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黑的夜裏有了一絲風,桃花奶奶的頭發在風中擺動著,她更顯得老態龍鍾了。她幹癟的嘴唇在風中顫動著,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奶奶老了,肖曉曉扶起奶奶,他不能再讓她難過了。

    “奶奶,您別難過,這事政府會管的。”

    歐陽振華也來到了這裏,桃花奶奶看見鎮長的到來又哭開了。

    “孩子,我可憐的孩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呀。曉曉,你一定要記住這些人,是他們害死了你媽媽,你一定要記住。”

    歐陽振華跪下了,深深地叩了三個響頭,他也淚如雨下。

    “桃花媽,你就安心的去吧,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修桃花鎮的路,如果不修這路你也不會死的。你說我一個外鄉人,幹完幾年的鎮長就走了,何苦要修這路,幹這吃力不討好的活,還將你的性命搭進去了,我是個罪人。桃花媽,你就放心地去吧,你家曉曉是有出息的,他一定能出人頭地,他是你們肖家的驕傲。桃花媽……”

    歐陽振華放聲大哭起來,他在不停地叩頭,額頭上都叩出血了。憤怒的人群慢慢靜了下來,大家心裏都酸酸的。一個大男人,一個鎮長,在與自己非親非故的人的麵前哭得如此傷心,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動心的,何況桃花鎮的人們不是鐵石心腸。

    肖曉曉對歐陽振華充滿了憤怒,他是在作秀,請求他們的原諒,他是不會原諒他的,他會恨他一輩子。

    李建文扶起了鎮長,在這裏他是說不上話的,歐陽振華擦幹眼淚看了看肖長河和林孟華。

    “肖村長,你看能不能和林村長商量一個大家都滿意的辦法,夜很深,大夥在這裏僵持也不是辦法。”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也無話可說,你還是征求他們家人的意見吧,他們說怎樣就怎樣吧。”

    肖長河歎了一口氣,經過這一折騰,他的心裏也不好受,隻要桃花同意,他做叔叔的何必再堅持。

    “桃花,你看這事怎麽解決,你們有什麽要求?”

    歐陽振華看著桃花問,他希望桃花不會提出無理的要求。

    哭,桃花沒有哭,她也沒有迴答歐陽振華的問話。她坐在媽媽的身邊,用手在梳理媽媽的長發,她仿佛老了十歲。

    歐陽振華不忍看桃花,他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淚來,他轉身拭去了眼淚,哽咽著說:“桃花,隻要我歐陽振華能做到的你盡管提。”

    桃花站了起來,眼淚順著她的麵頰在向下淌,她沒有哭,她用手擦掉眼淚。

    “鎮長,我沒什麽要求,桃花明白鎮長修路是為了桃花鎮的前途,這麽大的工程出一點事很正常,桃花應當感謝鎮長。”

    歐陽振華這一次真的哭了,他沒想到桃花竟是如此通情達理,他歐陽振華倒成了一個小人。

    “桃花,有你這一句話,就算我歐陽振華拚出老命也要將這條路修通,也要讓桃花鎮富裕起來。”

    歐陽振華動情地說。

    “曉曉,咱們迴去。”

    “迴去?不行,媽媽就這樣白死了?”

    肖曉曉對姐姐的決定很驚詫,他是不會同意的,這一輩子他從未跟姐姐頂撞過,可今天不一樣。

    “那你想怎樣?”

    “就按叔叔說的辦,在林家祠堂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

    “你走不走?”

    桃花有些生氣了。

    “不走”

    肖曉曉橫下一條心。

    “啪”

    肖曉曉臉上挨了一耳光,是姐姐打的,姐姐在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你以為姐姐不難過,姐姐也難過,可你要明白事理,你這幾年的書白念了,你……”

    姐姐還要罵,肖曉曉手一甩,將桃花推倒在地,他氣憤地衝進了黑夜。

    桃花哭了,肖曉曉的心如刀絞一般。

    黑夜,漆黑的夜,廣場上鴉雀無聲。

    桃花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扶著奶奶說:“奶奶,咱們迴家吧!”

