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屋子裏竟然靜了下來。


    雖靜寂無聲,但雙方在角力,氣氛劍拔弩張。


    千柔心頭思緒滾滾,身上冷一陣,又燙一陣,簡直有些耐不住這種無聲的脅迫。


    李靖行滿麵怒容,縱然有滿腹的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雖說了狠話,但到底這是千柔的娘家人,不可能翻臉不認。


    夫妻兩人心頭,都閃過無可奈何之感。


    許久,千柔起身,歎了一口氣。


    合眼養神的太夫人聽了,明白她有鬆動之意,睜開眼睛笑了起來:“郡主娘娘考慮得怎麽樣了?”


    雙眼盯著千柔,沉聲道:“顧府養你長大,你出嫁時給了你那麽多現銀當嫁妝,按理說,已經夠對得起你了。如今好容易能用得上你,你一再推脫,良心何安?文氏視你如親生,你卻置她親生女於不顧,日後迴想起來,你能問心無愧嗎?倒不如應了我的要求,大家都省事些。”


    千柔聽了這番話,心中並無愧疚。


    當初在顧府時,文氏對自己的確不錯。


    若是旁的事,自己能選擇原諒。但千姝幹的那事,實在讓人傷透了心,自己根本不可能淡忘,一輩子都會記得牢牢的。


    雖然心底傷痕深刻,但千柔情知,文太夫人抱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


    至於文氏,自然也盼著自己迴心轉意,根本不可能起身。


    如斯形勢下,再耽擱下去於事無補,仍舊是這樣的死局。她們願意耗,自己卻不願陪。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且認一迴栽。


    她咬牙,正打算朝太夫人低頭,不想卻有一道女聲傳進屋來:“玉欣公主到。”


    眾人都怔住了,等迴過神來,忙都開始準備行禮。


    就連太夫人也裝不下去了,站起身來凜然立著。


    一陣環佩叮當之聲,玉欣在眾人的簇擁下,滿麵春風走進來。


    她進來後,目光在屋裏搜羅了一圈,直接落在千柔身上。


    旋即,她伸手扶起千柔,笑嘻嘻的道:“我來探望一下罷了,不必多禮。”


    千柔不曾想無可挽迴之時,竟然會有人來,打破了僵局。


    她心中放鬆了些,麵上的笑容便輕快起來,歡聲道:“公主光臨寒舍,令人有蓬蓽生輝之感。”雖然這是顧府的家事,玉欣的到來,似乎不足以改變事情的動向,但在自己頂不住的時候,能有這樣的意外,千柔還是挺高興的。


    千柔笑容燦爛,玉欣反而嚇了一跳,挑眉道:“喂,你真是佳禾嗎?怎麽今天這樣熱情?”


    自從在太後處見識過千柔的本事,玉欣就很想與千柔多親近一下。


    隻是,之後見麵時,千柔態度一直不卑不亢、不冷不熱。玉欣倒沒膩歪,反而擔心自己太熱情了會讓千柔反感。


    躊躇了許久,又要忙慈心堂的事,直到今兒個才有空。


    之前她就問過千柔的住處,如今來找,自然輕而易舉。


    因是臨時起意過來的,她還擔心千柔不開心呢,卻是沒想到,一照麵,千柔竟十分歡迎,將她都弄懵了,這才呆呆怔怔,問了一個看似比較傻的問題。


    千柔仍舊笑盈盈的,看著她道:“公主這是什麽意思?我不熱情你嫌棄,如今對著你笑,你也不樂意,我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玉欣聽她這話出自真心,忙道:“是我說錯話了,好不容易盼著你熱情了些,我樂意至極,今後可要一直這樣才好。”


    她旁若無人一般跟千柔攀談了一陣,直到千柔咳嗽一聲,才醒過神來,發話道:“都起來吧。”


    眾人聽了,這才敢起身,卻都垂首立著,不敢抬頭看她。


    這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眾人心底,如何能不畏懼、尊重呢。


    就算是文太夫人,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站著,不敢有絲毫怠慢。


    玉欣目光在屋裏轉了一圈,向千柔道:“唔,今兒個你這裏挺熱鬧的,看來我來得不巧。”


