而論,父皇戀上佳禾郡主,似乎,並不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母妃過世甚早,嫁給父皇,才陪伴了父皇兩年的時間。


    父皇有血有肉,又是這樣高貴的身份,戀慕他的人,數不過來。


    這樣的形勢下,父皇似乎不太可能守著對母親的癡戀,寂寥過一輩子。


    沒有佳禾郡主,也會有別人吧?會有一個人,慢慢占據父皇的心,然後,在日久天長的相處中,讓父皇漸漸淡忘對母妃的情意,投入到新生活中吧?


    且一直以來,佳禾郡主對待父皇時,總是謹守禮儀,似乎並不像外祖母說的那般,故意若即若離,好令父皇離不開她。


    外祖母還說,蕾兒在他麵前時,故意表現得與眾不同,說蕾兒是受了佳禾蠱惑,故意為之,好吸引他的目光。


    但他自己跟蕾兒相處時,總覺得蕾兒時而嬌憨,時而狡黠,時而大氣,時而刁鑽。


    她有多麵,變幻起來自如,但總覺得,哪一麵都是本性流露,自然、活潑、生動,根本就察覺不到她是故意迷惑人心。


    他從來都沒有覺得,蕾兒故意討好、迷惑自己,從未發覺蕾兒故意若即若離,好讓自己離不得她。


    相反,彼此相對之時,誰都摻和不進來,誰都阻止不了蕾兒在他心目中漸漸占據特殊的地位。


    尤其今兒個蕾兒經曆這麽大的意外,在她帶著滿臉血倒地的那一瞬,他覺得,自己仿佛遭受了滅頂之災一般。


    他清醒意識到,這個女孩,已經在他心目中,占據了一個很重要的地位,無人可以取代。


    到底是怎麽迴事?他雖然跟母妃沒有相處過,但聽底下的人說,母妃是一個很善良、聰慧、大氣的女子。母妃應該通情達理呀,為什麽會有那種“就算我死了,也要將夫君的心牢牢占據,隻許他愛我一個”的狹隘想法?為什麽外祖母說了那麽多話,他心底就是沒有辦法真正厭惡蕾兒,反而覺得她無可替代?為什麽他心底,會有外祖母說的那些話,並不是對的念頭?


    不提齊崇光心中糾結如麻,千柔聽了齊逸崢的話,愣了一下,欠身道:“多謝皇上費心。”


    喬玉蘭已經身受重傷,無人可以扭轉。


    如今,齊逸崢肯出麵,她下意識就很信賴他,覺得他必定會言出必行,覺得他一定會做好這件事。


    就算喬玉蘭真的死了,有他出手,必定能護好玉欣和蕾兒的名聲吧?


    這麽想,也許涼薄了些,但說到底,蕾兒和玉欣,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更重要一些。至於旁人,隻能得到她片刻的憐憫,根本不會被她放在心上。


    齊逸崢卻歎息道:“你不必謝朕,相反,朕還覺得很愧疚。”說著,就瞪了齊崇光一眼,接口道:“若不是因為崇光,蕾兒也不會遭受苦楚了。”


    誰都不是傻子。


    喬玉蘭跟蕾兒,不過是初見罷了,無仇無怨的,為什麽要針對蕾兒?


    不用想也知道,那理由,必定跟之前那杜月香一樣,見不得齊崇光跟蕾兒親近,這才暗自下手的。


    齊崇光見齊逸崢瞪著自己,心底還是疑惑的,其後聽父皇直接說了出來,恍然醒悟過來。


    喬玉蘭針對蕾兒,是因為自己嗎?這怎麽可能呢?


    他想要否認的,但心底有個聲音浮現出來,這的確是可能的。


    之前,杜月香不就是這樣嗎?不就是說他身份貴重,卻隻跟蕾兒親近,令她心存怨恨,這才下手對付蕾兒嗎?


    如今,喬玉蘭自然也是一樣的心思。


    事情為什麽會這樣呢?自己不過十三歲的年紀,為什麽就惹來這麽多是非,一次次連累蕾兒?


