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迴到住處,李靖行忙讓人給千柔做雞湯,又親自給千柔拉軟墊子靠著,又拉著一雙兒女,正色囑咐他們,以後不能跟千柔打鬧,免得衝撞了千柔和肚子裏的孩子。


    這麽一鬧,底下的妙音、如詩很快醒悟過來,猜出千柔必定是有孕了。


    兩人一邊忙活,一邊看著一臉緊張的李靖行,都忍不住捂著嘴想笑。


    千柔有些不好意思,忙看了李靖行兩眼,嗔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懷,你緊張做什麽?”


    李靖行迴頭看她,輕聲道:“雖然不是第一次懷,但你剛懷上時一直在坐船,如今又吃了大虧,自是該好好養一養才行。”


    雖然丫鬟在跟前,仍是拉著她的手,溫聲道:“祖母去世,按規矩我要在家守孝一年。以後我就不去書院了,就在家裏呆著,念念書,陪你和孩子。你放心,兩個孩子我會照應的,你隻管吃好喝好,舒舒服服養著,年底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或姑娘就成了。”


    千柔心中覺得溫暖,微笑著應了。


    浩兒年紀小,什麽都不懂,但蕾兒卻是個聰慧的,聽到這裏似懂非懂,忙走上來道:“娘親,你的肚子是不是又會變大呢?”


    千柔麵上一紅,點頭道:“是呀。”拉著蕾兒的手,問道:“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蕾兒歪著頭,皺著眉道:“這可不好選,芳儀妹妹很乖,浩兒愛動惹人愛,我都很喜歡。”


    李靖行雖然心傷祖母去世,但見愛女俏語如珠,眉眼又皺著,一副苦惱的模樣,忍不住想發笑,逗她道:“沒事兒,這次生了,若是覺得不夠,再讓你娘親多懷一胎就是了。”


    蕾兒一聽眼眸一亮,拍手道:“好主意。”


    千柔卻橫了李靖行一眼,皺眉道:“你當我是母豬嗎?”雖是抱怨的語氣,但唇角卻有微微的笑紋。


    孩子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情到深處,她心甘情願為他生兒育女,甘之如飴。


    李靖行知道她並沒有跟自己生氣,不過是撒嬌罷了,也笑起來道:“母豬若能有娘子這般動人,早被人搶光了。”


    正說笑之際,突然緋紅匆匆奔進來,一邊行禮,一邊開口道:“宮裏來了位公公,說是皇上傳召,命二少爺、二少奶奶一起進宮去。”


    這消息,真的很意外很突然,比李府來人引起的震動要大得多。


    眾人麵色一變,都吃了一驚。


    千柔與李靖行對看了一眼,雖然心中湧起驚濤駭浪,但很快鎮定下來,露出笑容道:“皇上傳召,那我們自是該馬上動身才是。”


    李靖行也迴過神來,忙也點了頭。


    正如千柔所言,雖然不知道皇上有什麽動機,但天子傳召,他們自是該立刻行動,不能拖延,不然就是罪過了。


    兩人便讓緋紅將孩子們帶出去玩耍,迅速換了衣衫。


    雖是進宮,但兩人在孝期,便都挑了月白色的衣衫,既不違禁,也不會犯了忌諱。


    換衣服的時候,千柔向李靖行道:“夫君沒見過皇上嗎?我卻是見過一次的,雖然威嚴不可侵犯,但人很和氣,夫君不必太擔憂。”


    頓了一下,又匆匆道:“皇上為什麽召我,我大約猜得到。待會兒我們在皇上麵前時,盡量露出恩愛的模樣,形勢便於我們更有利。”


    李靖行心中疑惑,忙問緣故。


    因為時間緊,千柔也沒法子多解釋,便簡潔的道:“武王奮不顧身衝進李府救我,皇上不可能心無芥蒂。我們恩恩愛愛,便能向他表明,我對武王一直無意,如此,皇上才能略微安心一些。”


    李靖行聞言,立刻就明白過來,頷首道:“知道了,我必定會按娘子的意思行事的。”說著便牽著千柔,一同往外走。


    等到了外院,與那來迎接的內侍寒暄幾句,內侍便請他們坐上馬車,往皇宮而去。


    進了宮門,內侍引著兩人,直接奔到禦花園,進了一處涼亭。


    涼亭裏,顯榮帝身著明黃色繡九龍的織錦龍袍,獨自負手而立,並沒有旁人在場。


    千柔來過一次,李靖行是侯府公子出身,忙一起跪下行禮,禮儀上並沒有半點錯處。


    顯榮帝目光在兩人身上一轉,淡淡道:“起來吧。”


    兩人忙謝了恩起身,李靖行伸手扶了千柔一把,一副溫柔體貼的模樣。


    顯榮帝將這一切瞧在眼裏,淡淡道:“素聞佳禾你跟夫君感情甚篤,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千柔麵頰微紅,欠身道:“說句不怕皇上笑話的話,臣女與夫君感情的確很好,他待我一心一意,我很歡喜,心裏也隻有他一個。”


    顯榮帝“唔”了一聲,未知可否,看了李靖行一眼,淡淡道:“朕有話要跟佳禾單獨談一談,你讓內侍引著,去逛一逛園子吧。”