    千柔搖頭道:“公主是貴客,豈會來得不巧?”說著,便朝李靖行招手,微笑道:“夫君,快來見過公主。”


    李靖行忙依言上來,施了一禮。


    玉欣打量一番,見他一身青衫,做尋常儒士打扮,長得也過得去,風度卻夠不上翩翩二字。


    不算差,玉欣卻覺得平平無奇,一點兒都配不上千柔。


    在玉欣看來,千柔雖也是中人之姿,但人家氣質好,頭腦更非尋常女子能及。


    這樣的閨秀,即便嫁做王妃,也是夠得上的,絕不會配不起。


    如今,卻是便宜這個李二公子了。


    當然,這想法隻在她腦海裏轉悠,並沒有說出來。


    ——難得千柔有好臉色,玉欣可不傻,自然不會貶低人家的夫君。


    再者,千柔看著李靖行時,目光挺溫柔的,可見,兩人的感情非常好。


    這樣的形勢下,自己腦子又沒抽,怎麽能幹出讓人不開心的事兒,讓千柔生悶氣呢?


    故而,她雖瞧不上李靖行,卻沒貶低,還笑著敷衍了一句:“看上去還不錯。”咳了一聲,挽著千柔的手道:“我挺喜歡佳禾的,李公子,你可得好好對待佳禾,不許欺負她,不然,我必定不依的。”


    李靖行欠身,忙帶笑應道:“在下知道。”


    玉欣點頭,目光在屋裏溜了一圈,轉而問道:“佳禾,這些都是什麽人?”


    千柔淡淡道:“是我娘家人。”眼珠子轉了一轉,落在文太夫人身上,旋即緩緩道:“唔,剛才祖母不是還讓我去求公主嗎?難得公主來了,祖母有話不如當麵說。公主最是心善,說不定會開恩呢。”


    文太夫人唔了一聲,卻有些遲疑起來。


    在她的算盤裏,是想讓千柔出麵,效果更好一些。


    畢竟,自己跟玉欣素未謀麵,再者,千姝這事的確有幾分棘手,玉欣未必會給麵子。


    隻是,如今這時機,倒的確也剛剛好。


    自己若是開口說了,千柔再幫幫腔,說不定,事情真就能成了。


    這一刻,太夫人心中躊躇不定,既想說,又不敢。


    還沒等她拿定主意,李靖行已經道:“是呀,太夫人之前一直在逼迫我娘子,怎麽如今真見了正主兒,倒沒話說了?”


    他說了這麽一句,又看向玉欣,解釋道:“公主想來不知,顧府有個四小姐,進了武王府當側妃。進府之後,一直很受寵,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生了怪病臥床不起。太夫人便帶著一大幫子人找了過來,想讓我娘子出麵,求求公主和王爺,好好救治顧側妃,好令她恢複往日的榮光。內人剛剛懷孕,在下不願她勞累,便不讓她答允。不成想,攀扯了半天,太夫人竟命文太太朝我娘子下跪。名份上,這文太太乃是我娘子的母親。嘖嘖,竟然使出這麽一招,如此一來,我娘子真真別無選擇,隻能任人擺布了。”


    他連珠炮一般,將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個遍。


    不得不說,在千柔耳濡目染之下,李靖行也有了幾分腹黑。


    眼見得玉欣百般欣賞千柔,這樣的好時機,他豈能放過?自然要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好讓玉欣來評評理。


    隻要玉欣還帶著腦子,就能從自己言語中,推斷出顧府之人在脅迫千柔。


    果然玉欣聽了,哼了一聲,看著文太夫人道:“李公子說的都是真的嗎?你真的想脅迫佳禾?”


    文太夫人噎了一下,才賠笑道:“迴公主,老身讓文氏下跪,隻是想求郡主恩典罷了,豈有脅迫之意?”


