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鎮很少有喜事,太多的悲哀刻在他們的臉上,喜事的出現隻會令他們驚奇。

    桃花鎮風波過後,迎來了一大喜訊,中考肖曉曉以總分五百三十四分奪得了全縣第一名,遠遠超過地區重點中學的分數線,這一時成了桃花鎮裏哄動的新聞,甚至還驚動了縣裏的領導。肖曉曉一時也成了村民們談論的話題,但村民們更多的是慨歎自己的兒女怎沒這個好福氣,甚至抱怨自家祖墳沒葬個好風水,還著意地給肖曉曉家祖墳研究了一番,有些老人還神秘地說。

    “我早就知道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

    “是啊!你別看他眼下家裏窮,自古雄才多磨難,薑太公八十多歲才行大運。”

    “他家的祖墳他上次還看見昌青煙呢!”

    ……

    鎮裏的風水先生在那一段時間很風光了一陣,成了桃花鎮坐上的貴賓,這無疑得歸結於肖曉曉的功勞。

    通知書下來了,是縣重點中學,這對於桃花鎮來說是莫大的榮耀。然而在那一刻,肖曉曉興奮不起來,盡管他熱切地想上學,想考上大學,可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家境,自己家裏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

    每晚每當月亮升起的時候,肖曉曉總是在月光下祈禱,祈禱媽媽的病早點好,不再瘋瘋顛顛,祈禱爸爸的眼睛能睜開,上天會保佑姐姐平平安安。你不知道,在那一刻他的心是多麽虔誠,有人說心誠則能動天,可是天始終沒有被感動,也許是誠意不夠吧!

    可今天……

    肖曉曉看了看手中的通知書,是不是上天向他伸出了仁慈的手?

    他不明白,肖曉曉看見通知書上清楚地寫著學費二百四十元。他的心涼透了,即使將家裏的東西全賣出去也不值二百四十元錢,何況在這樣的窮山溝裏,誰還希罕那些破爛家什。

    盡管肖曉曉夢裏都幻想有一天能走進大學校堂,麵對著通知書,他不得不狠心將它撕掉,他不能再連累姐姐了。他是一直被姐姐帶大的,這個家的重擔全落在她身上,這如果拿迴去還不要了她的命。一但姐姐問通知書到哪裏去了,他該怎麽辦呢?

    肖曉曉一個人在村口遊蕩,心中沉重得像壓了一塊石頭,通知書還在他手裏緊緊地攥著,他一直狠不下心將它撕掉。

    月亮慢慢地從東邊的山頭爬了上來,徐徐的晚風吹動著他紛亂的思緒。父親的二胡聲在徐徐的晚風中婉轉低沉,這是父親的命,他是在父親的命中長大的。

    “曉曉,曉曉。”

    桃花一邊喊著弟弟的名字一邊向村口走來。她一邊走還一邊自言自語:“怎麽還沒迴來,不可能啊,應當到家了,該不是出了什麽事吧?真急死人了。”

    “曉曉,曉曉。”

    桃花又喊了起來。

    肖曉曉的心裏亂得像一團麻,還沒有迴家的意思,他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他躲到了一塊大石頭後麵,姐姐從他麵前走了過去。

    月亮斜斜地掛在東邊的山頭上,小路上留下斑駁的樹影,小路顯得昏暗而幽深。

    桃花喊著他的名字還在向前走著,眼看就消失在幽暗中,肖曉曉慌忙喊了一嗓子。

    “姐姐,我在這裏。”

    桃花喘著氣跑了迴來。

    “你怎麽才迴來?把姐姐急死了,通知書拿著沒有?”

    肖曉曉點了點頭。

    “來,拿給我看看。”

    “姐,我,我……,我不想念書了。”

    肖曉曉終於鼓起了勇氣說完了這句話,這是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的。桃花睜大了眼睛看著弟弟,好像站在她麵前的是個陌生人,好半天她才開口問。

    “你剛才說什麽?”

    “我不想上學”

    肖曉曉心一橫堅定地說。

    剛說完,他臉上挨了一耳光,姐姐桃花指著他鼻子吼道:“你不想上學,難道像村裏其他小夥子一樣,到二十幾歲娶個老婆,一輩子守在這窮山溝裏嗎?”