    李靖行聞言詫異,卻不敢反對,忙行禮謝了恩。


    臨行前,他目光在千柔身上一轉,露出依依不舍又有幾分擔憂的模樣。


    雖然有千柔有言在先,但他這樣,卻不是做戲,而是真情流露。


    他心中一直耿耿於懷千柔遇險時,自己未能陪在身邊,成為她的依靠。


    此次顯榮帝召見,吉兇難料,他早下定了決心,無論前程如何,都跟千柔一起麵對。


    卻是沒想到,到了這裏之後,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被顯榮帝揮退了。


    他心底很擔憂千柔的境況,便在臨去時的眼神裏流露出來了。


    千柔知道他心情忐忑,忙安慰道:“皇上讓夫君逛禦花園,實乃莫大的榮幸。夫君放心去吧,待會兒咱們一起家去。”


    李靖行點頭,謝了恩,方才轉身去了。待他去後,涼亭裏便隻剩下千柔和顯榮帝了。


    顯榮帝將目光落在千柔身上,眸色陰晴不定,許久未語。


    被一國之君目不轉睛注視著,縱然之前有過一麵之緣,千柔還是不由自主有些緊張,慢慢低下了頭,手心沁出了一絲汗意。


    不知過了多久,聽得顯榮帝開口道:“佳禾郡主,你這個人,很讓朕意外。”


    千柔聽不出他言語是讚是貶,低著頭不敢做聲。


    耳畔傳來顯榮帝的聲音,淡淡的似乎不帶一絲感情,隻是在陳述事實一般:“幾年前,朕曾經召見你,當時你救了明珠,談吐不俗,朕對你印象不錯。之後你在雪災時挺身而出,更是讓朕感動,願意給你郡主的封號。你又給玉欣出了個好主意,讓善心堂在大燕各處生根發芽。可以說,你確實是個奇女子,除母後之外,朕生平還沒見過比你更特別的女子了。”


    千柔聽到這裏,嘴抽了一下,知道他後麵必定會有轉折,卻不得不欠身道:“皇上謬讚,臣女實在擔不起。”


    顯榮帝長歎一聲,果然來了個轉折:“但是,如今,朕卻不知道該怎麽待你了。你定然不知道,老四從江南迴來那一年,曾親口告訴朕,他心悅你,對你情有獨鍾。”


    還有這等事?千柔確實從未聽說過,震驚抬頭,眸中一片驚訝之色。


    顯榮帝瞧在眼裏,勾唇道:“看來,你確實不知道呀。當時是秦王將此事秘密告知,說老四對你有情。朕召老四詢問時,他果然承認了,還說這一生都不會改變心意。”


    千柔心思急轉。


    幾年前,顯榮帝就知道,武王戀慕上了有夫之婦,卻一直隱忍未發。


    尋常情況下,若是心狠一些的帝王,在知道自己兒子對旁的女子生出禁忌之情,必定會將一切罪過推到那女子身上,甚至不惜找借口賜死了,以絕後患,省得影響到兒子的聲譽。


    但顯榮帝,並沒有起過這樣的心思。


    這是不是代表,雖然武王的舉止不恰當,但顯榮帝並沒有放在心上呢?或者說,是武王說了什麽話,說服了他?還是顯榮帝對自己,有幾分不忍之心,這才大發慈悲,沒有對自己下手呢?


    真相無法探究,但顯榮帝得知實情後,並沒有朝自己下手是事實。


    當日能掙得那樣的局麵,如今,倒是也不必驚懼。


    千柔想到這裏,慢慢定下心神,跪下道:“臣女可以發誓,臣女從未有過勾引武王之心。武王是何時對臣女留意,何時生情,臣女一無所知。”


    頓了一下,她又道:“武王的心思,臣女有所察覺,武王也曾在臣女麵前微露其意,但臣女從未生過攀附之心。武王位高權重,自有高門貴女相配。至於臣女,不敢胡思亂想,跟夫君的感情也很好,隻願過安生日子,旁的想法一概都無。”


    顯榮帝聞言,淡淡道:“你們之間的交往,老四曾經提過,也說過你嚴詞拒絕過他。之前,朕確實信你並無攀附之心,但有樁事朕卻有些不明白,你來為朕解答。”


    他說著便盯著千柔,眸色銳利,聲音也嚴肅起來:“你的夫君是舉人吧?朕知道,昔日的李二公子,是個紈絝。如今,他肯上進,這背後少不了你的支持鼓勵。你既然說自己淡泊,為何又要讓他考科舉爭功名呢?讓他日日陪著你,與你做一對逍遙眷侶豈不更好?”


    這問題,於千柔而言,一點都不難。


    千柔暗自鬆了一口氣,娓娓答道:“身為男兒,自該有一份自己的追求,學得文武藝,賣於帝王家,如此才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臣女的夫君之前紈絝,是因為年紀小,還不懂世事。成親之後,他很後悔昔日荒廢時光,悔過自新,日日埋頭苦讀,期望能博個功名,當個小官,好為皇上和百姓略盡綿力。”


    她微微一笑,又道:“再者,夫妻之間,地位若是差距太大,時間久了,難免會起矛盾。臣女蒙皇上恩典,賜予郡主封號,夫君心底難免會忐忑,覺得彼此有所差距。臣女鼓勵夫君考科舉,既是為了讓他實現自己的夢想,也是盼著能與他長久相守,彼此不生疑,不相棄。”


    顯榮帝聽了這番話,有些動容,開口道:“確實,夫妻之間地位不對等,尤其女強男弱,更是難以長久。你頭腦很清楚,連細節都想到了,對他也一往情深,才會這般費心籌劃。”


    剛才千柔、李靖行眉眼間蘊含的柔情牽掛,顯然是感情深厚的夫妻才會流露出來的。


    如今,千柔這番話,更是讓顯榮帝信了,兩人感情確實不錯。


    千柔麵色微紅,低著頭沒有答話。


    顯榮帝長歎道:“如此看來,老四確實是自作多情了。 ”


