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毓沉默了很久,思緒才漸漸清晰起來,抬首看著緋紅,以從容淡然的語氣道:“你多慮了,剛才不過是話趕話,我一時賭氣罷了,其實我自身,還是風流性子,絕不會為了一個女子,輕易改變自己的想法。至於我召你迴來,的確是為了問她的消息,但這也沒什麽大不了。我向來極有女人緣,她突然對我冷言相向,這事兒真真新鮮得很。再說了,之前她曾經說過,要走出一個錦繡人生,我對她有些好奇,這無可厚非。”


    緋紅聽了這番解釋,看了他幾眼,又思慮了一會兒,才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輕輕道:“若照少爺這麽說,倒是情有可原。”


    緋紅頭腦很清楚,即便蔣毓很優秀又如何?千柔已然定下婚事,若蔣毓真惦記上她,也不能逆轉半分。


    既如此,還不如不要喜歡上,免得多增煩惱。


    蔣毓接口道:“當然情有可原,其實我內心,一點兒都不在乎顧八小姐。若不是抱著看戲的念頭,我根本就不必過問她的消息。”


    他說得很大聲,語氣很急迫,為的,隻是說服緋紅嗎?


    內中緣故,除了他自己之外,無人知曉。


    緋紅聽了這話,轉而露出一抹笑容:“那就好,顧八小姐已然定親,此事無法逆轉。其他的不必提,光是這一點,少爺與八小姐就不可能成就姻緣。之前奴婢真擔心少爺喜歡上她,如今既然將話說開了,奴婢也能放心了。”


    蔣毓一笑,沒有接話,而是擺手道:“行了,時候不早了,你也該迴去了。”遲疑了片刻,接著加了一句:“今日之事,你不必告訴八小姐,免得她胡思亂想。”


    緋紅點頭,卻沒有動身,而是看著蔣毓,咬著唇問道:“既然少爺沒有旁的心思,不如以後奴婢迴府後,不再向少爺稟報八小姐的事情,如何?”


    蔣毓聽了,想也不想,便脫口道:“不可。”


    接觸到緋紅疑惑的眼神,蔣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對八小姐沒有意思,但我對她的人生路還是感興趣的,你今後還是如實匯報吧,不必有什麽改變。”


    他這番話說得很鎮定,緋紅心中的疑竇漸漸消散,便微笑著道:“也好,就找少爺說的辦吧。少爺保重,奴婢告退。”說完行了一禮,啟程趕往向府。


    迴到向府,緋紅果然沒有提蔣毓的事情,隻迴報千柔,何伯沒有大礙,不需要人照顧。


    千柔向來信任緋紅,對蔣府的事情又不怎麽上心,聽了她的稟報,點頭應了幾聲,就讓她迴房歇息一下。


    次日起來,千柔帶著緋紅,到向氏房中閑話,正遇上向氏在刺繡。


    見她來了,向氏擱下針線,笑嘻嘻的道:“對了,我一直忘記問你,你女紅怎麽樣?”


    千柔一聽,登時頭都大了,勉強笑著道:“我沒學過女紅,在這方麵,可謂是一竅不通。前段時間見緋紅做荷包,我一時好奇,搶了過來,打算自己試一試。沒想到,隻做了一小會兒,就將自己的手紮得傷痕累累,嚇得我發誓,以後再也不碰這些玩意兒了。”


    緋紅在一旁笑著道:“五太太不知道,八小姐做不好針線,恨不得將布撕爛了解氣呢。”


    向氏不由得失笑,點著千柔的額頭,親昵的道:“那可不成,身為女孩子,怎麽能不做女紅呢?別的不說,將來你的嫁衣得親自動手,給未來夫婿的衣衫也得預備出來,不然,成什麽樣子?”


    千柔滿心不願意,皺著眉頭,可憐兮兮的道:“我沒有天賦。”


    向氏擺手道:“沒事兒,我針線還過得去,有我教你,不說讓你成為高手,起碼能讓你的女紅拿得出手。”


    千柔誠懇的道:“我沒學過針線,又沒有天賦,教我會很累的。為了五嬸著想,我還是不學這勞什子算了。”


    向氏笑靨如花,聲音溫和無比:“沒事兒,若是旁人我一定不樂意,但教你,再難再累我也認了。”


    千柔被她不屈不撓的態度驚住,默默在心裏呐喊,嗚嗚,五嬸啊,你願意教我很感動,但你怎麽就聽不出我的心聲呢?你怎麽就不肯放棄呢?我萬分相信,你是個好老師,但我這個學生,卻不是一心向學的,絞盡腦汁辯解,隻是為了逃避罷了。


    千柔欲哭無淚,索性心一橫道:“女紅學起來很費力,想要精通的話,沒有三年五載是不可能的。但就算學會了,也並不能出彩。反正會針線的人不在少數,就拿我身邊的丫鬟來說,除了青荷之外,其他幾位的活兒都拿得出手。有她們幫忙,再多的繡活也做得出來,至於我,實在不想將有限的生命浪費在這上麵。”


    向氏笑嘻嘻聽著,等她不說了,才道:“你說的話有幾分道理,但別人會,哪裏有自己會好?何況,這女紅乃是女兒家必須會的,不然,一定會成為眾人笑柄。以前就不提了,今後你每天學小半個時辰,不求出色,隻求說得過去,如何?”