    姐姐桃花氣得不住地抽泣。

    肖曉曉從小長這麽大沒見姐姐發過這麽大的脾氣,姐姐也從未打過他,可今天……

    “我知道你是害怕家裏拿不出那麽多錢,可你知道姐姐起早貪黑地辛苦為的是什麽?是想你好好念書,將來能考上大學。你如果眼裏還有我這個姐姐,你就要去上學,姐姐也不需要你報答,隻要你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大學就是對姐姐最好的報答。

    姐姐哭了。

    “姐,我……”

    肖曉曉撲在姐姐的懷裏痛哭起來。

    桃花一邊擦著弟弟的眼淚一邊安慰著:“別哭,聽話,跟姐姐迴家吧。”

    肖曉曉點了點頭跟著姐姐迴到屋子裏,桃花迫不及待地說:“快把通知書拿我看看”。

    肖曉曉將通知書遞給了姐姐,桃花興奮得不住地擦眼淚,嘴裏不停地叫好,她來到煤油燈下看了又看,臉上始終充滿了笑容。

    “過來,快念給姐姐聽聽,讓我也感受感受。”

    桃花沒上過一天學,她是不識字的。

    肖曉曉心裏一陣酸楚,接過通知書念道:“肖曉曉同學經我校審核你成績合格,你已被我校錄取,請於九月一日來校報到。……”

    肖曉曉沒有念學費,這個字眼太敏感,他害怕傷了姐姐的神經。在這一刻他沒有為他考上重點高中而有半絲的興奮,在村裏其他孩子的眼裏重點高中無疑是至上的光榮,他們是可欲不可求的。可他覺得是一種罪過,他是一個兇手,一個吸血蟲,在一步一步地吸著姐姐的血。

    桃花接過通知書安慰著弟弟:“別擔心學費,姐姐會有辦法的,通知書我幫你保管著。”

    姐姐的興奮令肖曉曉痛心。

    開學轉眼到了,桃花將家裏的兩頭豬賣了,賣了二百八十塊錢。臨走時,她將四百塊錢塞在弟弟的手裏笑著說:“你應該相信姐姐,姐姐是有辦法的,我知道你今年準能考上,所以養了兩頭豬預備著。”

    桃花停頓了一會又說:“在外麵不像在家裏,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舍不得花錢,如果沒有錢時,寫封信迴來,我再叫人送給你。”

    肖曉曉默默地點頭,鼻子在一陣一陣地發酸,他真想哭,可他終於忍住了,他不願姐姐看到他流淚。

    重點中學在薄刀峰的南麵,薄刀峰上的飛流瀑布在太陽下反射著白光,從縣城依晰能看到。

    來到了縣城,縣城寬敞的馬路,錯落的樓房,大街上車來人往,商店裏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這一切使肖曉曉感到那麽新奇,那麽親切,好像這次來是與縣城有個青春的約會。

    在肖曉曉的想象中縣城應該比這還大,還氣派,樓房還要高。盡管如此,縣城與鄉村那是無可倫比的。縣城聚人才、科技和金錢於一身,而鄉村聚傳統、愚昧和貧窮於一體。

    正是這一正一反而襯托出人們的欲望,也許這也是他肖曉曉想衝出鄉村的重要原因之一。

    肖曉曉很快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肖曉曉被分在了高一〈1〉班,這個班聚全縣精英於一體,隻有他一個是從農村來的,其他的同學都是縣城的,什麽縣委書記、局長、科長、廠長之類的兒子或女兒。他一向討厭當官的,他們不過是憑借權和錢,根本沒什麽真才實學。

    由於肖曉曉的個子比較高,被安排在最後一位。這也是他所期盼的,他不希望班裏更多的人了解他,他像一隻袋鼠整天趴在桌子上。班裏也時常有同學看他一眼,他讓他亂蓬蓬的頭發遮住臉,他不需要別人的關注,他甚至希望他的頭發快長,最好能遮掩住全身,遮住他那隻殘缺的右腿,雖然右腿有一點點跛,他感覺它比任何一個跛子都難看和醜陋,甚至看見同學們在譏諷那條腿。