    頓了一下,盯著千柔道:“之前朕放任老四,並沒有阻攔他戀慕你。如今,有了定國侯府一事,朕心裏,真有幾分憂慮了。老四對你用情太深,你是他最大的弱點,是旁人拿來對付他的利器。”


    千柔麵色一變,忙道:“皇上放心,臣女以後定然會跟武王保持距離,更會勸他將心思用在旁人身上。他的深情,不是臣女能承受得起的。”


    顯榮帝苦笑:“不中用,老四性子固執,你又光芒四射,他如何會輕易變心?”千柔皺起眉頭,有些無言以對,手足無措起來。


    她心底,倒是真盼著武王變心,將情意用在旁人身邊。


    如此,於大家而言,是皆大歡喜的局麵。


    偏偏,顯榮帝一口就否認了。


    身為武王的父親,顯榮帝定然是最了解武王之人。


    再者,當初當著自己的麵,武王也說過,永遠都不會再娶正室。


    讓武王改變心思,的確是難上加難。


    武王性情多固執,對她用情多深,她是心知肚明的。


    千柔想了又想,最後斟酌著道:“皇上放心,今後臣女一定謹守本分,安心當賢妻良母,絕不會做出出格之舉。”


    “那不成,”顯榮帝立刻搖頭,露出不讚同的神色,“你做的事引人矚目,於社稷有功,於百姓有利,勝過世間大多數男兒。若不是有老四這事兒,隻怕朕早就給你公主的封號了。”


    千柔忙道:“臣女惶恐,當不起皇上的讚譽。”


    口中說著客氣的話,心中卻有些焦慮。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這是想逼死自己的節奏嗎?


    她想著,心裏打了個寒顫,強迫自己定下心神來,緩緩道:“臣女實在無法可想,求皇上指條明路。”


    顯榮帝聞言注視著她,沉聲道:“你是老四致命的弱點,最直截了當的法子,是命你自盡。”


    千柔臉色大變,立刻跪倒在地,顫聲道:“求皇上開恩。”


    顯榮帝臉色變幻莫測,緩緩道:“你不必心急,朕隻是陳述事實,倒沒有要立刻賜死你之意。畢竟,你是老四心坎上的人,老四也說了,若你死了,他的心便死了。朕並不想被他恨,也不想他為了你的死,一味消沉,無心朝政。再者,你這樣聰慧的女子,活著說不定還會想出於國於民有功的妙計,若是賜死了,倒是一大憾事。”


    他說著,在亭子裏踱了幾步,歎息道:“哎,倘若老四不是重情之人,那該多好呀。”


    千柔聽他沒有賜死自己之心,略鬆了一口氣,又聽了他的感慨,斟酌了一下,才道:“武王重情,這是弱點,但反過來想,也可以成為他的長處。臣女有點愚見,還望皇上姑且一聽。”


    她輕咳一聲,正色道:“一個人心中有愛有情,對塵世會更加眷念,會生出為了喜愛之人,要向善,要變得更美好的念頭。相反,若是斷情絕愛,一味隻以權勢為念,便會走極端去算計去謀奪。倘若讓後者得勢,未必就是百姓之福。”


    顯榮帝眯起眼道:“倒是有幾分道理,被你這麽一說,老四重情,似乎竟不是一樁壞事了。”


    瞟了千柔兩眼,緩和了語氣道:“朕今兒個召你,主要是想跟你談一談,起來吧,倒是不必跪來跪去。”


    千柔忙謝了恩,依言起身,瞧著顯榮帝,斟酌著道:“臣女對武王並無傾慕眷戀之心,對武王也別無他求,還望皇上信臣女。至於臣女是武王弱點這事,臣女無法改變,隻能竭盡全力,好好保護自己,絕不讓自己再陷入險境,絕不讓自己成為旁人攻擊王爺的武器。”


    顯榮帝皺著眉道:“朕倒是想信你,但世事難料,未來的事情,真沒人能說清楚。”


    千柔聞言緘默,無言以對。


    顯榮帝盯著她瞧,默了一瞬,轉了話題道:“你雖然遠離京城數年,但對京中局勢,應該有所了解。你實話告訴朕,老大和老四,你覺得,誰當太子更合適?”


    千柔怔了一下,拿不準他的心思,腦中心思急轉,忙顫聲道:“臣女惶恐,這該是皇上決定的事,臣女如何敢評議?”


    這迴答,有些出乎顯榮帝的意料,但讓他眼底湧過一絲淡淡的滿意。


    太子人選,他是傾向於武王的。


    但武王帶著人直接闖進定國侯府,讓他生出了一絲遲疑來。


    武王太愛眼前這個女子了,倘若將來得了皇位,必定會對她言聽計從。


    到那時,這個女子若是生了異心,那可怎麽了得?