    “桃花”

    “奶奶,走。”

    “桃花,奶奶聽你的。”

    桃花走到了肖長河的麵前說:“叔叔,你叫幾個人將媽媽抬迴去好嗎?”

    肖長河眼淚也掉了下來,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桃花,等一等,我們答應你的要求。”

    林孟華說完走到了桃花的麵前,他的眼裏也含著淚,他是被桃花感動的。

    “林叔叔,不用了,人都死了,放哪兒都一樣。”

    林孟華沉吟了一下說:“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家的路基我們林村的幫你修,你媽就放在你們肖家祠堂,我們叫人去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場。”

    “不用了”

    桃花一口迴絕了。

    “我看就這樣吧”

    歐陽振華插話說,這種結果大家都滿意。

    “那好吧,不過我家的路基還是我修吧,我是桃花鎮人,這是我的一份責任。其它就按你們說的辦吧,不用辦七七四十九天,辦七天就夠了。”

    林村的就按照桃花的要求,他們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材,肖家祠堂的門上都貼上了白色的對子,進進出出的人們忙碌著。肖曉曉穿上白色的孝服,跪在了母親的棺木旁,他要在此守候七天七夜,一直到母親的入土為安。跪在一旁的還有姐姐,迴來這幾日他一直未和姐姐說話,他還在生姐姐的氣,姐姐太軟弱了,可姐姐做的並不是沒有道理,看著姐姐那憔悴的麵容,肖曉曉心裏酸酸的,有好幾次他想和姐姐說話,姐姐一直不理睬他,那一晚他傷透了姐姐的心。

    這幾日桃花鎮有些安靜,公路也停工了,這件事縣政府已經知道了。歐陽振華被叫到了縣政府,看來他是兇多吉少,這個鎮長是沒法幹了,桃花鎮都為歐陽振華捏了一把汗。

    桃花鎮有的是高興人,那些反對修路的人此刻比任何時候都高興。

    不久,桃花鎮便有了歐陽振華的消息。

    “歐陽振華被撤職了,現在在家裏呆著呢。”

    “歐陽振華降級調到了其它的地方了,這裏要調一位新鎮長。”

    “這公路縣政府不讓修了,縣政府起初就不同意,是歐陽振華死磨硬說要求修的,現在出事了,歐陽振華也完了。”

    ……

    總之,沒有好消息,桃花鎮的人們議論紛紛,那些高興的人更高興了,一提到歐陽振華他們眉風色舞,仿佛歐陽振華是被他們降職的。

    李建文也去了縣政府,也沒有迴來,看來這次歐陽振華真的完了。

    轉眼七天七夜已經過去了,肖家祠堂的大門又關上,門口的石獅在守候著,守候著肖家的尊嚴。

    桃花媽被埋在了村頭的小山丘上,新新的墓碑在桃花的襯托下是那樣的顯眼。小山丘上種滿了桃樹,桃樹開滿了花,桃花是桃花鎮的魂,這裏是桃花鎮宗祖們的棲身之所,一個個陳舊的墓碑靜靜地立在那兒,迎著風和雨。

    月夜,桃花鎮的月夜,是那樣的安靜和靜謐,除了點點星火,四周是那樣的幽深和迷離。

    幾聲狗叫,更增添了夜的恐怖,夜是為狗準備的,可是狗欣賞了不這夜。

    這夜沒有二胡聲,肖曉曉再也聽不到二胡聲,父親的二胡已經折斷了,父親也不再拉二胡了。

    這夜靜得可怕,連那平日愛唱的肖瘋子也不知去了哪兒。肖曉曉多麽想聽聽這些熟悉的聲音,可是一切都不存在了,桃花鎮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人們不太習慣,靜得有些令人發慌。