    年少的心總是愛美的,哪怕他再窮,肖曉曉也希望穿得很體麵地站在別人的麵前。甚至有時別人根本沒注意他的存在,肖曉曉的心裏也會得到一絲的平衡和安慰。

    最令肖曉曉痛心的是膝蓋和屁股上的補丁像一顆炸彈,將他的自尊心炸得粉碎。一雙洗得發白的解放鞋像導火索一樣,隨時會將他送進鬼城。在農村誰也不會在意這些,肖曉曉也從未為它自卑、自悲過;可現在他來到了一個華麗的世界,班上同學都穿著白色的運動鞋,黑色的皮鞋,西裝,夾克衫,他像一個破爛的兮丐穿行在美與醜之間。

    肖曉曉不禁有點恨農村,是它讓他失落了尊嚴。

    開學已有一個多月了,肖曉曉依舊將他的心封鎖在自己的座位上,在這裏他沒有朋友,孤孤單單一個人。他像一隻受傷的醜小鴨一樣在自己的那一片水麵上撲騰著,四周美麗的景色使他自慚形穢。

    在那一刻肖曉曉多麽希望自己有一身體麵的衣服,這種期盼竟然是他有史以來想裝飾自己,他不願整天像一個不和諧的音符,遊離在這個大鍵盤上。肖曉曉一度幻想以他粗俗的音符在這華麗的鍵盤上奏出最響亮的樂章,可是他沒有錢,他每天連肚子都填不飽。

    班上同學沒有人聽肖曉曉說過一句話,他和他們無話可說,他們是來自不同世紀的,沒有共同的語言。有人甚至懷疑肖曉曉是啞吧,但也沒有人敢敲開他的大牙,在忙碌的學習中也沒有人那樣做。

    有錢的同學依舊有錢,在他們的桌櫃裏放滿了夾心餅幹、方便麵。每到上晚自習便一邊看書一邊吃,那脆脆的咀嚼聲仿佛是一把尖刀插在肖曉曉的心上,簡直要了他的命。最可氣的是,那不爭氣的肚子每到這時便咕咕地叫了起來,很遠甚至都能聽到,肖曉曉強忍著直咽口水。

    臨走時,七拚八湊好容易湊了四百元錢,學費二百四十元,剩下一百六十元便是這半年的生活費了。家裏是不可能再有錢寄來,他必須省吃儉用。肖曉曉決定早上不吃,中午吃二兩,晚上吃四兩米飯,對於菜他不敢奢想。同學們都吃完了,他便拿出家裏帶來的醃菜和臭豆腐和著米飯吃,倒也十分在意。有時正在他吃得上勁時,同學們進來了,肖曉曉不得不象賊一樣將醃菜和臭豆腐藏起來。於是,引起了同學們的罵聲。

    “他媽的寢室裏怎麽這味,是不是誰拉屎了?”

    “大家都檢查、檢查,看有沒有。”

    ……

    愚昧的東西總是令人恐慌和厭倦。

    肖曉曉真想衝上去捧他們幾拳,他不得不強壓住怒火,就像每晚忍受那些方便麵的誘惑一樣。實在忍不住時,一個人溜到操場旁的小河邊喝幾口涼水,讓自己空空的肚子和軟弱的身子得到一絲刺激,忘掉饑餓。有時,肖曉曉真想把剩下的錢拿去大吃一頓,管它明天太陽從哪方升起。可一想到姐姐,他的心就發軟發酸,他咬著牙握緊拳頭挺住,讓自己全身融進書裏,那是他的精神糧食。

    最可恨的是,當上完晚自習,有許多生意人到寢室裏賣煎餅、油餅,那煎餅的香味直衝肖曉曉的鼻孔,他真恨不得將這些惡魔打出去。每晚總有那些不知趣的同學坐在他床沿上,慢慢地咬著那香噴噴的煎餅,像一個藝術家在雕飾著一件藝術品。肖曉曉不得不將頭縮入被子裏,用牙狠命地咬住被條,讓自己饑餓的靈魂早早地進入那孤寂的夢鄉。

    在夢裏也許他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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