    玉欣見她承認了,臉色更黑,拂袖道:“你好大的膽子,竟連郡主也敢威脅了。哼,你千萬別覺得佳禾隻是空有封號,不拿她當迴事。本宮實話告訴你,父皇、皇祖母都十分喜歡佳禾,本宮也是一樣的心思。不管是誰,但凡敢欺辱她的,本宮絕不輕饒!”


    玉欣說到最後一句,聲音放大了些,氣勢十足,皇室貴女威儀顯露無疑。


    文太夫人忙俯身,賠笑道:“原來郡主竟入了皇上、太後、公主的眼,當真是她的福氣。老身此來,的確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讓她念在姊妹之情上,拉顧側妃一把罷了。郡主出嫁前,與顧側妃關係最親密,如今也不知怎的,竟沒有立刻應允。老身心急如焚,這才讓顧側妃的親生母親跪下相求。事情就是這般,還望公主明鑒。”


    她自以為應對得不錯,言語中還給千柔上了點眼藥,暗示錯在千柔,自己是無辜的。


    玉欣卻不為所動,丹唇輕輕一抿,語氣有幾分不耐煩:“你如何,我根本就不在意,我隻在乎佳禾。”


    轉首去看千柔,聲音溫和下來,問道:“看來,此事你並不想摻和進去,是嗎?不必猶疑,我想聽真話。”


    對著文太夫人,她自稱“本宮”;跟千柔說話時,卻立刻換成“我”,親疏立見。


    玉欣是從宮闈傾軋中成長起來的,目光自然比尋常人毒辣些。


    剛才李靖行言語中,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交代了。


    如今文太夫人張嘴,皆是撇清自己之意,還有貶低千柔之意,她簡直懶得聽。


    再者,她如今認定千柔很好,今兒個為千柔而來,豈會因為幾個小人物聒噪,就對千柔生出芥蒂。


    千柔見她沒將太夫人的話放在心上,反而來問自己的意思,心中自是十分高興,斟酌著道:“我乃出嫁之女,當以夫家為重,娘家事不好摻和。再說了,武王之心,實在非我能逆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種事,我做不來。”


    文太夫人見事到如今,千柔還不肯改口,不由得恨意滔滔。


    不過,她到底是個壓得住場麵的,明明心裏氣得要死,麵上卻沒露出來,隻狠狠掐著掌心,平息心頭的怒火。


    玉欣卻點頭,一點都沒露出匪夷所思之意,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顯而易見,顧府與千柔關係不睦。


    如今千柔不願出頭,正是恩怨分明,讓玉欣覺得,千柔果然是與眾不同的女子,遇事時能保持自己的主見,忠於自己的內心。


    說實在的,這種女子,其實挺難得的。


    大抵,一個人覺得另一個人好的時候,那麽,無論那人做了什麽,都是正確的,旁人無法如何,都是趕不上的。


    玉欣如今,就是這樣的心態。


    問清楚了之後,她便笑著道:“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轉頭看向文太夫人,凜然道:“佳禾的話,你們沒聽清嗎?她既然不情願,你們還是識趣些,快點兒離開這地方吧。”


    文太夫人臉色大變,無法置信,卻又不能不信。


    一直站在角落的文氏再也忍耐不住,連忙跪倒在地,哭泣道:“求公主開恩,求郡主開恩,救救妾身可憐的女兒。於你們而言,去武王跟前求一求,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但卻能挽救妾身的女兒。兩位籌建善心堂,人人誇讚,如今這事輕而易舉,還望兩位高抬貴手,妾身感激不盡。”


    玉欣皺眉,語氣不善的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剛才你脅迫佳禾不算,如今連本宮也脅迫。哼,你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臉。”


    文氏叩首,淚珠如雨一般滴落,哀哀道:“妾身豈敢脅迫?妾身隻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還望公主憐憫。”


    玉欣冷哼,不耐煩的道:“本宮的話,你聽不明白嗎?什麽顧側妃,本宮沒聽說過,也不在乎。佳禾發話不願蹚渾水,本宮自然要跟她站在一起,同進同退。行了,今兒個的事情就這樣吧,你們顧府的爛事,今後也該自己解決,不許跑到佳禾麵前,攀扯脅迫她。”


