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鎮沒有夢,桃花鎮隻有桃花。

    肖曉曉有夢,他的夢在遠方,遠得他無從觸及。

    “桃花鎮裏桃花妖,桃花溝裏花弄桃。我來鎮裏把花弄,花花弄弄我逍遙。”

    肖瘋子是沒有夢的,他每天不知疲倦地在唱著。

    三月,村子裏開滿了桃花,薄刀峰上也開滿了桃花。

    三月,學校裏也開滿了桃花。有桃紅的、水紅的、粉紅的、白的惹得成群的蜜蜂嗡嗡直叫,也忙壞了那飛舞的花蝴蝶。

    最喜愛桃花的是花蝶,她總是一個人跑到桃樹前默默地看著那桃花。許多借花獻佛的同學,不時送一枝那粉紅的桃花給她。於是,桃花便成了校園裏的傳情之物。同時,也招來了老師的責罵。盡管老師一令再令不準折桃花,可總有那些不怕死的同學去折,學校沒辦法隻好將桃樹全圍起來。花蝶為此對學校大為不滿,還有理說:“有花折時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但也沒辦法,隻能像詩裏“一枝紅杏出牆來”地看看伸出竹籬笆的桃花。

    桃花圍起來了,學校對此也管得很嚴,再也沒有同學送桃花給花蝶了。花蝶再也不能像前幾天插一枝桃花在桌縫裏,上課不時地欣賞幾眼,那種愜意的感覺真令人心動。

    今天,肖曉曉到後山花山上去折了一枝桃花。那嫩綠的桃葉,襯著粉紅的花瓣,上麵還有幾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真令人眼饞。肖曉曉倒並非想將它送給誰,也不在意它是傳情之物,因為他自己喜歡它;但肖曉曉很想將它送給花蝶。

    剛走上樓梯便碰上了花蝶,花蝶不住看肖曉曉手裏的桃花,肖曉曉將花一遞說:“你喜歡嗎?送給你。”

    “真的,太高興了。”

    花蝶興奮地接過桃花,將桃花湊到鼻子前,一個勁地聞。

    “這桃花是你折的?”

    肖曉曉和花蝶嚇了一跳,轉身一看是教導主任王洪思。這下可完了,他無論如何也說不清,肖曉曉心想。花蝶看了肖曉曉一眼,花蝶顯得有些慌亂,肖曉曉沒做聲,表情盡量裝得坦然。

    “是不是你折的?”

    教導主任有些憤怒。

    “啊,是,是我折的。”

    花蝶膽怯地說。

    “不是她折的,是我到後山上折的。”

    沒有必要讓花蝶替他頂罪,本來就是他折的,他無須退縮;況且他是男人,在女人麵前,男人更應當如此,顯出所謂的大度和男子氣概。

    顯然,王主任相信了肖曉曉的話,因為男人向來是摧花使者。

    “你折的,你知道這到五月份上麵要結多少個桃子嗎?你們這些年青人,真是敗家子。”

    教導主任歎息說。

    教導主任看了看肖曉曉又厲聲說:“到學校來不好好學習,整天花呀、情呀、愛呀,不好好治治你們,你們都快瘋了。”

    教導主任摔下話氣憤地走了。

    “不就是一枝桃花嗎?咱們走,別理他。”

    花蝶擦了一把汗,呶呶嘴說。

    肖曉曉也不在意,因為他是第一名,花蝶是縣法院院長的女兒,再說不就是一枝桃花,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他不會小題大做的。

    第二天,學校召開了大會,肖曉曉在大會上作了檢討。大會主持人是教導主任王洪思,他要借此整頓一下校風,也借此給同學們敲一下警鍾。

    在大會上教導主任抑揚頓挫地說:“肖曉曉作為班裏學習委員,竟目無校紀,竟然折桃花送給一位女同學。那位女同學他在此不提名了,請你們各自好自為知,如果下次再出現這種情況,將嚴懲不待。”

    教導主任的話剛說完,同學們爆發了一陣大笑,眼睛都齊唰唰地看著花蝶和肖曉曉。花蝶低著頭,滿臉通紅,眼淚都快要掉下來,肖曉曉想此時地下如果有一個縫,花蝶肯定比他先鑽進去。

    “我上次還看見他倆在小河邊接吻呢,那種狂熱勁別提了,別讓她聽見。”

    “那不可能吧?肖曉曉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那可不一定,肖曉曉人長得英俊,成績又好,而且……”

    “狗屁,你看肖曉曉那窮酸相,還是個殘廢,哪個女人願意跟他戀愛?現在誰不愛有錢有勢的,那一張小白臉能頂吃頂用嗎?局長對院長那才天經地義。”

    ……

    同學們在低語,肖曉曉的心像被油煎了一般,花蝶再也忍受不住了,“哇”的一聲哭著向寢室跑去。

    貧窮像一麵鏡子,無論肖曉曉怎樣轉身,照出的依舊是他窮模樣。貧窮在同學們的眼裏也是一道風景,裝點風景的不過是他肖曉曉。

    肖曉曉來到了小河邊,靜靜地躺在草地上,和煦的陽光在溫柔地撫摸著他,小河的流水流得更響了,更撩人心亂。遠處機械的哄鳴夾雜著汽車的長鳴組成一曲難聽的歌,令人心裏煩亂。

    天,瓦藍,瓦藍,幾縷白雲悠閑地飄在山的那邊,這一切是那麽美好,那麽迷人。

    肖曉曉做夢也想不到學校給他來個下馬威,他的心冷了,痛了,甚至想離開這個地方,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放寒假迴到家,姐姐賣了一頭豬,賣了幾擔稻穀才湊齊學費;而去年姐姐也未叫人帶錢給他,可那錢是誰給他的?是同情他?