    之前千柔的言行,一直是利國利民的,讓顯榮帝先入為主,覺得她還是挺不錯的。


    如今,眼見得千柔推辭,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反倒讓顯榮帝覺得,她並不是一個熱心權勢之人。顯榮帝心思轉了一轉,淡淡笑道:“沒事,這是朕親口問的,你隻管迴答就是。”


    千柔哪裏敢答,仍舊推辭道:“臣女乃女子,該做的是相夫教子,豈能將心思放在其他方麵?太子人選,該皇上乾綱獨斷。若然皇上心有疑惑,可以召賢臣商議,再做決定。”


    顯榮帝越發滿意了,麵上卻不動聲色,依舊固執問道:“那麽,他們兩人,你最希望誰當太子呢?你心裏怎麽想的,直接說出來,不許再說推辭的話,不然,朕要生氣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千柔滿心無奈,隻得道:“既如此,臣女就僭越了。”


    她略略低著頭,語氣很謹慎的道:“若照臣女的想法,自然更希望武王當太子。於公,武王才幹不在秦王之下,在軍事上的造詣,是秦王難以匹敵的。大燕如今的局勢雖然很穩定,但邊疆並不太平,異族不時侵犯。若武王上位,更能為百姓謀得太平盛世。”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才接著道:“於私,秦王以武王戀慕臣女之事,攻擊武王,絲毫沒有顧及臣女其實是無辜的。前不久,武王從定國侯府帶走了定國侯的貴妾方氏,如今,方氏的口供應該出來了。處心積慮布局者,必定就是最大利益獲得者。有了這兩樁事,臣女對秦王不能無怨。”


    顯榮帝勾唇,露出笑容道:“你倒是挺誠實的,什麽話都敢說,你不怕最後是秦王得勢,對你展開報複嗎?”


    千柔低聲道:“若說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但皇上發了話,臣女自當將自己的心聲說出來,不能有絲毫隱瞞。”


    這迴答,顯然讓顯榮帝很滿意。


    顯榮帝唇邊笑容微深,默了一瞬,朗聲道:“今日與你一談,你的表現出乎朕的意料,但堪稱滴水不漏,令朕很滿意。朕雖耿耿於懷你是老四致命的弱點,但也知道你是無辜的,又顧念著你一直是個好的,狠不下心來賜死你。罷了,殺戮並不能解決問題,且放過你吧。”


    千柔大喜,忙要跪下謝恩,顯榮帝卻阻攔道:“別忙著跪下,朕還有事情要你答允呢。”


    千柔忙道:“皇上有事隻管吩咐,臣女無不從命。”


    顯榮帝點頭,看著千柔道:“京城關於你與老四的流言不少,朕想著,最好的解決法子是讓你跟老四結拜,如此一來,流言自然就會消散一些。”


    千柔瞪圓了眼睛,迴過神來後,忙欠身道:“承蒙皇上看得起,但臣女哪裏配跟武王當兄妹?這似乎不太合適。且流言什麽的,清者自清,臣女並沒有放在心上。至於武王,他是男子,這事兒應該不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困擾。”


    顯榮帝淡淡道:“你即便答應,此事也成不了。老四一直極力反對這事,還說將來是想跟你當親家,讓你的長女嫁給崇光的。說當初你若沒反對,這婚約早就定下了。如今,對於此事你怎麽看?朕心底,其實也覺得這樣的安排挺不錯的。”


    千柔想也不想,便道:“且不說臣女所生的女兒與武王長子身份不相配,單從臣女來說,臣女隻是一個尋常的母親,對於孩子們,隻有慈愛之心,隻盼著他們能健健康康長大,快快樂樂過好每一天。離孩子長大還有十年的時間,臣女並不願早早為她定下婚事落下埋怨。將來她長大了,開竅了,臣女也隻會擇幾個合適的人選,給她一些建議。最終她想嫁誰,由她自己決定,臣女絕不想幹涉。”


    顯榮帝“哦”了一聲,淡淡笑道:“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你當初推辭了一次,如今仍舊拒絕。若是旁人知曉此事,隻怕要罵你是傻子。”他言語似乎不怎麽客氣,但心中很滿意。


    自己已經表明態度,願意成就這樁婚事,但千柔反而推辭,證明她確實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沒有什麽功利心。


    千柔也笑,從容道:“蘿卜白菜,各有所愛。這個世上,每個人的追求都是不一樣的,誰都沒法理解誰,誰都沒法強迫誰。於臣女而言,最期盼的是當個賢妻良母,與夫君安生過日子,養育孩子好好長大。若是將來他能得個功名,當個縣官什麽的,憑自己的能力護一方百姓安穩,那就再好不過了。”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幾十年罷了。


    一生中,真正快樂的時光,其實真與功名利祿無關。


    不可否認,有時候,得到權勢、財富的確讓人歡喜,但是,想真正從心底笑出來,還是安穩過日子,更讓人覺得舒適歡樂。


    腳踏實地過著小日子,與夫君相依相伴,陪伴孩子慢慢長大成人,這些旁人不以為意,卻是千柔真心期盼的。


    顯榮帝聽了這番話,有些動容,點頭道:“你所期盼的很簡單,但若真能做到,於女子而言,也算是大幸了。好了,你的心思朕了解了,現在,朕要說一說對你的期盼。”


    他說著看向千柔,眸色略有一絲銳利,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佳禾郡主,朕甚是欣賞你。今後,你除了相夫教子之外,對於朝政,也不能充耳不聞。你當著朕的麵立誓,倘若將來老四行事有所偏差,你要出頭勸阻。朕知道,以老四霸道的性子,隻有你的意思,他才聽得進去幾分。”


    千柔不免吃了一驚,想了一會兒,才道:“聽皇上話中之意,莫非已經下定了決心,選定了武王嗎?”


