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錢小梅就醒了。說是醒了,其實一夜輾轉反側,她幾乎就沒有睡著過。她看著睡熟的趙華,摸著黑,穿衣下床,跑出了家門。

    天漸漸亮了,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街上開始有行人,上早班的人急匆匆地蹬著車子,沒有人注意一個單身行走的女人。大城市就是這樣,人太多了,彼此誰也不認得誰,不像在小縣城,認不認得都混個熟臉,要是在縣裏一個女人這麽早在街上行走早就引人注目了。

    她來到景山公園時,園門剛開。她是第一個走進公園的遊人,她根本沒有心思遊玩,不知怎麽就拐了進來。她在叢林中穿行,沿著甬道來到東山下。那裏原來有一棵歪脖槐樹,是崇貞皇帝上吊的地方,當年李自成攻進北京,崇貞皇帝倉皇從皇宮內逃出,絕望中在小槐樹上自縊而亡。文化革命中,一些紅衛兵衝進景山公園,以破四舊為名拿起刀斧砍向槐樹,她雖然沒有親手砍樹,卻是一個呐喊助威者。她目睹了槐樹痛苦掙紮倒下的場景。她望著光禿禿的樹坑百感交加,她想當年我們是多麽的幼稚愚蠢啊,那麽容易就讓人當了槍使,看來曆史是公正的,你毀壞了曆史,曆史也就要懲罰你,要不怎麽讓你們這些學生都去農村插隊呢。

    登上山頂,站在望春亭上北京城盡收眼底:故宮仍是那麽肅穆,天安門廣場仍是那麽寬闊,隻是沒有了當年的狂熱。汽車在街上穿梭,可以想見人們都在忙碌著,她感到好孤獨,沒有工作真不是個滋味,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沒有錢就遭人白眼。她想如果自己有了錢就可以在外麵租房子,何必遭弟媳婦的忌恨呢?

    迎著旭日,順著長安街向東望去,她看到了北京的大門,那座把無數的知青拋進又拋出的北京火車站。進出的火車像一條線把她的思想引向了南方。聽說南方已開始開放,特別是廣州,那是一座充滿活力的城市,在曆史上總是走在別人的前頭。即使在文革後期也有一種先鋒味,記得在插隊時,她托在那裏當兵的同學為別人買皮鞋,結果寄迴來的皮鞋,鞋頭尖尖的讓人咋舌,在北方十省八省也見不到一雙。有的同學拿著鞋在手裏晃著,說用它挖蛐蛐都沒問題。聽說南方已經有人再做買賣了,也聽說已經有人偷偷從南方帶迴衣服和進口香煙什麽的。

    對,去南方,不再看他們的白眼,她的心一下明朗了。自己正年輕力壯,做什麽不成,麵食包子餃子那是她的拿手活,用麵可以做出各種小動物的形狀來,當年在村裏沒人不誇她手巧的,就是縫縫剪剪也拿的出手。最不濟,找個好人家當保姆不也一樣掙錢。雖是下賤了些,但隻要能掙錢,能租間房子,把家安定下來,那又有什麽!

    她急匆匆地下了山,一步兩個台階,腳步是堅實而興奮的。

    來到北京火車站,售票大廳內人群熙熙攘攘,每一個窗口前都排著長長的隊伍。她站在價目表前觀看,從北京到廣州也就三十多塊錢的車費,兩個人不過七十元。正看著,一個小孩踉踉蹌蹌地跑到她的身邊抱住了她的腿,正排著隊的母親趕忙跑過來,一邊道歉一邊抱起了孩子。多可愛的小孩呀,看到小孩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孩子不知道怎麽樣了呢?