    齊崇光心中茫然,想不明白,但如今除了痛惜蕾兒的傷勢之外,心底還有了濃烈的愧疚。


    雖然這一切不是他情願的,但到底,蕾兒受重傷,跟他脫不了幹係。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上一次,蕾兒躲過了杜月香的算計。


    這一次風雲再起,蕾兒卻沒能躲過去,反而付出了血的代價。


    這一刻,齊崇光深深明白了這句話的道理,一股強烈的負罪感湧上心頭。


    蕾兒遭受算計的緣由,齊崇光自己之前沒意識到,但千柔在得知蕾兒摔跤不是意外之後,心底就跟明鏡一般了。


    如今聽得齊逸崢直接點破,千柔心中五味雜存。


    之前,對於齊崇光跟蕾兒來往,她不讚同,也沒反對。


    如今卻是意識到,放任自流,其實並不好。


    今日之事,怪不到齊崇光身上,但跟他不是沒有一絲關係。


    她默了一默,掩下心中的複雜思緒,隻道:“皇上百忙之中來探望蕾兒,我很感激,但蕾兒如今昏迷著,有我們照料就成了。皇上還是處理自己的事情去吧,不然我於心難安。”


    齊逸崢深深看她一眼,沉默了片刻。


    照他自己的想法,自是想留下來,陪千柔一起熬過難關。


    但到底彼此身份不便,他倒是能無所顧忌,但千柔卻不行,李靖行也守在這裏呢。


    他留下,什麽都幫不上,反而會令大家都不自在。


    再者,他才應承了千柔,要讓千柔無後顧之憂,豈能出爾反爾?


    答應她的事情,他絕不會反口,反而會立刻兌現的。


    他便點頭道:“你說的是,朕先走了,你們好生照顧蕾兒。”


    迴身去看玉欣,又道:“朕不必囑咐,皇姐也會盡心照顧蕾兒的,但蕾兒這樣,朕心底很焦慮。倘若蕾兒蘇醒,無論是什麽時辰,皇姐都打發人進宮說一聲,好讓朕心裏好受一些。”


    玉欣頷首,應了下來。


    齊逸崢這才將目光投向齊崇光,淡淡道:“你也該迴宮了。”


    齊崇光愣了一下,搖頭道:“兒臣不走,父皇,事情既然跟兒臣脫不了幹係,兒臣理應在這裏陪著蕾兒,照顧她,看著她蘇醒才行。”


    朝齊逸崢欠身,又道:“求父皇開恩,允許兒臣停幾天功課,讓兒臣在姑姑這裏住幾天。不然,兒臣就算迴宮了,也是寢食難安,什麽都學不進去,什麽也做不好。”


    齊逸崢見他語氣堅決,愣了一下才道:“隨便你。”言罷,看了低頭垂淚的千柔一眼,這才起身去了。


    送走齊逸崢後,尹青雲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又給蕾兒診了一迴脈,但說辭並沒有什麽變化。


    夜幕漸漸深了,侍女們輕手輕腳,端了飯食進來。


    眾人雖然沒什麽精神,但許久未進茶飯,少不得強忍傷痛擔憂,一起吃了點東西。


    用過飯,千柔定一定神,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向蔣毓道:“蕾兒雖然沒醒,但有尹大哥在這裏,必定能平安無虞。欣怡如今身懷有孕,不能勞心,蔣公子還是去陪伴欣怡吧。”


    李靖行忙也出聲,勸蔣毓去歇息。


    蔣毓搖頭道:“沒事,欣怡有分寸,會照顧好自己的。蕾兒叫我一聲義父,我理應守著她。”


    千柔無可奈何,隻得看向齊崇光,勸解道:“齊公子,你年紀小,身體吃不消,歇著去吧。”


    齊崇光搖頭道:“我要等蕾兒醒過來。”


    千柔勸之再三,齊崇光仍舊不肯走,弄得千柔無計可施。


    玉欣上來拍拍千柔的肩膀,輕聲道:“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願意大家都守在這裏熬著,但蕾兒在我們心目中,跟珍寶一樣。我們守著她,都是心甘情願的,對待她的心,跟你沒什麽差別,你不必再勸。”


    千柔聽了這番話,再無言語。


    一行人守在屋裏,默默陪著蕾兒,等待她蘇醒。


    齊逸崢離開公主府之後,直接去了林府。


    自從他登基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踏進林府,但林府的格局,他卻是了然於心的,直接去了林太太的住處。


    到了後,林太太已經帶著幾個兒媳和府裏的小姐們,站在門口迎接了。


    齊逸崢麵無表情叫了免禮,便將目光投到林太太身上,淡淡道:“閑雜人等都退下,朕要與太夫人單獨談一談。”


    眾人聽了這話,自是魚貫而出,不敢打擾。


    等靜了下來,林太太淡淡笑道:“皇上出息了,如今,在皇上心目中,老身成了太夫人,得不到皇上一句嶽母的稱唿。”


    齊逸崢睨她一眼,聲音冷靜平板:“夢湘已然出世,這是誰都沒辦法改變的事實。就算心裏再難受,又能如何呢?去了的人,誰能讓她複活呢?朕已經接受了,但太夫人似乎沒有接受呢。”


    林太太麵色一變,抿著唇沒有說話。


    齊逸崢眯起眼道:“朕並非來跟太夫人敘舊的,還是言歸正傳好了。”


