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的天都城裏,來自神刀營與兵部的數百鐵甲列作兩排,靜默從寬敞街巷穿過,即使他們路過積雪路的腳步很輕,還是引起了夜間些許犬吠。


    蘇寒山與蘇雲禪自然是領頭者。


    南朝太子爺與雲麾將軍顧長亭跟在兩旁。


    他們身後是無雙毒士柳玄策以及清風寨裏存活的幾位兄弟。至於卓不群與穆乘風,則神色凝重步行而走。


    今夜蘇雲禪的出現釋放著某種令人不安的訊息。卓不群目及遠方,沿著這條路走到盡頭,入那朱雀門後,總感覺再也走不出來。


    因此心事重重。


    蘇寒山也是滿腹疑問。


    沉默半晌,終是忍不住看著四哥問道:“父皇如何知今夜事?”


    蘇雲禪轉過頭笑道:“蘇唐都城,天子腳下,豈有事情能瞞得過父皇。”


    蘇寒山心想也是。


    父皇統掌浩瀚山河,治理的帝國蒸蒸日上,腳下天都不過方寸地,諸事若想避知父皇,倒真有些天方夜譚掩耳盜鈴。


    當然,除非他不想知道。


    蘇寒山又望向另一邊:“顧將軍呢?”


    顧長亭說道:“我隻是接到命令,說是相助兵部剿匪,到了清風寨之後才發現殿下也陷身其中。”


    蘇寒山瞧見顧長亭欲言又止,知其難處,便沒有追問到底。


    鍾山神刀營裏並無二品羽林將,能夠使役三品雲麾將軍顧長亭的,毫無疑問便隻剩大將軍顧惜刀。


    至於那位軍中萬人敵從誰處接到的剿匪訊息,蘇寒山清楚,隻得留待父皇查證。畢竟顧惜刀非同常人,在軍中威望甚高又頗受百姓敬愛,他區區後輩皇子無官無職,還沒有權利審責朝堂重臣。


    一路沉默,眾人入了朱雀門。


    ……


    今夜景佑皇帝舊疾複發,瞧著比往日嚴重許多。


    太醫診斷後說是陛下急火攻心,開了些療方又勸誡嘮叨不停,最後惹得平日少見盛怒的皇帝將其哄了出去……


    燈火通明的禦書房內傳來咳聲。


    伴君數十年的魏貂寺深知陛下脾氣,也不敢再進言勸阻,隻得侍候著更衣,攙扶皇帝下了龍榻。


    禦書房外寒冬雪夜,奉旨召入宮的眾人跪候多時。周圍盡是挑著夜燈待命的禦前皇屬兵精銳。


    聽著父皇咳聲,蘇寒山擔憂不已。


    景佑皇帝出現在殿堂。


    幾名小太監搬來龍椅。


    滿臉病容雙目卻如炬的皇帝陛下咳了數聲,而後端坐。


    魏貂寺奉上茶膳。


    景佑皇帝小抿了口,然後便將杯盞握在掌心,暖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門外的眾人,不言一語。


    禦花園四周安靜異常。


    沒有人敢出聲。


    這種詭秘的氣氛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直到魏貂寺為景佑皇帝另換了茶盞,仍沒有打破。


    人群後卓不群與穆乘風低頭相視,眼裏難掩恐懼。原來不知不覺,兩人已汗流浹背。


    ……


    此時此刻,天都城裏有輛急奔的馬車驟停。


    道門出身的鐵麵人上了馬車。


    閉目沉思的道童辟邪麵露疲憊,待緩緩睜開眼眸瞧見鐵麵人後,不妙的預感再度侵襲。


    “說。”


    “尋芳樓裏那夜與長皇子鬧事的幾人,以及盤查卓穆兩人入宮的承天門侍衛,皆被皇屬兵帶走,我晚了一步!”


    ……


    數十名重甲皇屬兵奉旨帶來了一些人,這突兀的動靜終於打破禦書房外詭秘氛圍。


    於是蘇寒山抬頭。


    蘇雲禪抬頭。


    顧長亭與卓穆等人紛紛抬頭。


    蘇寒山認出其中幾人。


    卓不群與穆乘風卻認出所有人,那是他們平日裏吟詩作對的‘君子之交’,還有承天門的幾名守將侍衛。


    兩人愈發膽寒。


    人齊之後,景佑皇帝將手中茶盞遞於身旁魏貂寺,視線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後看著蘇寒山,終於開了金口:“說吧,怎麽迴事?”


    蘇寒山沒有說話,事實上他也不清楚其中原委,於是看了看中年書生柳玄策。


    胸有溝壑自詡謀士六境獨占其三的柳玄策叩首,而後親手揭去身旁兩名弟兄易容的麵皮,露出真容。


    竟是洛琅與風鬆寒。


    登時,卓不群與穆乘風如遭雷擊,麵如死灰。


    ……


    夜將近,天將明。


    梅園府樓裏,蘇寒山倚著冰涼的欄杆望著天光漸漸刺透黑雲的天空,一夜未眠的他思緒繁雜。


    因為就在一個時辰前,父皇處置了所有人。


    卓不群與穆乘風監禁幽獄,兵部侍郎濫用職權革職發配,夢中驚醒的長皇兄蘇解語被剝去所有職責,封府禁足,終生不得出!


    這便是帝王盛怒的代價!


    沒有伏屍,沒有流血,但對於這些人來說,無疑是最殘忍的懲罰。


    當然這場事件也有獲益受賞者。


    蘇寒山得無雙謀士柳玄策,也保了受人指使的洛琅與風鬆寒。


    蘇雲禪則代掌蘇解語所有職務,自此朝事纏身,再也無法避世東籬雲水禪心。


    不過最出人意料的還是蘇幕遮。


    從長皇子府中搜出一封信箋,是七皇子蘇幕遮的苦口婆心,勸說蘇解語莫要斤斤計較,應對九弟多多照拂之類的言語……也正是這封信洗刷北境禦敵的蘇幕遮嫌疑。


    否則今夜事恐難到此為止。


    ……


    天亮了。


    北燕境內方圓十裏皆荒野的一處封閉客棧裏,有人打開門。


    那人身穿舊襖,帶著舊皮帽。背著刀,刀身裹著粗布。


    望著客棧外一片銀白的天地,冷厲如刀的風雪撲麵而來,那人小心翼翼將熱乎乎地燒餅揣入懷中,然後緊緊抱著臂。


    雖說北燕的燒餅沒有懷念的天都口味,那人還是惜如珍寶,因為這是身處異鄉的他唯一解思鄉愁的方法。


    是的,他很想家。


    年至二十初次背井離鄉便走出了蘇唐帝國疆土,踏入風俗民情彪悍好武的北燕,對於從未涉足江湖的他來說,確實有些難過。


    可他又不能放棄北上的路,所以每當望月思故鄉時,他隻有吃燒餅。


    他是徐霞客。


    代表蘇唐向北燕還刀的徐霞客。


    事實上,徐霞客並不知自己涉足北燕之後究竟該做些什麽,教他使刀認字的恩師也未曾言明,隻是說了幾個字。


    隨便走走。


    就是隨心所欲的意思。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對於人生地不熟的徐霞客而言,這四個字確實有些難,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


    無奈站在客棧門前四處望了望,想著天地茫茫,東南西北反正都一樣。


    那就隨便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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