    顯榮帝頷首:“朕本來就屬意他,之所以一直沒下旨,是想考驗他一番。這幾年,老四的表現,讓朕很滿意,秦王根本及不上。至於前幾天他冒然闖進定國侯府,雖做錯了,但細究起來,他的過錯,真沒有秦王大。”


    四月二十九,武王連夜進宮,將千柔被算計,自己趕去相護的事情告知。


    剛得知消息時,顯榮帝很震驚,既為定國侯李明卿愚蠢的舉動動怒,也對武王生出不滿,覺得他為了一個有夫之婦大動幹戈,實在太衝動太重情了。


    後來得知,此事背後有人操縱,以顯榮帝的心思,立刻就想到秦王身上了。


    一則,武王戀慕千柔之事,他是知情人,且還利用這事兒,折騰了一迴,在自己跟前告了狀。


    二則,正如千柔所言,利益獲得者,才是布局者。


    沒有人比秦王更想將武王拉下馬,沒有人能在事成後,獲得比秦王更大的利益。


    他想到這些後,並沒有立刻下斷言,而是跟武王提議,讓他將方氏交出來,由自己的人審問。


    武王很爽快就答應了。


    顯榮帝表示滿意,立刻就讓自己的心腹——內侍汪昭接收此事。汪昭與顯榮帝一同長大,向來隻對帝王忠心,對幾個皇子卻是不偏不倚,並沒有偏向誰之心。


    三日後,汪昭送上方氏的口供,果然證實了這一猜測。


    另外,方氏的堂兄方遊乃是秦王侍衛,於定國侯算計佳禾郡主之夜死於非命,也被汪昭查了出來。


    顯榮帝得訊後,越發確定事情是秦王做的,自是龍顏大怒,立時就命人將秦王召進宮來詢問。


    秦王早料到有此一著,一直跪在地上拚命否認,又承認自己收到消息,說老四為了佳禾郡主,直接衝進定國侯府的舉止不恰當,讓他考慮一下,是否賜死佳禾郡主,免得將來發生更匪夷所思的事情。


    顯榮帝沒料到他不但不肯反省自己的錯誤,還又起了歪念,想繼續算計武王,當即氣得倒仰。


    看著已經走火入魔一般的秦王,他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揮退了秦王。


    本立時想召千柔進宮問話,但李明卿自己遞了折子,說明李府的太夫人去世了。


    顯榮帝倒也不是無情之人,算算過了李太夫人的頭七,方才將千柔召了進來問話。


    照了麵之後,千柔與夫君感情甚篤,證實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她都不可能起攀附之心,不可能操縱武王為自己謀私利。


    千柔的聰慧淡泊,更是讓人舍不得扼殺她。


    再有,就是武王一直在強調,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屢次給她帶來了困擾,已經很內疚了,求他千萬不要懲罰千柔,不然會日夜難安。


    幾年前,他就知道武王對千柔生出情意,也答應武王,放千柔一馬。一則不想讓武王生出怨懟之心,二則,也是想留個人,能在武王做錯之時挺身而出,提醒一二。


    如今,見了千柔一麵,這份心思並沒有淡下來。


    至於秦王、武王之間的太子之爭,他一直是傾向武王的。這一次,雖然武王行事衝動了些,但情有可原,且當晚就進宮說明情況,這也給武王加了分。


    一個光明磊落,憑自己的努力獲得了大多數朝臣的讚譽和百姓的支持,唯一的缺點是為人直爽,太過重情了。


    一個愛耍陰謀詭計,隻知道走歪路,想壓倒旁人來提升自己的地位。


    怎麽選,顯而易見,加上他之前就看好老四,如今自然不會改變主意。


    千柔聽顯榮帝說自己確實屬意武王,不由得大驚大喜,微笑道:“臣女一直覺得,武王會是一個很好的太子。”


    顯榮帝深深看著她,鄭重的道:“既然你也覺得他好,那麽來日你是否願意按朕的囑托行事?是否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幫他開創太平盛世?”


    千柔一臉惶恐之色,忙跪下道:“皇上厚愛,臣女感激不盡,但朝政乃賢臣能將才能議論的,勸諫君王更是他們的職責,臣女一介女流,如何敢參與進來?”


    顯榮帝揮揮手道:“你別扯旁人,隻說自己肯不肯答應。”


    他說著微微一笑,聲音很嚴肅:“佳禾郡主,你當知道,這是朕的口諭,你不答應也不好使。”千柔聞言被噎了一下,緩了一緩,隻得勉為其難道:“既如此,臣女鬥膽先應下來。”


    顯榮帝這才覺得如意了,瞧著千柔道:“朕觀察你行事已經數年,倒的確並無私心。朕雖然相信你,但人心善變,朕不能把握住幾十年後的局麵。朕醜話說在前頭,朕已經寫了一份密詔,製約於你。將來不管是什麽時候,隻要你敢作亂,敢生出歪心,自有人出示這道遺詔要你的命!”千柔心頭沉甸甸的,暗自翻了個白眼,我去,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


    這差事,自己本來就不情願,如今倒成了懸在自己頭上的利劍了。


    照皇上的說法,不接不行,違抗聖意死路一條。


    接了,人家在背後還有別的安排,一個不小心,還是得將命搭進去。千柔心思轉了又轉,斟酌一番,小心翼翼迴道:“皇上安排得妥當,臣女心服口服,但武王頗有魄力,並非能任人拿捏的主。雖然他對臣女有情,但臣女自有夫君,他又有自己的決斷力,絕不可能任由臣女擺布。再來,臣女確實對他無所求,絕不會利用他為自己謀私利。”


    她說到這裏,抬眸與顯榮帝對視了一眼,眸色清澈如一泓秋水,聲音清脆堅定似無轉移的磐石一般:“皇上的密詔隻管下,臣女覺得,在臣女有生之年,那旨意不會有麵世的一天。”


    顯榮帝哈哈一笑:“你有這個自信,很好,至於來日的事,且拭目以待吧。”