    一瞬間,錢小梅改變了主意。

    她摸摸身上有二百多元錢,她決定先迴一趟山西,看一下女兒給她留下二百元,然後自己再和趙華一同去南方闖蕩。一旦心裏有了主意,心中的煩惱也就自行消失了。中午就有一趟去山西的火車,她決定就坐這趟車走。

    她花一毛錢買了一張站台票,混上了火車。她決定扒車迴山西,扒車這是知青們的長項,那年頭在農村幹一天兩三毛錢的工值,好年景一年下來分個八九十元就不錯,誰舍得花錢坐火車?坐上車被發現了趕下車,大不了下一趟再接著混,有時候碰上好的列車員,到站了他們還送你出站。雖然到臨汾的車票隻有十塊零七毛,但那也要給女兒留著,自己吃點苦算什麽。

    火車開動了,她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鄰坐的人看她一個女人兩手空空地上了車,感到很奇怪,問她你怎麽就一個人。她說她是知青,迴山西去看女兒。半路查票的來了,她一彎腰鑽到了坐位底下,乘客們沒有揭發她,等查票的過去了才鑽出來。

    下了火車已經天亮了,她花五分錢買了一個餅子充饑,然後就到路邊等順車。

    一輛從晉南過來的裝滿白麵的汽車停在了路邊,呂梁山上氣候寒冷,麥子很少,老百姓吃得大都是雜糧,所以一些有關係的人就從糧站弄出白麵來,運到呂梁山上就能賣個好價錢,跑一趟能掙不少的錢。她和司機說了說,司機就讓她上了車。車上的白麵裝得高出了馬槽,上麵苫著棚布,她隻能坐在棚布上麵,雙手抓著繩索。

    山路彎彎,汽車像個哮喘病人吼著,冒著黑煙,費力地盤旋著。公路是沙石土路,很是巔簸,錢小梅趴在車上,雙手緊緊地抓著繩子,身體隨著車子左右搖晃。

    汽車開到了最險處——老虎嘴。這裏有連續的三個急轉彎,而且坡度很陡,一邊是山崖一邊是深澗,是個事故多發點。汽車像匹脫韁的野馬,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錢小梅的身體搖擺得更厲害了。忽然一個急轉彎處,她的身子側翻過來,就在這時她看到一袋麵被甩了出來,她大聲地喊道:

    “快停車,麵要掉了。”

    她的喊聲被山風扯碎了,甩在車後。她趕忙轉過身去抓麵袋。

    對麵的山坡上,一個中年漢子正在放羊,幾十隻羊在山坡上安詳地吃草。中年漢子扯開喉嚨吼著山歌:

    哥哥你走西口,妹妹我實在難留,手拉著那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門口。

    哥哥你出村口……

    吼著吼著,歌聲戛然而止,他驚奇地看到一個人和一個白包從車上掉下來。而汽車卻渾然不知,一溜煙似的開跑了。

    中年漢子急忙丟下羊群,向對麵山上跑去。

    滿臉是血的錢小梅被一叢灌木擋著沒有再向下滾去,中年漢子走到近前,喚道:

    “女子你咋呢?”

    他連著叫了幾聲,錢小梅微微睜開眼睛,嘴唇翕動著。中年漢子看她像在說話,卻聽不清楚。

    “你說啥呢?”

    他趴下身子把耳朵貼在錢小梅的嘴上,然後抬起身嘟噥道:

    “孩子?啥意思?這女子摔得不輕呢。”

    他想得趕緊救救這女子,扔在這半山梁上可不行。他扯開嗓子喊道:“哎嗨,來個人……”他的喊聲在山穀裏迴蕩,連個人影也看不見。竟管錢小梅摔成了這樣,但那袋麵卻奇怪地完好無損,中年漢子看了看周圍,他扛起麵袋向下走去,把麵藏在了草叢中。然後向公路上爬去。

    山路上空無一人,轉過一個山崖才看見幾個養路工,他赤急白臉地叫道:“出事了,出事了!”

    幾個養路工聽了中年漢子的述說,連忙跑到出事地點,看到昏迷不醒的錢小梅。

    “怕是死了吧?”

    一個青年把手伸在錢小梅的鼻子前:“好像還有氣。”

    “要趕緊送醫院。”

    “哪有車?”

    “先抬上去吧。”

    幾個養路工七手八腳把錢小梅抬到公路邊。此時正是上午,下山的汽車很少,而且都是實車,誰也不願意,也沒辦法捎錢小梅。

    看看沒有辦法,養路班長說:“還是救人要緊,用咱們的小平車先送到鎮衛生院吧。”

    兩個小夥子拉起車向十裏外的鎮衛生院跑去。

    ……

    可到了衛生院,醫生看了看,對兩個滿頭大汗的青年人說:“這是你們的什麽人,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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