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上有淡淡的花香飄進來,空氣裏到處都是清甜的味道,談穎坐在床上卻無比地緊張。她手邊就是那個錦盒,揭開蓋子也隻是個很簡單的動作,可她還是猶豫了很久才抬起手來。

    看到裏麵東西的一瞬間,她的眼眶再次濕潤了。

    盒子裏放著她從前送給沈良臣的生日禮物,每一年的都在這裏,妥帖保存。她曾一度以為這些都被他當垃圾給扔掉了……

    其實現在看來,當時的很多禮物都顯得太過粗糙上不得台麵,可看得出來他收藏得很用心,每份都細心地用紙張包裝過,上麵還標記了年份。其中一份在日期下還注了行小字:笨丫頭,鋼筆根本不能用,但我還是很喜歡。

    她捂住嘴巴,幾乎泣不成聲。

    盒子裏還有個小黑皮本子,她打開一看,眼淚掉的更兇。

    那上麵滿屏滿頁都是她的名字,字跡潦草卻很漂亮,是沈良臣的字,她又怎麽會不認得?每一筆每一劃都力透紙背,這裏麵承載了多少思念和悔恨,連看得人都能隱約感覺到。

    再往前翻,有些像是隨筆記錄的心情,有日期,但隻有短短幾行字,和日記不同。有幾頁幾乎隔了一整年的時間,但每個字都深深刺進她心底,那場景都好似發生在她眼前一樣。

    2010年1月9日,小囡第一次沒送禮物給我,她居然忘了我的生日。

    2011年1月9日,今年沒有禮物,小囡離開我了。

    2012年1月9日,今年的生日,我希望小囡——

    希望什麽他並沒有清楚地寫下來,中斷的原因有很多種,但最可能的,大概還是覺得那個願望根本無法達成?

    這一頁有被筆尖劃破的痕跡,後麵沒有標注,隻有長長的一道劃痕,那道劃痕像是銳利的刀鋒,無端地刺得談穎胸口生疼。她用力捏緊本子的邊緣,視野已經漸漸模糊了,很久才喘過那口氣。

    她過去真的在這個人生活裏留下了太多印記,一旦離開,他的不適應和不習慣幾乎可想而知。但這些不習慣會持續這麽多年,這一點完全出乎了她預料之外。

    偌大的錦盒裏還有其它零零散散的東西,但幾乎每一樣都和她有關,竟然還有兩三張她的照片,很青澀,看起來就像是學生時代的舊照。但她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拍的?

    從角度看,似乎還像是偷拍,但這是……沈良臣偷拍的她?

    談穎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

    信自己想到的,所以在那個時候,沈良臣就已經開始留意她了?

    像是有什麽東西從腦海中抽絲剝繭地快要閃現出來,但她又不敢確定。於是這一整個晚上談穎都睡得異常不踏實,幾次都能從夢境中驚醒,而夢到的幾乎全是少年時的他們。

    ***

    晚上她再次轉醒,看了眼床頭的手機,已經淩晨三點了。可是沈良臣似乎還是沒有迴來,他到底是在忙還是隻為了避開她,談穎已經不得而知,她盯著漆黑的屋頂再次陷入長時間的放空。

    不知道過了多久,院子裏總算有車燈投射進來,車子熄火,繼而是關車門的聲音。她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屋頂看,視覺被黑暗吞噬,聽覺就格外敏銳,寂靜的宅子裏有沉穩的腳步聲,一步接著一步,慢慢地朝樓上走來。

    那陣步子越來越清晰,她的心跳也越來越急促,藏在被子裏的手指一根根蜷起來,那腳步聲停在她的房間門口,卻很久都沒動靜。

    沈良臣盯著眼前的房門,狠狠抽了口煙,辛辣的氣體仿佛直接灌進了肺裏,但還是覺得鬱結難平,胸口那裏堵著一口氣,始終無法紓解。

    他站了很久,直到一支煙已經抽完了,可還是盯著麵前的門板發呆,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

    門忽然從裏邊被打開來,談穎穿著兩件式的棉質睡衣,站在一室黑暗裏看著他,眼神卻亮得出奇。

    兩人沉默對視,她說:“我有話跟你講。”