    她目光從太夫人身上轉了一轉,聲音多了幾分盛氣淩人:“你們千萬不要將本宮當耳邊風,本宮雖隻是公主,但在父皇跟前,還是有幾分麵子的。若是你們敢胡作非為,惹惱了本宮,本宮必定會讓找人彈劾顧大人,再在父皇跟前吹吹風。到那時,讓顧大人罷官必定指日可期。”這番話高高在上,帶著赤裸裸的威脅,令文太夫人一顆心都涼透了,仿佛被兜頭澆了幾盆冰水一般。


    等迴過神來,她咬著牙道:“公主之言,老身記下了。”說著,瞥了千柔一眼,雖滿心不甘,卻不敢再多言,朝公主行禮道:“老身告退。”


    玉欣擺手,仿佛在趕蒼蠅一般,聲音中也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之意:“快走快走,本宮還想跟佳禾單獨說說話呢。”


    文太夫人死死咬著舌頭,轉身去了。


    文氏本想再求一求,做最後一番努力,但玉欣一個冷眼掃過來,登時令她滿腔的話都咽了迴去。


    她隻能哭喪著臉,含著淚珠,帶著一幫丫鬟、婆子,唿啦啦走了。


    待她們去後,千柔歎了一聲,向玉欣道:“今天之事,多謝公主了。”


    李靖行也忙上來行禮,向玉欣表達感謝之意。


    玉欣搖頭,溫和的看著千柔,笑著道:“謝什麽?我既然遇上了,幫你說幾句話理所當然。當然,若是旁人的話,我可懶得操這些心。”


    言語中頗為親昵,仿佛將千柔視為至交好友一般。


    千柔心中,不免有幾分感動。說實在的,除了初次見麵時,玉欣態度差了點之外,之後,一直都是不錯的。


    反觀自己,一向是不冷不熱,反而有幾分對不起玉欣。


    罷了,前事不計,以後卻是能掌控的。


    再者,玉欣今兒個真的很好,一直在為自己出頭。


    真心誠意對待自己的人,不該辜負。


    如是,千柔也就下定了決心,以後定然要跟玉欣好好相處。


    李靖行也不是個沒眼色的,見事情已經完結,忙道:“在下還有事情要打點,娘子,你陪公主說話吧。”說著便朝公主欠身,起身自去了。


    千柔見他很有眼色,不由得笑了一下,才向玉欣道:“難得今天公主過來,時辰也不早了,不如今兒個就在我這裏吃個便飯,如何?”


    說到這裏,有幾分不好意思,咬著唇道:“當然,我這裏條件簡陋了些,隻怕要委屈公主了。”


    玉欣忙道:“這是什麽話?你留我吃飯,我高興著呢。”


    千柔見她應了,便喚過淺綠,吩咐了幾樣菜肴。


    待淺綠點頭去了,玉欣伸手拉她坐下,笑著道:“總算消停了,快坐著歇一歇。”


    千柔也沒矯情,笑著坐了,又請她也坐下,方才問道:“公主這些天,一直很忙吧?”


    玉欣頷首,神色十分興奮:“雖然忙了些,但一切事宜都有了雛形,挺順利的。”


    說著又看向千柔,聲音中有幾分感激:“全靠你在背後籌劃,這建善心堂的事才能如此順利。父皇都說了,這事情辦好後,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千柔,此事你是一等一的功臣,我心裏不知多感激你。”


    千柔失笑:“剛才我向公主道謝,公主還說不必謝,怎麽如今竟向我道謝了?莫非公主心中,並不拿我當朋友?”


    玉欣聞言先是一愕,其後大喜:“你肯拿我當朋友了?”


    見千柔點頭,不由得越發歡喜,笑眯眯的道:“真好,以後我也有能推心置腹的朋友了呢。”


    兩人閑話了一陣,關係親密了幾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調教渣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雨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雨竹並收藏調教渣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