    晚飯過後,姐姐也不知去了哪兒,肖曉曉的心空落落的,他多麽希望姐姐能原諒他。

    明天,明天他就要迴到學校,他要在走之前求得姐姐的原諒。

    四月的夜,依然有些清冷,月光穿透樹影照在了村前的小路上。

    肖曉曉睡不著他踱到了村前,新修的路基在月光下是那樣的醒目,像一條長龍蜿蜒在山間。

    這是桃花鎮的未來,這裏寄托了桃花鎮無限的希望,而今這一切要破滅了,破滅在他家身上。

    肖曉曉很默然,他所希望的,卻又是他的悲傷,媽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

    當肖曉曉走到他家的路基前他停住了,他聽到了一種聲音,是誰在這夜裏挖土?在他家的路基上挖土?同時還傳來了說話的聲音,顯然是兩個人,肖曉曉很驚訝。

    在月光下肖曉曉看見了兩個黑影,他慢慢地向前靠近,一個是姐姐,另一個他看不太清楚,但他能判斷是一個男人。姐姐和一個男人在這黑夜裏挖路基,難道他們?肖曉曉不敢想象,前麵傳來了說話聲。

    “你說這路還修嗎?都傳說歐陽振華不會迴來,這路也就不修了。”

    男子的聲音。

    “我敢斷定這路一定會修的,歐陽振華不是一般人,他一定會迴來的。”

    桃花說得斬釘截鐵。

    “迴來就好,不然咱倆這白幹了,我打算把路修完了就去上海打工,你說這樣行嗎?”

    男子在征求著桃花的意見。

    “出去走走也好,一輩子守在這大山裏也守不出什麽名堂,在外開了眼界,長長見識,也不枉來到了這世上。有時我真想出去看看,看看大城市,看來我這一輩子也難以如願了。”

    “我帶你出去吧。”

    “不行,你看我這家,還有曉曉,今年他要考上了大學,還要很多錢,我哪有時間出去。”

    肖曉曉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姐姐在這時還牽掛著他。同時,他為姐姐而高興,姐姐終於有了一個關心她的人。

    肖曉曉輕輕地離開了,他長長噓了口氣,今晚的月色是多麽的美好啊,他是如此的高興,月亮在跟著他走。

    第二天肖曉曉收拾了一下行李,他要離開桃花鎮了,他的心不在這兒,學校才是他的歸宿。

    “好好用功,家裏有姐姐你就不用操心了。”

    肖曉曉不忍看姐姐的目光,那樣他會哭的,他使勁地點了點頭,大踏步走出了村口。他知道姐姐一直在注視著他,目送他離去,他永遠走不出姐姐的目光。

    一個多月過去了,桃花鎮新修的路基上長出了青草,雨水也將路基衝洗得溝溝坎坎的。桃花整天在村口盼望著歐陽振華的到來,她家的路基已修好了,她相信歐陽振華會迴來的。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歐陽振華還沒迴來,桃花不由得有些擔心,難道她看錯了?難道歐陽振華真的不迴來了?

    盼望歐陽振華的還有肖長河,他現在熱切地想修通公路,本來他是不看好修公路的。現在不同了,現在他的兒子不同了,他希望有朝一日他的兒子會開著車迴來,開著車走在桃花鎮的公路上,他肖長河是何其的風光。

    肖長河沒事也在村口遊蕩,看有沒有歐陽振華的消息,有沒有他兒子的消息。

    肖長河有些失望了,他不知多少次看著太陽從西山下去,也沒聽到半點歐陽振華的消息。難道歐陽振華真的像傳言一樣,不再是桃花鎮的鎮長?可又不對,如果歐陽振華不迴來,上麵應當調新的人來,可又沒有新的人來,這簡直都亂套了。

    不過有一個令肖長河興奮的消息,林孟華的女兒林玲瘋了,並且失蹤了。這算給肖長河出了口惡氣,上次他兒子那尷尬的事,他至今還耿耿於懷。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肖長河怎麽會不高興呢?