    千柔心知她是為自己好,卻還是不肯放棄,眼巴巴望著向氏,固執問道:“非要學嗎?”


    向氏點頭,語氣堅決:“必須學,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見向氏不肯讓步,千柔登時有氣無力,隻能垂頭喪氣答應下來。


    一個撒嬌賣癡,一個堅持不懈,這一場爭辯,終是向氏勝了。


    向氏見她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不由得一陣好笑。


    嗬嗬,這些天來,即便處境再艱難,這女孩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沒想到,她竟然也有怕的時候。


    向氏一麵笑,一麵刮著她的臉道:“好了,別不高興了,有人教你,你該開心才是。”


    千柔扯著嘴皮道:“雖然於我是酷刑,但我心裏是很感激五嬸的。”她看了向氏一眼,轉而露出一抹笑容來:“我有言在先,對於針線我既沒有天賦又沒有興趣,一定會學得很艱難,還望五嬸不要生我的氣。”


    向氏誓言旦旦:“不會的,我一定會耐心教你。”


    雖然百般不情願,但千柔還是開始了學針線的生涯。


    向氏之前答應得好好的,但親眼見識到千柔手不聽使喚,種種不開竅之後,不由得又急又氣。


    她與千柔關係親厚,說話也就不留情麵,皺著眉頭道:“你怎麽迴事?學旁的東西一點就通,學這個,明明用了十分心思,怎麽竟一點兒都學不進去?”


    千柔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


    向氏講解了半日,見她還是沒有一點進步,不由得有些泄氣,索性讓她自己練習基本的針法。


    千柔被折騰了半日,勉強打疊精神繡了小半個時辰,覺得一直坐著,又累又乏,加上天氣暖和,有些犯困,竟歪坐在椅子上,小寐起來。


    向氏專心做著繡活兒,待發現她竟睡著了,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忙讓幾個丫鬟幫忙,將千柔挪到美人榻上躺好,索性讓她好好休息一番。


    待安置妥當,向氏便在外間坐著看書,又讓幾個丫鬟各自迴房歇息。


    不一時,卻有小丫鬟進來稟告,說是太夫人來了。


    向氏吃了一驚,忙親自起身,將母親迎了進來。


    母女兩個坐定後,向氏忙問道:“天氣這麽熱,怎麽母親竟到我這裏來了?母親有事情隻管讓人召我就是,這般親自過來,實在叫我心難安。”


    向太夫人揮手命伺候的人都退下後,才笑著道:“你我乃是母女,我來瞧瞧你天經地義。”她說著,略整了整容色,聲音嚴肅起來:“今兒個我獨自過來,是想與你談談心,這裏沒有外人,無論你心裏是怎麽想的,都要直接說出來才行。”


    向氏忙道:“母親問話,女兒哪敢隱瞞,自然是有什麽說什麽了。”


    “那就好,”向太夫人盯著她,緩緩道,“我的兒啊,你是個命苦的,我每每想到你的處境,心裏就難受得不得了。算了,那些苦楚就不提了,我是想問你一聲,你夫君去世已經幾年了,你又沒有孩子,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本朝風氣開放,夫死改嫁的不是一個兩個,並不是什麽丟人事。即便是書香門第,這樣的事情,也不在少數。


    守寡的日子有多難熬,同為女人的向太夫人一清二楚。


    以向太夫人的慈母心腸,自然是盼著女兒能歸家改嫁。畢竟,她才二十出頭的年紀,真真是一朵花兒一般,又沒個孩子,就算苦苦守著又能如何?哪裏能出頭的機會?


    與其苦熬著,過黃連一般的苦日子,倒不如帶著嫁妝迴了娘家,再嫁他人,說不得還能走出一條新路子來。


    哪怕嫁的夫婿條件略差些,也比現在的處境強好多倍。


    向氏聽了這番貼心話,登時心潮湧動,早忘了內屋還有一個千柔。


    千柔睡覺,一向十分警覺,一旦有什麽大的聲響,馬上就能察覺。


    之前向太夫人進屋時,雖然聲音不算大,千柔還是被驚醒了。


    因衣衫有些不整,千柔自然不能冒然出去,便慢慢擁被起來,打算整理整理,再去給向太夫人請安。


    沒想到向太夫人一開口,就是要與向氏談心。


    因覺得尷尬,千柔別無選擇,隻能繼續在美人榻上躺著,不敢發出半點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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