    沈良臣胳膊上還搭著西服外套,襯衫領口也隨意地解開了三顆紐扣,整個人看起來疲倦極了,卻周身都透著一股頹敗的性-感氣息。他扯了扯唇角,目光幽深地釘在她身上,“你要結婚就去結,少我一個人的祝福應該也無所謂。我不想談這個,晚安。”

    他神情淡了幾分,已經轉身準備離開。談穎再次開口喊住他,“我看了你抽屜裏的東西。或者說,是如你計劃的那樣,全都看過了。”

    沈良臣身形高大,熨帖的黑色襯衫將他肩背的肌肉線條完美地勾勒出來,所以說完這句話,談穎清楚地看到他脊背瞬間僵硬的事實。

    沉默片刻,他坦然地轉過身來,脫口承認了,“是,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你不願聽我解釋,我隻好把自己的心全都掏給你看。”

    他臉上那陣自嘲的笑還是令談穎一陣難受,她剛想說話,沈良臣又說:“比起程季青,我的確卑鄙又自私,在我的世界裏,任何一切都要步步為營。就在前一秒

    ,我還在想著如何擺他一道,如何讓程家栽個大跟頭,繼而對他施壓……我想了無數阻止你們結婚的手段,方法實在太多了,任何一種都可以。”

    談穎愣愣地看著他,見他墨黑的眼眸忽然又轉向自己。

    “可是我做不出來。我想了一整晚,忽然發現,比起你永遠消失在我麵前,你嫁給別人,似乎也沒那麽難以承受了。”沈良臣皺著眉頭,頓了頓才仿若囈語般地低喃,“至少你還活著,還活生生地在一個我知道的地方——”

    以前的沈良臣總是披著一層她無法窺探的虛假外衣,如今他將心完全放在她麵前,談穎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了。她承認自己被今天忽然發生的這一切給攪亂了心思,但她仍然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

    ***

    她上前一步,和他麵對麵而站,眼神澄澈而直接,“沈良臣,你今天這一切並沒有白費,至少因為這些,我徹底地原諒你了,也徹底地原諒我自己。”

    沈良臣似是有些不明白她的話,眉心擰得更緊。

    談穎衝他微微一笑,“這五年,我不管變得離理想再近,還是會存有自卑感。我不願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其實內心深處是對自己的自我厭惡和否定,我總覺得自己很糟糕,否則怎麽會做了那麽多,你還是不喜歡我……你是我心底的一個結,可我一直不敢麵對,更沒法打開。”

    古話都說,解鈴還須係鈴人,今天看了這一切之後,她承認自己心裏並非不無遺憾,可更多的是對那段感情結束的釋然。

    那個囚禁她多年的牢籠,總算得以解放,壓在胸口的大石也不複存在了。

    “看了你的那些東西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那段感情我也並非完全的一廂情願。那段我不敢正視的過去,終於徹底地過去了。”

    原來過不去的,終將會慢慢變成過去,可她這些年自我封閉了太久,如今總算得到了解脫。她看了眼沈良臣,笑意更深,主動伸出手去,“我們和解吧沈良臣?自此以後,從前的恩怨都一筆勾銷。”

    從此各自放彼此一條生路……

    這話說得有些饒,可沈良臣還是聽懂了,額角狠狠跳了幾下,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來,“所以你在告訴我,你現在可以徹底忘記我,安安心心地去結婚了?”

    他簡直哭笑不得,“我做了這麽多,最後反而是讓你更加釋然地開始下一段感情?談穎,你這女人還真是——”

    說到最後

    ,他竟發現自己對這個狠心的女人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總用各種可怕的手段嚇唬她,可最後沒有一次真舍得的。哪怕眼下她對自己狠心至極,他還是除了生悶氣之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兇狠地看了眼她主動伸出來的手。

    見他氣鼓鼓的樣子,談穎歎氣道:“你為什麽非得鑽牛角尖?沈良臣,人這一輩子,除了情情愛-愛之外,還有很多事是必須做的。比如責任。”

    見沈良臣還是一副不解的樣子,她又接著說:“我對季青,現在就有責任。不管我和你之間的誤會是否解除,我當初答應他的求婚都是認真考慮過的,所以不會因為你而做任何改變。”

    說來說去,他做盡一切她還是不為所動,這個女人的心當真是鐵做的!