    肖長河有些奇怪,林孟華的女兒林鈴是個聰明伶俐的好姑娘,怎麽瘋了?要不是肖村和林村的恩怨,他倒真希望兒子能娶上這麽個好姑娘,他肖長河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隻是兩村水火不相容,況且他還是一村之長,這種事是絕對不可以在他頭上發生的。

    落日的黃昏照在了桃花鎮的山山水水上,村邊的小河旁開滿了桃花,河水裏落滿了花瓣,小魚在不停地嬉戲。

    桃花鎮不愧是桃花鎮,一年三季有的是桃花,桃花鎮有七種桃樹,在不同的季節裏開放,桃花鎮的名字也由此而來。

    肖長河沒有心思欣賞桃花,他現在有些同情林孟華,林鈴是林孟華一手造成的。在別人的口中得知,林孟華給女兒找了一個對象,林鈴一直不同意,並且誓死要嫁給肖安,林孟華一氣之下將她鎖在了屋子裏,逼迫著她出嫁。林鈴就這樣瘋了,就這樣失蹤了,林村的人全出動了,一個禮拜都找不著人。

    “作孽呀!”

    肖長河長長地歎了口氣,他高興不起來,真是一對作孽的冤家,肖長河感到心裏隱隱作痛。

    “誰作孽呀?”

    歐陽振華和李建文出現在肖長河的麵前。

    “鎮長迴來呀!”

    肖長河很震驚,沒想到鎮長會在這時迴來,迴來得這麽及時。

    “是不是以為我不會迴來了?”

    歐陽振華微笑著說。

    “那哪能,我們天天盼著你迴來。”

    這也算得上是肖長河一句真心話。

    “是嗎?”

    歐陽振華有些不相信,不相信如今的肖長河會說這麽令他舒服的話。

    “鎮長,公路怎麽樣?”

    這是肖長河比較關心的問題。

    “想不到一個月沒見,肖村長也這麽關心公路的事,公路接著修,我今天來就是通知大家的。”

    “那就好,那就好。”

    “還得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公路修成後,咱們就安裝電線,以後家家就可以安裝電燈了。這段時間沒迴來,我和鎮長就是為了落實電的事。”

    李建文說得比任何人都興奮,這是桃花鎮想都不敢想的事,而今這一切轉眼就要來到了,來得這麽快,來得令肖長河不敢想象,他似在夢中一般。

    肖長河迴過神來時,歐陽振華和李建文已去了林村。肖長河站在村頭還在想著他的心事,公路通了,電來了,村民都點上電燈,還可以買電視。肖長河想著這些,再想想他的兒子肖安,他的心裏比蜜還甜。

    夜,慢慢地降臨了,星星老早地爬上了夜空。微風輕輕地吹過,帶著桃花的芳香,小河邊的流水在不眠地唱著,唱著那不變的歌。肖長河不由輕輕地哼了起來。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肖長河突然有些懷念二胡聲,桃花鎮再也聽不到二胡的聲音了,肖長河感到一種失落,從未有過的失落。

    桃花鎮變了,變得更安靜了,連那平日愛唱的肖瘋子也不大喜歡唱了。肖長河還是比較喜歡桃花媽唱的那首《人麵桃花》,這豫劇的韻味令人迴味無窮,每一舉手投足之間是那麽的有韻力,現在這一切都不存在了,肖長河恨他喜歡得有些晚了。

    金童玉女,在桃花鎮是何等的風光,而今玉女不存在了,當然金童也就不叫金童了。金童除了每天到外邊曬曬太陽外,他便低頭沉思,盡管玉女已不是玉女,但那也是他的伴,可是玉女消失了,他金童活著也沒什麽意思,活著也是一種錯。

    肖長河迴到家時,他又看見了金童孤獨地坐在門外,沒有二胡的日子金童還不如死了,肖長河不由得又長長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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