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山府中養病的幾日,天都城的頭場雪也已化了八九分。


    唯有某些陽光照不到的片瓦背陰角落與人為堆積的雪堆上還有些殘留,頑強地向人們昭示著這世間它曾來過。


    當然化雪的速度要歸功於天空的晴朗,這是常識。可同樣在蘇寒山休養的這幾日,暴露太陽光下的這座宮城卻並不怎麽晴朗,甚至疑雲密布。


    這一切源自於兩則傳聞。


    在皇長子蘇解語離開梅園後的第二天,宮城乃至整座天都開始流傳九皇子先天之疾複犯的消息。


    說是九殿下北歸天都不到十日便舊疾複犯臥病在床長睡不起,弱不禁風的體質實在不適合長居蘇唐。若執念逗留,恐命不多時。


    另一則傳聞則是關於十公主蘇暖暖。


    針對蘇寒山的善意,謠言說九皇子刻意收容十公主入住梅園府邸,是在暗示自己支持靜妃與窮酸秀才苟合一事的立場。


    為一己之私重提當年宮城醜聞踐踏陛下顏麵,其心卑劣,其罪當誅!


    蘇寒山自然懶得理會子虛烏有的謠言,無論是否出自前腳離開梅園後腳便被莫名其妙之人揍了一頓的長皇兄蘇解語之口。


    當然也看得透幕後居心叵測者所圖。


    歸根到底不過是為了削弱父皇對自己惹人眼紅的恩寵,以及提醒天下人,蘇唐的未來不能交到一個命不長久的癮君子手中。


    蘇寒山沒有出麵澄清,是因為他覺得父皇恩寵不過是對往日十五年缺乏關懷的彌補,也並沒有明確透露要將自己立為東宮之主的意念。


    既然謠言不符實,又何必在意?


    隻是每日瞧見情緒低落的暖暖,蘇寒山心中愧疚不已。


    “都說謠言止於智者,可這宮城裏也不見得都是聰明人。”


    清晨醒來。


    頂著倆黑眼圈的太子爺李天下出了個主意。


    於是在陪同蘇寒山乘坐馬車出宮城時,刻意命知畫駕車繞著宮城皇城多轉了幾圈。


    掀開車簾,也不顧透入衣衫的凜冽寒風,就是要讓暗地裏無數雙眼睛瞧瞧,九皇子是否真如謠言所說臥床不起。


    ……


    馬車駛出朱雀門,知書放下車簾,終於不再透風的車廂裏才有了一絲舒適意。


    蘇寒山歎了聲氣說道:“但願此舉能讓謠言不攻自破。”


    白衣抱劍的李天下打著哈欠說道:“你那皇帝老爹也不管管。”


    蘇寒山似是看透說道:“古往今來,你見過哪位帝王會插手膝下眾皇子爭奪東宮的事情?”


    李天下說道:“總有偏向吧?”


    蘇寒山搖了搖頭:“說起來都是他的骨肉,對誰的關心又能多了少了?不過是提供平等的對待基礎,在同一條水平線上,眾皇子各顯神通勝者為王罷了。”


    李天下顫栗:“手足相殘,太過殘忍!”


    蘇寒山說道:“卻能決出真正有能力統治河山的雄主,不是嗎?”


    李天下詫異地看著蘇寒山的眼睛:“我覺得,你好像變了。”


    蘇寒山笑了笑:“哪有這麽快!”


    這是一抹苦笑。


    因為蘇寒山知道,在廟堂與江湖的染缸裏,每個人都會變,或早或晚的問題。


    ……


    一如既往。


    李天下匯聚楚南詔閑逛天都。


    蘇寒山則一路車馬,朝天符山走去。


    自從上次見過老師之後,那位補天教掌教神闕大人便頒布了教諭,宣告已將九皇子蘇寒山收為門生的事宜。


    正式成為補天教未來掌璽人的蘇寒山第二次入道門,所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


    至少在通往老師居住的竹院路上,凡所遇見的道門弟子,確切的說是補天教道童教徒,都會恭恭敬敬地對蘇寒山喚一聲師兄,而後執禮。


    古語說一個人擁有多少實力,就要相應承擔多少責任。放在蘇寒山這兒,倒成了享有多少尊重,就要肩挑多少重擔。


    被補天教上至掌教下至道童寄予厚望的蘇寒山為了給路途師弟師妹們還禮,耽擱了許久時間,才來到老師的竹院門前。


    剛伸手推門,便聽到院子裏傳來老師寬慰的聲音:“比預想中早了幾日,不錯不錯。”


    蘇寒山疑惑了片刻,隨後走了進去。


    滿院陰涼的葫蘆藤,有的還掛著殘雪。


    蘇寒山進了屋子,瞧見躺在竹椅上看書的神闕大人,恭敬執禮:“老師知道我會來?”


    須發皆白一身道袍的神闕大人指了指火爐旁的竹凳,示意蘇寒山坐下:“也並不難猜。你若練習了為師給你的千字符,自然會滿腹疑問上山請教。不過,早來了幾日倒是讓為師驚訝。”


    蘇寒山坐在火爐旁,伸手烤了烤暖:“老師覺得,我早了幾日?”


    神闕大人沉思片刻說道:“至少三日。”


    蘇寒山問道:“為什麽是三日?”


    道門輩分最高的神闕大人說道:“因為鳳棲梧那小子就是在接觸千字符後的第十天複而登山的。”


    蘇寒山苦笑。


    心想果然還是與鳳棲梧脫不了幹係。


    似乎從他北歸時起,無形的命運就將他與七哥蘇幕遮以及鳳棲梧聯係在了一起。在天都宮城內,蘇幕遮是他的鏡子。而在道門天符山,鳳棲梧就是他的倒影。


    天都百姓或道門弟子,甚至是宮城裏的那些王公貴族,總會有心無意地將他與這兩人比對一番。


    即使一開始在他看來,沒有必要,也很無聊。但日子久了,卻難保自己不會漸漸在意起來。


    畢竟那牽扯到蘇唐至尊之位與道門之主。


    甚至還有一位知己紅顏。


    蘇寒山笑道:“看來老師眼光不俗,我比鳳棲梧的天賦還是要強一些。”


    神闕大人難掩笑意。


    將手中書放在一旁竹案上,端起微燙的茶水抿了一口:“言歸正傳,說一說這些日子畫符的感悟。”


    蘇寒山倒不見外,給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徒兒有幾個問題想先請教老師。”


    神闕大人說道:“說吧。”


    蘇寒山想起從侍女知書那裏聽到鳳棲梧曾符驚天都的傳聞,想借此驗證自己的猜想,便說道:“千字符之中是否藏有某種規律?”


    披道袍的神闕大人放下杯盞的手停頓了刹那,捋著白須說道:“你發現了自然就有,你若沒有察覺,自然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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