    他勾唇冷笑,聲音中帶著無盡冷意:“那喬玉蘭呢?死了沒有?如果死了就算了,如果沒死,將她的命吊著。”


    林太太瞳孔一縮,滿臉不敢置信之色。


    緩了一緩,她反而笑著道:“我沒有聽錯吧?皇上不是將李郡主看得很重嗎?怎麽如今竟肯讓玉蘭活命?以皇上的心性,雖然事情是意外,但李郡主遭受傷害,皇上必定會大發雷霆,將玉蘭弄死才對。”


    齊逸崢哼道:“朕自是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但她若是死了,那些蠢頓無知之人,必定會往皇姐和長明郡主身上潑髒水,朕豈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先讓喬賤人活著,過幾日說她自己愧疚,自盡而亡,最好不過。”


    林太太再也無法控製心底的悲憤,哈哈笑道:“為了李郡主,皇上還真是煞費苦心呀。愛屋及烏這四個字,在皇上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隻可惜,你就算用再多心思,那佳禾郡主,也還是旁人的妻子,跟你毫無關係。”


    她心裏實在氣極了。


    之前齊逸崢對林夢湘多麽深情呀,眼裏隻有林夢湘一個,將旁的女子視作無物。


    林夢湘雖然去世了,但在她看來,林夢湘那麽美好,齊逸崢就該守著對林夢湘的眷戀過一輩子。


    哪裏想得到,齊逸崢不但移情別戀,還喜歡上一個有夫之婦。


    比起夢湘,顧氏隻是中人之姿,也沒聽說在琴棋書畫上,有什麽特別的造詣。


    論起來,以顧氏的才貌,給夢湘提鞋都不配。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將林夢湘比了下去。


    新人勝舊人,舊人被徹底遺忘。


    這於林夢湘而言,真是莫大的欺辱。


    怒氣上湧,林太太忍不住就諷刺了幾句。


    齊逸崢聽她提及自己永遠都得不到千柔,目中的傷痛一閃而過。


    這是事實,但每次聽人提及,他還是難以自已,情緒要起一番波瀾。


    齊逸崢閉一閉眼,這才定下心神,沉聲道:“此乃朕的私事,不容旁人置喙。太夫人隻按朕的意思行事,就足夠了。”


    林太太心中冷笑不已,麵上卻不能不保持冷靜,淡淡道:“好叫皇上得知,玉蘭被抬迴林府時,早已經奄奄一息。雖然請了大夫,但沒法子救迴來,已經去世了。”


    齊逸崢挑眉:“真死了嗎?哦,死了就死了吧。哼,算她運氣好,不然,朕下手,她一定死得更慘。”


    林太太見他很從容,愣了一下。


    之前齊逸崢還說,不想喬玉蘭立刻去世,怎麽一眨眼,就改變心思了呢?


    卻見齊逸崢將目光轉了過來,勾著唇道:“太夫人,給朕做場戲,按之前朕說的,告訴外人說喬賤人還活著,傷勢並不嚴重。過幾天之後,再說她留下遺書,言明是自己心存不良,算計長明郡主,無顏苟活。”


    林太太冷笑,咬牙切齒擠出幾個字來:“憑什麽?”


    齊逸崢負手立著,聲音冷淡又堅決:“憑朕是天子,朕的話,無人能違逆。憑朕才有權利,決定什麽時候追封夢湘。”


    頓了一下,一字字接口道:“憑林府一眾人等榮耀或淒涼,隻在朕一念之間。”


    林太太臉扭曲了,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是,她是知道,齊逸崢已經變了心,不再心心念念惦記著自己的女兒,隻一心癡戀顧氏。


    但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昔日的女婿,竟然會拿追封原配,拿林府的前程來威脅自己。


    心裏如同被鈍刀割過一般,心頭的怒火和悲憤,一波接一波的湧了起來,令林太太再也承受不住,眼前隱隱發黑。


    林太太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冷笑道:“為了顧氏,皇上竟然肯做到這一步。你心底,真的就不顧惜夢湘半分嗎?我林家為了你的皇位,付出了多少?到頭來,你不念舊情,不念我家老爺和旭東的辛勞,隻一心以顧氏為念。皇上如斯行徑,宣揚出去,真是要令天下忠臣齒冷。”


    她不是不知道,雖然這是自己的女婿,但君權大如天,以齊逸崢的身份,自己不該這樣逾越。


    但這一場對峙,令她一顆心都涼了。


    滿腹的話,若是不說出來,不刺他幾聲,到頭來,隻怕會將自己氣得半死不活。


    齊逸崢拂袖道:“朕若是不顧惜夢湘,不顧惜林將軍和旭東的付出,林家還能維持如今的局麵?哼,林家的男人都是不錯的,但架不住女人貪婪無度,一味挑事,沒有一個扶得起來的。”