    憐憫他?

    貧窮是悲哀的,他身上的軍裝是悲哀的產物,他成了一個被人施舍的乞丐,痛苦像蟲子一樣在吞噬著肖曉曉。

    “起先,他並未了解他的不幸是這樣強烈,他的困窘多於悲傷;但他漸漸恢複了理智,他就感到了這種不幸的深重,生活中的所有樂趣都有消極殆盡,唯有絕望的利刃不斷撕扯他的心胸。為什麽要說到肉體的痛苦呢?這種痛苦怎麽能與心靈的痛苦相提並論呢?”

    這是讓。保爾說過的。

    肖曉曉在絕望的邊緣掙紮著,他的右腿裏麵像針紮一般痛,更加不聽使喚,他忘不了那個季節。

    那是個秋季,那時他還是個孩子。

    家鄉的秋天是美麗。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滿山的桃子像生活一樣含滿了酸、甜、苦、澀。

    村裏人們臉上隻有在這時才露出少有的笑容,老爺爺們不時來幾段《打金枝》、《趙太祖斬紅袍》,唱那“孤王酒醉在桃花宮”。

    這對於肖曉曉來說是不太懂的,隻覺得他們聲音鏗鏘有力,有著一種氣勢。

    村裏的稻全部割完了,靜靜地躺在田裏,飽受著太陽的熾烤。貪吸的太陽從早到晚吸收著它們體內的水份,使它們飽滿的身材,慢慢變得人們渴求的枯黃。

    一大早桃花對肖曉曉說:“曉曉,煤油快沒了,我倆到桃花溝去拾些鬆脂迴來,節省點錢,以後要用錢的地方很多。”

    桃花溝在薄刀峰的山北麵,山上陡峭的石壁,人很難爬上去;所以村裏人叫它薄刀峰,也就是像薄刀刃一樣,上不去。薄刀峰上有厚厚的鬆脂,村裏也時常有人在峰下拾些迴來作引火和照明用。從村子裏到薄刀峰下要翻兩座山,來迴四十多裏路。

    快近中午,肖曉曉和桃花來到了薄刀峰下。肖曉曉抬頭望了望這陡峭的山峰,心裏犯咕嘰了,這麽陡怎麽上去?他在山下轉了好半天,也無法上去,而峰下也不像村裏人說的有鬆脂可拾,隻能爬上峰頂采起。突然,肖曉曉看見有一根葛藤從山腰一直垂到岩下一棵桃樹上。黑黑的葛藤有碗口粗,蜿蜒地纏繞在桃樹上。

    “姐姐,你在下邊等著,我上去。”

    “小心,注意安全。”

    “我知道,沒事。”

    說完肖曉曉順著葛藤晃悠悠地往上爬,葛藤不停地拍擊著岩石,肖曉曉在上麵像蕩秋千一樣,他的手被擠壓得生疼。肖曉曉小心意意地向上爬,葛藤晃得越來越曆害了。突然,肖曉曉重心一傾,頭重重地撞在了石壁上,他便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肖曉曉慢慢醒來了,他首先聽到了姐姐的哭聲。

    “曉曉,你醒醒,別嚇我,都是姐姐害了你。”

    桃花一邊哭一邊搖晃著弟弟。

    肖曉曉感覺頭和四肢鑽心的痛,強忍著睜開了眼說:“姐姐,我沒事。”

    便又暈了過去。

    肖曉曉再次醒來時已是夜裏,他聽見屋子裏很吵,姐姐在哭訴著。

    “大夫,你救救我弟弟吧,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那苦命的弟弟哇!……”

    肖曉曉忍住痛眼睛睜開一條縫,他感到自己好累,好累,多想有個溫暖的草地讓他躺 一躺,和煦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微風帶著桃花的氣息令他神往。

    桃花還跪在一個女人麵前泣不成聲,頭像雞啄米一樣給那個女人叩頭求她,血順著桃花的額向下流,那女人想必是大夫,這也正是木子鎮醫院。

    “大姐我求求你,你求我也沒辦法,現在已是夜裏十二點多了,大夫都下班迴家了,我也是無能為力,要不我給他上點消炎粉止住血到早上大夫來了給他治療?”