    千柔頷首,神色淡定從容,落在顯榮帝眼中,倒越發讓他欣賞了。


    他笑了一笑,才轉了話題道:“朕既然讓你辦事,也要給你一些好處才成。定國侯李明卿被貴妾蠱惑,連朕親自封賞的郡主都敢殺,膽大包天、愚蠢至極。不過你跟老四說的話也有理,若是懲罰他,不知情的人還當你是敗家女呢。好在定國侯還沒有蠢死,知道自己上折子辭了侯位。也罷,看在李太夫人剛剛過世,你又是他兒媳的份上,朕就允了他所請,將侯位轉賜給二房長子李瀚海。”


    他並沒有說出要將侯位賜給李靖行的話。


    一則是因為想給李明卿懲罰,讓李明卿自己及後代都失去繼承權。


    二則,他清楚千柔與李明卿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若這侯位給了李靖行,來日千柔會陷入翁媳大戰中,苦不堪言。


    這番話,倒是很合千柔的心意,也讓千柔鬆了一口氣。


    一般來說,臣子上了折子,很快就會得到迴複。


    顯榮帝卻一直將李明卿的折子留中不發,大家議論起這事兒來,免不了擔憂,生怕顯榮帝要擄了定國侯府的爵位。


    如今顯榮帝鬆了口風,侯位保住了,於李府自是有利的,於李太夫人,也算是心理安慰。


    千柔忙叩謝道:“臣女代李府上下,謝皇上隆恩。”瞧著顯榮帝,又小心翼翼問道:“除了爵位之外,官職是否也能保留呢?”


    顯榮帝失笑,但他並不怎麽在意這事,無可無不可,便隨意道:“待李瀚海守孝期滿,若是個本分的,繼任李明卿的官職未嚐不可。”


    千柔忙又謝了恩,露出歡欣的笑容來。


    顯榮帝又冷了神色,沉聲道:“至於定國侯的貴妾方氏,貪婪愚蠢,險些殺了你,險些引得老四發狂,這筆賬,朕怎麽都要跟她算的。朕已經決定,就讓人以謀害郡主、罪大惡極之名,判她當眾斬首之刑,以儆效尤。”


    千柔知道,顯榮帝這麽做,一則是為了給自己出氣,二則嘛,卻是殺雞給猴看,想警示一下秦王。


    雖然心中清楚顯榮帝的意圖,但她不敢將後者說出來,隻是謝恩道:“多謝皇上。”


    顯榮帝微笑,瞧了她兩眼,突然道:“你自己就沒有什麽想求朕的嗎?剛才你說了,想讓李二公子考個功名,當個縣令什麽的。其實你當知道,於朕而言,這官職,尤其是縣令什麽的,真不叫事。朕隨口一說,就能助你心想事成。”


    千柔忙道:“皇上厚恩,臣女感激不盡,但臣女於國無功,實不敢領受這樣的厚賜。再者,身為男兒,自當自己發奮努力,若是什麽事情都為他辦好,一則容易讓他懶惰,二則,會讓他自卑。”


    顯榮帝一則是玩笑,二則也是存了試探之心,不過,千柔若真的答應了,他也會賜個無關緊要的官職,算是兌現自己的話。


    如今,千柔直言拒絕了,顯榮帝反倒笑了起來,覺得她果然心口如一,是個無所求的。


    他便道:“既如此,朕也不強人所難,等著來年李二公子參加科舉,瞧一瞧他能否以實力取勝吧。至於你的長女與崇光,確實年紀還小。你既然不肯答應,那麽,朕也不著急了,且由著他們吧。若兩人真有緣分,將來自會成就姻緣。若沒有緣分,即便賜了婚,也不過是一對怨偶罷了。”


    千柔聽了這番話正合心意,眸中俱是感激之色,忙斂衣拜謝。


    剛跪下,武王卻走了進來,向顯榮帝行了禮,其後將目光在她身上一轉,試探著向顯榮帝問道:“父皇怎麽將佳禾郡主召進宮了?”


    顯榮帝好氣又好笑,瞪他兩眼道:“朕做事,還需要向你交代嗎?”


    頓了一下,又哼道:“平日裏沒見你常進宮,怎麽朕一召佳禾,你就跟了來呢?怎麽,生怕朕為難她嗎?”


    武王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父皇英明,自然知道佳禾是無辜的,定然不會為難她。兒臣過來,確實是想跟父皇問安,順便提醒父皇,都是兒臣連累了佳禾,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兒臣……”


    顯榮帝揮手,直接打斷他的話:“行了,你翻來覆去都是那麽幾句話,朕都聽厭了。你有閑工夫,幹的別的不好嗎?”


    武王陪笑,眼巴巴看著他沒言語。


    到底是自己最心愛的兒子,顯榮帝並不想太為難他,撇嘴道:“成了,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朕隻是召佳禾說說話罷了,並沒有為難她之意。”


    說著,抬手讓千柔起身,又道:“你親自告訴老四,朕到底有沒有吃了你的意思。”


    千柔忙謝恩起來,笑著道:“皇上是聖明之君,怎麽會為難佳禾呢?王爺白白擔心了。”


    武王聽她也這麽說,登時如釋重負,忙也朝顯榮帝討好的道:“佳禾所言甚是,父皇素來眼明心亮,處事公正嚴明,是兒臣多心了。”


    顯榮帝倒也沒有跟他計較的意思,隻是道:“剛才朕已經跟佳禾說了,不久之後會冊封太子,你好好準備吧。”