    林太太再難維持淡定,氣恨道:“皇上這是什麽意思?老身竟不知道府中女眷什麽時候惹怒了皇上,換來這樣不堪的評價。”


    齊逸崢沉聲道:“太夫人還想裝無辜嗎?先是那杜氏的侄女,如今,又是喬氏族中的侄女,太夫人當朕是傻瓜嗎?且這些女孩,都不超過十歲,心思之狠辣,心計之深邃,卻比成年人不差什麽。還有那杜氏,竟然在蔣毓訂婚宴上,鬧了那麽一出。幸虧佳禾那表妹心思純正,不然,佳禾必定掉進深淵裏去了。哼,之前崇光來探望太夫人,迴去之後,就提起追封夢湘之事。這裏麵,難道沒有貓膩嗎?這一樁樁一件件,太夫人以為朕不知情嗎?後宅之事,是太夫人挑大梁,這一切,都該太夫人負責才是。”


    林太太聽他曆數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接著又青紅交錯,張嘴要辯解,齊逸崢卻不容她說下去,自己開口道:“哼,說起來,林府一直站在朕這邊,是夢湘娘家,崇光身體裏,繼承了林府的血脈。若是肯安分守己,來日的富貴榮華,必定是不缺的。若是癡心妄想,想要攀上崇光,想要重續跟皇室聯姻的榮耀,換得更大的利益,甚至繼續讓大燕未來之主身上流著林家的血脈,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他冷哼一聲,堅決的語氣,帶著不容辯駁的意味:“太夫人其實並不笨,知道朕不是能算計的,將心思動到崇光上頭。隻是朕想不明白,太夫人憑什麽認為,自己能夠成功呢?哼,朕索性將話挑明了,來日,崇光必定會娶長明郡主。這是朕的決斷,就是崇光自己,必定也會樂見其成的。”


    林太太冷笑:“是嗎?崇光現在年紀小,皇上要牽著他的鼻子走,他反抗不得,但他心裏的感受,他真實的情感,皇上控製得了嗎?”


    聽了林太太的話,齊逸崢哂笑,想起齊崇光今天失魂落魄的模樣,明白在齊崇光心目中,蕾兒已經占據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當然,這些話,沒必要跟林太太一一解釋。


    齊逸崢便隻淡淡道:“朕的確控製不了,但太夫人若是以為自己能控製,那就更可笑了。”


    他看著林太太,目中帶著冷意,一字字的道:“朕將話擱在這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今生今世,朕都不會允許崇光娶太夫人你看中的所謂的貴女。一個個的,年紀不大,心比天高,存心不良,這樣的人,朕豈能容得?林家的眾位小姐就算了,跟崇光有血脈之親,崇光絕不可能與之親近,不足為慮。喬家剩下那一位,太夫人盡快打發迴家吧,不然,隻怕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林太太聽了這話,既是恨,又是氣,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正如齊逸崢所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皇權大如天,齊逸崢做了決斷,她真的沒有法子反抗,她承受不起那後果。


    臉色變了又變,但在齊逸崢冰冷的注視,強勢的威壓下,林太太額角沁出冷汗,低下了頭道:“皇上的意思,老身知道了。”


    齊逸崢淡淡笑道:“光知道可不成,太夫人應該牢記在心。今後,太夫人還是安分守己、知足常樂吧。”他說到這裏,彈了弾衣服,直接抬腿走了。


    這裏林太太頹然跌坐在椅子上,臉上陰晴不定。


    之前她還竊喜,覺得喬慧芳資質絕不在林詩意之下。


    如今,齊逸崢一盆冷水潑了過來。


    照這樣看,喬慧芳就算再出色,再有資質,也沒有什麽用了。


    人是不能跟命爭的,自己是鬥不過齊逸崢的。


    心底有再多的算計,也沒法子實現了。


    可是,心底真的不甘心。


    憑什麽顧氏可以占據齊逸崢的心?憑什麽她的女兒,能嫁給齊崇光,享受無盡的榮耀?


    心底悲憤欲絕,轉念想起,那小丫頭片子遭受重創,如今正是生死未卜之際,就算活著,也未必容顏無損。退一步,就算她容顏無損,也不過跟顧氏一般,隻是中人之姿罷了。


    齊逸崢中了顧氏的毒,未必齊崇光也會步他的後塵,中李家那小丫頭的毒。且之前自己在崇光麵前,做了那樣一場戲,崇光不可能毫無所動。


    一切還言之尚早,一切還沒塵埃落定呢。


    唇畔,一抹冷笑勾出,林太太在心底,許下最深切的願望。


    惟願齊崇光與那長明郡主,互相疏離、怨懟,一輩子都不要親近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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