    沈良臣的五官瞬間變得扭曲僵硬,“談穎,我真的越來越不懂你。你的意思是你原諒我了,可還是不和我在一起,要繼續和程季青在一起?你瘋了嗎?”

    這人終歸是脾氣躁,一句話不和言語又開始激烈,談穎沉默地看著他,眼神已經變得沉甸甸地。

    ***

    兩人一時僵持在那裏,沈良臣也自知理虧,靜默片刻,還是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談穎靠著門框,想了想才說:“我對季青的感情很複雜,最早的時候將他當做救命的浮木,可後來慢慢地,是真的變了。”

    這話讓沈良臣的臉色更不好看,他沉著臉,也側身倚靠著她身旁的牆壁,兩人一左一右地站著,詭異地談話姿勢。

    他看著牆上那幅壁畫,機械地說:“我知道,那時候在美國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對他有莫名的敵意,誰覬覦你,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時候我們什麽也沒有。”談穎解釋說,“完全是你亂想,更何況你說的話多傷人。”

    沈良臣卻哼笑了一聲,“是啊,你自己根本不知道吧,隻會到處惹麻煩,你不知道高中的時候我替你打發了多少……”

    他說到一半急忙頓住,可已經完全來不及,談穎狐疑地側身看向他,“多少什麽?”

    沈良臣咳了一聲,“沒什麽。”

    他不說談穎也猜到了一二,難怪初高中的時候自己身邊幾乎沒什麽異性同學,初中的時候還偶爾有幾個主動示好的,到高中就完全銷聲匿跡了。

    不過她對這種事一點也不在意,繼續剛才的話題道:“我決定和季青結婚,是真的打算開始一場新的感情,沒有任

    何意氣用事或者衝動的成分,所以和你今天給我看不看這些東西都沒關係。”

    因為失戀就牢牢抓住對方,誤會解除就馬上拋棄別人,如果真的這麽做,連她都會看不起自己。人之所以為人,和動物的區別就在於——要時刻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到底要做什麽。這些也是她這些年慢慢學會的。

    “但我還是要感謝你。”

    沈良臣也側過頭看向她,“還不是謝我可以讓你放心地追求第二春,談穎,我真想掐死你。”

    談穎衝他展眉一笑,卻是說:“有空的時候多去看看沈伯伯吧,責任是什麽,他會慢慢教會你的。”

    沈良臣的臉色有些不自然,“誰用他教,他自己都沒學會。”

    談穎聳了聳肩膀,“他現在這樣,你還恨他嗎?”

    這個話題沈良臣拒絕迴答,他閉上眼再次背過身去,過了好一會,抬腳踢了下談穎,“我肚子餓了,給我煮麵吃。”

    談穎白了他一眼,“我和你說了這麽多,你聽進去沒有。”

    “不要雞蛋,記住了,你煎的雞蛋真的很難吃。”沈良臣答非所問,說完就直接去了客房。

    半夜三點,談穎還是親自給沈良臣下了碗麵條,她知道自己說的這些沈良臣全都聽進去了,而他告訴她的那些,也隻是為了證明,他再也不會強迫她做任何事。

    所以屬於他們的過去,在今晚是真的徹底結束了。

    沈良臣把外套和領帶都扔到床上,坐在床邊發了很久的呆。

    他不記得誰說過這句話,妥協,也是愛的一種表現方式。第一次聽到的時候覺得特矯情,在他的認知裏,愛就是要不擇手段,可他為這四個字付出了悔恨終生的代價。

    如今他終於懂得愛情兩個字了,卻把最深愛的人給弄丟了,所以在這個時候,他能給她的,大概也隻有妥協這一件事了。

    沈良臣慢慢地摘下手邊的腕表,起身換了家居服。他出門時深唿吸了一下,在心底再次告誡自己,藏好心底的yu望,如果這就是她想要的,他隻能給,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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