    武王雖然知道顯榮帝有立自己之意,但還是頭一迴給出確切的消息。


    武王不由得大驚大喜,忙跪下謝恩道:“多謝父皇恩典,兒臣必定會用心當好太子,不敢辜負父王厚望。”


    顯榮帝頷首,起身道:“朕還有政事要處理,你跟佳禾說幾句話,也出宮去吧。”


    顯榮帝心中容得下天下,自然不是一個氣量小的人。


    他既然沒了殺千柔之心,又認定千柔是個好的,自然不怕千柔跟武王接觸。


    再者,如今他是能禁止,以後呢?等武王得勢了,誰能攔得住呢?倒不如大家都大大方方的,坦然相對,不必小家子氣。他說完了,果然抬腿走了,連迴頭都不曾。


    待他去後,武王直愣愣盯著千柔瞧,心中有萬千言語,一時之間卻不知該怎麽表達出來。


    千柔心中也滿是感慨,微微側首避開他的目光,欠身道:“恭喜王爺心想事成。”


    武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緩緩道:“佳禾,你心中清楚,這裏麵,也有你的功勞。能頭一個跟你分享這麽重大的喜訊,我很歡喜。”


    千柔微笑道:“我也為王爺歡喜呢。來日王爺必定會如皇上一般,成為大燕人人景仰的聖賢之君。”武王聞言神色黯然,歎息道:“父皇雖貴為天子,但一直傷心我母妃早逝,引為終生憾事。將來我必定也會走他的舊路,終生為情而苦。”


    千柔臉色微微一變,其後如常微笑道:“人生在世,自然不可能十全十美,有點缺憾,福氣才能長久。上次我對王爺說,願與君各在天涯,各自安好,絕不是一句空話。”


    言罷,朝武王欠身,從容道:“我已經出來多時,家中孩子必定十分惦記,就此告辭。”


    “別走,”武王伸手欲攔,旋即又很快醒悟,忙訕訕收迴手,苦笑道,“千柔,你有一生的時間陪伴你的夫君孩子,我隻盼著你能給我一點憐憫,陪我靜靜待一會兒,讓我的人生多一點亮色,成嗎?”


    千柔心中一顫,忍不住閉了閉眼,沒有言語,但也沒有堅持要走。


    這個男子的深情,終究在她心上留下了痕跡,雖然極淡,雖然她可以確定,自己仍舊不愛他,但對著他時,終究還是有了一分不忍之心。


    不忍對他太絕情,不忍抽身離開,留給他滿腔的失望和悲傷。


    她垂首,不看他,也不動,隻是靜靜站立著,身姿盈盈。


    武王也不再言語,靜靜盯著眼前的女子,唇角一抹笑容,淺淡得能被風吹散。


    兩人相對而立,默默無言。


    時光靜靜流逝,四周寂靜如暗夜,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唿吸聲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李靖行隨著內侍走了過來,將這情景瞧在眼裏,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他腳步略頓了一下,才加快腳步迎上來,欠身朝武王行禮道:“見過王爺。”


    武王“唔”了一聲,沒有應答,千柔卻露出一臉喜色,笑著道:“夫君,此間事情已經都好了,我們迴去吧。”說著,便朝武王欠身,轉而朝李靖行走去。


    李靖行臉色這才好了些,笑著點了頭。


    兩人一起朝武王行了禮,便朝外麵走。


    走了十幾步,千柔帶笑問:“夫君,你逛得開心嗎?”


    李靖行點頭,雖然遠離了武王,卻總覺得背後有人盯了過來似的。


    他忍不住迴頭,果然見武王正盯著千柔的背影瞧,神色悵惋。


    見他迴頭,武王竟似沒有察覺一般,目光依舊凝在千柔身上。


    李靖行心中發沉,卻無可奈何,隻得向千柔道:“出來很久了,家中孩子惦記得很,我們即刻迴去吧。”


    千柔點頭,帶笑應了,與他一起加快腳步往宮外走。


    迴到家裏,跟孩子們吃過午飯後,隻有夫妻兩人時,千柔便將今兒個的事宜講了一遍。


    當然,為了怕他恐慌,顯榮帝留了密詔之事,她並沒有說出來。


    反正在千柔自己看來,這密詔根本不會成為現實,根本不叫事。但若是告知李靖行,李靖行難免會生出擔憂之心。


    權衡之下,倒是不必告知了。


    李靖行得知顯榮帝如此信任千柔,竟以勸諫之責相托,不由得感歎道:“倘若你是男兒身,成就必定難以想象。”


    千柔不以為意,微笑道:“我可不耐煩操那些心。好了,勞累半日,我也累了,我們歇息吧。”


    李靖行頷首,忙喚丫鬟進來,伺候她歇下了。


    康隆三十二年五月初十,早朝時顯榮帝下詔,決議立皇四子齊逸崢為太子。


    這一決定,眾人之前都有預料,並沒有怎麽吃驚,隻有秦王一脈,個個如喪考批,麵上卻得強顏歡笑,跟著武王一脈及朝中清流一起跪下,稱頌皇上聖明。秦王整個人大受打擊,勉強撐到早朝,就命人到顯榮帝跟前告病。


    顯榮帝早料到他會這樣,冷笑兩聲,轉告來人,既然病了,好好養著就是,今後朝政上的事,不需他再操心了。


    這旨意,看似無情,但其實也存了保全秦王之心。


    畢竟大局已定,秦王既然落敗,今後就該收斂了,當個閑散王爺,才能保全終生。


    秦王卻沒能領會顯榮帝的深意,反而心中生恨,下定了決心,絕不就此認命。


    當然,他再不甘心,冊封太子的典禮卻是如常進行,絲毫沒受到影響。


    顯榮帝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既然下了旨,並不願意耽擱太久。再者,七月開始天氣炎熱,往後算,也沒有什麽吉日,倒是六月天氣合適,六月二十六又是大吉,行冊封禮正合適。