    那女人很為難地說。

    木子鎮醫院在三十八裏外的木子鎮上,木子鎮不大一條公路從鎮中穿過。鎮的東邊是桃花河,是從桃花鎮流下來的,每到春天河上飄滿了桃花瓣,像一條粉紅色的彩帶將木子鎮緊緊地抱在懷裏,醫院就在這河邊上。

    那一晚肖曉曉是在姐姐的懷裏度過的,姐姐在唱著歌引他入睡。

    “別怕,別怕,太陽已落山了,月亮出來了,你看那月亮後邊的星星多美呀!你看……”

    肖曉曉是在姐姐的歌聲中長大的,姐姐也總是在這樣的月夜裏抱著哄他入睡,這一夜月亮也特別亮。

    自此,由於治療不及時肖曉曉的右腿留下了終身的殘廢,他的心也從此染上了傷痛。

    顯然,世上痛苦的並非肖曉曉一人。

    花蝶的眼睛哭腫了,在同學們一陣的安慰下才停止了哭。肖曉曉知道花蝶非常恨他,他不該送桃花給她,不然根本不會發生這碼事。肖曉曉看見花蝶將他送的桃花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他的心被她踩碎了。

    “別生氣,桃花沒有錯,你這樣不是糟蹋了桃花嗎?”

    花蝶的好友餘莉在安慰她,花蝶停止了踩,她俯下身子拾起那已被踩得麵目全非的桃花說:“桃花,別怨我。”

    肖曉曉看見桃花從窗戶扔了出來,掉進了水溝裏,他的心頓時涼了。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看你這個惹禍精了”

    肖曉曉恨恨地說。

    幾天裏肖曉曉精神恍惚,同學們都以異樣的目光看他,仿佛在嘲笑他自不量力,竟敢送桃花給花蝶。那些暗戀花蝶的同學更是大翻白眼,還風涼地說。

    “這個世道怎麽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唉!我要這副窮酸相,我折一枝送給自己,免得別人說笑。”

    ……

    貧窮並不可怕,精神上的窮困,那才是致命的,人生來並沒有貴賤之分,隻是環境時時在作弄人,在遊戲人生。

    肖曉曉咬著牙裝作沒聽見,最令他傷心的是花蝶不理他了,好像哪一世與他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肖曉曉的心空了,最後一道防線垮了,他不想在這兒呆下去,這個地方令他傷透了心。他絕望地看了一眼教室,心中默默地叨念著:“別了,我可愛的學校;別了,我心愛的人,我走了。”

    一個地方如果令你傷心,不如換個地方,哪個地方適合你,那就是你成功的起點。一個人如果令你傷透了心,遠離是最美的,也是最理智的,除非你依然愛她。

    肖曉曉應當向小河告別,這裏有他的痛苦和歡樂,他曾經在這裏愛過、恨過,他無悔於小河。

    小河的流水依然嘩嘩地流著,高大的楊樹已披上了濃綠的衣裝,樹下灑落著數點斑駁的月光。遠處縣城的高樓在朦朧的月色下像一盞盞燈籠懸在空中招喚著那遠離的人兒。

    望著眼前的一切,肖曉曉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說不出酸、甜、苦、澀。他的夢斷了,斷在校園裏,斷在桃花上,他不禁淚如雨下。

    突然,有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肖曉曉一驚,轉身一看竟是花蝶。

    “你怎麽來了?”

    肖曉曉在不停地向四周看,看看有沒有人,不然又要生出許多事。

    “你哭了?”

    肖曉曉擦了擦眼淚沒作聲。

    “你是不是被那些流言蜚語嚇倒了?”

    肖曉曉依舊沒作聲,他知道花蝶這幾天也不輕鬆,這幾天她沉默多了,臉上也沒有了往日的笑容,整個人像變了似的,一少往日的活潑。可他萬萬沒料到在這個時候她居然來安慰他,肖曉曉心中不由一陣感動,他更愛她了。

    人言可以摧毀一位天才。

    “沒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你何必又記掛那些事呢?我們是為自己活著,首先要戰勝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盡管花蝶說得很輕鬆,仍不免有些深沉和傷感。

    這幾句話像一粒小石子投向平靜的湖麵,又激起了肖曉曉重興振作的欲望。也就是在這一刻,肖曉曉發誓一定要娶花蝶為妻,他癩蝦蟆就想吃天鵝肉,別人能做到的,他肖曉曉同樣能做到。

    肖曉曉不知不覺抓住花蝶的手,她沒有掙脫,他和她靜靜地注視著,彼此都能感到對方的心跳。

    肖曉曉激動地說:“謝謝你,我本打算離開這裏,走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那裏沒有朋友,也沒有桃花。”

    “你走了我少了競爭對手”

    花蝶幽幽地說。

    “你知道我看到你扔掉桃花的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麽重要嗎?當我看到你傷心流淚時,我真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楊樹上,都是我不好,害你受委屈了。”

    “別,別說了,我都知道。”

    花蝶將頭緊緊靠在肖曉曉肩上,他緊緊地摟住她,大地被他們踩在了腳下,風和著月在歡笑。

    上天啊!你就讓他和她這樣靜靜地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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