    算起來,時間有點緊,好在以顯榮帝的年紀,冊立太子一事遲早是要做的,又有舊例可循,禮部倒沒有手忙腳亂,組織人馬將準備事宜都安排妥當了。


    朝廷上的大事定了,至於定國侯府,也迎來了皇上的旨意:允了李明卿的折子,讓李瀚海繼承侯位。李明卿的官職也予以保留,待李瀚海守孝欺瞞,考核合格後便能走馬上任。


    得了這一旨意,李府眾人心頭大石落下,就是李明卿,也鬆了一口氣,知道皇上不會再計較自己算計千柔一事。


    不久又收到刑部的消息,說方氏膽大妄為,意圖謀害千柔,又死不悔改,判當眾斬首之刑。


    得知這一消息,李明卿當場暈倒。


    自從他失去侯位、族長身份,他在李府的地位就十分尷尬了。除了幾個老仆從依舊對他忠心之外,其他人都不將他看在眼裏了。就是子侄輩,也不過是麵上情,背過身去,立時就變了臉。


    地位不保,如今方氏也即將被處死,李明卿自是承受不住這樣大的打擊,麵如死灰。


    李府其他人卻都沒放在心上。畢竟,於他們而言,李府的前程是最重要的,至於方氏,死活與他們並無關係。


    李明卿醒轉後,不敢奢想將方氏救出來,但盼著能跟方氏見一麵,便拿出私蓄,讓人去刑部打點。


    他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拿了三萬兩銀子,打點了幾個官員,又怕方氏在獄中吃苦,隻好每天派了管事去給方氏送飯,想著讓她活著時,能略安穩一些。管事人沒進過大獄,沒見過方氏,但那些獄卒雁過拔毛,今天五十兩,明天一百兩,一個個獅子大開口,不然,就不給他們傳東西。


    銀子如流水般送了出去,又搬出李雪茹的名號來,最終,總算在方氏臨刑前夜,得到了見一麵的機會。


    李明卿忙忙讓人收拾了,又帶上李靖銘,一起去送方氏最後一程。


    等到了那裏,大牢肮髒、氣氛詭譎且不必說,見到方氏時,隻見方氏蓬頭垢麵,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衫,身上到處是傷,流了膿,散發著惡臭,躺在角落裏如瀕死的魚一般喘著粗氣,比街上要飯的婆子還不如。


    這樣的方氏,哪裏是昔日花容月貌、婉轉嫵媚的嬌妾?就是她呻吟的聲音,也如破鑼一般,粗糙得沒法聽。


    李明卿大受打擊,根本沒法接受方氏變成這樣,駭得如同見了鬼一般。


    李靖銘也是一臉驚恐,恨不得拔腿跑出去。


    方氏瞧見他倒是像看到希望一般,連忙從角落裏爬出來,伸手來拉扯李明卿,不住口的求李明卿救她出去。


    眼見得她伸手來拉扯,形如厲鬼一般,李明卿再也顧不得了,連忙牽著李靖銘,直接跑了出去。


    等出了監獄,李明卿忍不住瞧著獄卒,皺著眉道:“我讓人送了不少銀子,怎麽沒給她換個好點的牢房,給她請個大夫瞧一瞧呢?”


    獄卒冷笑道:“哎呀,李老爺這話真好笑,這麽個主兒,還要當成小姐伺候不成?哼,她犯的可是謀害郡主的大罪,容她活著就不錯了,怎麽還敢有別的奢想?再說了,上頭專門打過招唿,說這人是皇上派人送來的,若有敢縱容的,一概要問罪的。為了點好處,將自己的前程搭進去,這事兒可沒人會幹。”


    李明卿恍然明白過來,合著前段時間,自己讓管事上躥下跳花銀子,方氏竟沒落著半點好。那些吃食,不用想也知道,都落入獄卒口中,方氏根本就沒見著。


    李明卿的私蓄,也不過幾萬兩銀子,為了這事,搭進去一大半,到頭來,竟全打了水漂,一點作用都沒起。


    隻是,認清了銀子被人哄騙了又能如何呢?以自己如今的身份,難道還能討要不成?


    呆在家裏被人瞧不上,出來了,也是這樣,不被人尊敬,處境淒慘。


    與之前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李明卿想到這裏,心中悲憤,隻覺得自己如今就如同跳梁小醜一般,腦海裏,又不由自主湧現出方才探望方氏時見到的場景。


    種種情緒交織著,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一口血,人往後倒去。


    李靖銘雖站在他身後,但人小又沒力氣,哪裏扶得動,隻能往旁邊一閃,任由他磕在地上,跌得頭破血流。


    一番人仰馬翻後,還是仆從趕到,將他抱著帶迴李府,請了大夫診治。


    雖受了傷,但有大夫有藥,沒過多久,也慢慢痊愈了。


    人沒有大礙,但他每日心裏如被油煎一般難受。


    自從見識了方氏淒淒慘慘、不成人形的一麵,對於方氏,他再沒有半點憐惜了,隻憐憫自己,無數次悔恨自己被方氏牽著鼻子走,才落到如今的境地。


    日日感歎、悔恨、糾結,日子又不如意,他很快蒼老下去,四十多歲的人,瞧著卻似六十多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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